陈实跳上船,他本身对码头一点儿都不陌生,他从小就在码头讨活,水性极佳,上船也不是一次两次。
当年乃是在码头上头做苦力的,如果不是因为遇见原温初,还在为了那两个馒头扛大包,累到吐血为家人还债。
他站在船上。
跟那船夫聊天,船只快要出了海港,他看着远处波浪,然后说道。
“差不多,我们可以回去了。”
……
华必文站在港口旁边,他眼底皆是狠厉之意,他当年赤手空拳带着弟弟来港城打拼,何尝不是筚路蓝缕,一点点杀出,天无绝人之路。
他不信他找不到出路。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苏若玫被他吓到,她小声说道。
“要不然我们回去……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或者你去找你的那些手下,他们一定愿意帮你的——只要他们一句话,一定有人愿意送你回去……”
华必文的神色却极为淡漠。他说道。
“找我手下?我哪怕自己划船都不会找他们!”
他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话语极冷,已经能够表露他的决心,苏若玫很紧张,华必文却说道。
“我会开船。实在不成,我们夺一艘船。”
……
海面上头,船只仍然摇晃,那船夫则是感叹道。
“你小小年纪,出来闯荡累不累啊,我瞧着你就同我小儿子差不多大,欸,我当年儿子若不是得了一场病,还活着也该你这么大,他人机灵的很,才十三岁就敢跟我一块开船出海……”
“码头上长大的孩子,什么都要会,不能怕水,胆大敢拼,这样才能讨一口饭吃,毕竟我们也教不了旁的东西……”
“世世代代都这样,我们没本事,只能卖苦力气,指不定哪一日便折在风浪里头——”
对面的少年听见这船夫的感叹,他突然说道。
“我原本也这样。我什么都不懂,只有一把力气,同船上讨命的本事。但是有一个人给我另一条路,让我看到另外一片天地。她教会我许多,让我能够堂堂正正站着,为了一口气活着,活得有个样子。”
那船夫被他说得一怔。
“诶呀,听你这么说……感觉像是个大人物。你命好,是不是被哪个大佬看中了要去跑腿了?”
这就是他眼中,码头上长大的孩子,能走的最好的路。
当个大佬的跑腿。
而陈实的眼瞳里头,却一瞬间涌过许多微妙情绪。
回忆一闪而过。
他又想到他第一次看见原大小姐的时候,他在码头扛货物,看见的那个少女,那么美到不真实。他满身大汗,盯着她干净脸颊,她停下来跟他说话,每一句他都记得。
她送他去马场,也是她,带他出马场,给他另一种可能。
他命很好。
能遇见原温初。
是他幸事。
他低着头,因为那个女孩给了他新生,他人生第二条命是她给的,所以也应当只为了她而活。
船只不知不觉之间快要接近港口,已经摇晃得不那么厉害了,这少年坐在船舱里头,却突然听见了船夫一声惨叫声!
他立刻站起身,少年敏捷无比,他飞快地从裤子口袋里头抽出一把匕首,□□——汗水一瞬渗出,顺着他额头往下流淌,然后他看见了对面的人影。
华必文,泅水偷偷地爬上了这艘船,陈实的眸光冷冷地盯着对方,华必文则是大步迈过来,他像是下山猛虎,冲到陈实面前。
但是船板猛然摇晃了一下,却恰巧一个激浪,他站立不稳,陈实盯着他,他脑海里头什么念头都没有,只是扑过去,然后把匕首递过去。
他之前去见原大小姐,原大小姐开口问他。
“你胆子大到什么程度,敢砍人了?”
他回答她,如果必要,我会动手。
眼下就是非动手不可的必要时刻。
他脑海里头得浮现的却是在的法华学院蹭过的医学课,人体结构图,还有郑尧兴的话,你小子记住,大部分时候我们只有一次出手机会——然后他递过那把刀,刺透血肉。
好像很不真实。
却又真真切切。
网站的视频里。
屏幕上的少年,有一张清秀脸庞,他生得很俊秀,脸颊轮廓看上去,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总是低着头,让刘海遮挡住眼睛。
但是眼下,华必文看清楚了他的眼睛。
观众也看清楚了他的眼睛。
明亮,疯狂,执拗。
灼热,执着,最后那一丝义无反顾,清晰无比。
那是一双,其实同样很好看的眼,瞳孔黑沉沉的,里头有风暴生起,是这世上最狂乱的漩涡。
他握紧手中的匕首,然后伸出手把那个挣扎着要凶狠反抗,还剩了一口气的男人推下去,华必文听见眼前的少年陈实说道。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弟弟华必武也是我杀的。”
“你要做鬼的话,要记得,一定要来找我。”
“不要找错其他人,同其他人没有干系。”
他力气很大,看着纤瘦罢了,却比旁人以为得都要大。虽然他只是一个少年,但是他从小在码头扛大包,锻炼出的力气不可小觑,能搬动比成年男人还要多的货物。
是他那一夜,解决了华必武。
他知道殷惜同顾铮行都在找华必武,他去找了殷惜,让殷惜帮他处理后续,殷惜答应他,不告诉任何人。
而后头警备司的不闻不问,大概同顾铮洲有关。
他那一日也在找华必武的下落,只是被他抢先一步。殷惜同顾铮洲都想杀了华必武,但是动手的却是他。
他那一日害怕过,也惊惶不安过,只是如今这一刻。
他在心里头想,这一对兄弟做鬼,找他报仇,他等着。
他不怕。
※※※※※※※※※※※※※※※※※※※※
前一章的评论好像没人猜到欸233333
第95章 来港城的游学团
郑尧兴看着从船上跳下来的少年, 他身上都湿透了, 黑暗里头也看不出什么来, 他听见这少年说道。
“郑哥,我不慎落水,身上湿透, 如今冷的很, 我回去换套衣服。”
郑尧兴自然是答应,让这少年先回去。
他在这码头守了一夜,但是除了一个语无伦次的苏若玫,再无半点痕迹, 华必文好似就这么消失在了风里头。
屏幕前头的观众们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陈实过往虽然俊秀, 但是始终给人一种面容不够清晰, 有些模糊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他太低调,更像是一个跟在原温初身后办事的影子。
但是过了今日,谁都会记得那双带了点疯癫狂热的眼眸, 黑沉沉一片决然, 让人难以忘记。
如果再回看第一次在跑马场出现的少年侍童, 才会发现,不知不觉, 这少年似乎……已经有些脱胎换骨的雏形。
谁也不知他未来会怎样。但是他未来,注定可期。
……
第二日,郑尧兴去见殷惜的时候, 还没忘记把昨夜发生的时候提上一提, 末了忍不住感叹万千。
“陈实挺机灵的, 本来我还以为他就是……那种天生走在太阳光底下的人,跟我们格格不入。毕竟瞧着挺良善一个孩子。”
“而且他又是原小姐送来的,我更是提心吊胆,但是没有想到这小子适应得挺好,倒像是能天生吃这碗饭。我看码头那边的事,都可以让他办。”
“反正华必文倒台,码头之上那些牛鬼蛇神也该有人镇压住,才不至于给这港城添乱,咱们道上有道上的讲究,那地方空出来了,自然该有人接手。”
“我听说陈实自己本身就是个码头出身,那更是合适,反正那一片我们本来就看不上眼,还不如把那小子丢过去,看看能不能折腾出什么火花……”
郑尧兴本来还挺担心,生怕陈实跟着他后头喊打喊杀出什么意外,但是眼下瞧着这个小子是个可造之材,反而动了点心思。
“怎么样?爷?”
他有心要替陈实说话。殷惜站在那里,似是在想什么,隔了一会儿,他说道。
“这样也好。不过他毕竟不是我们的人——找几个兄弟去盯着,别让他死在码头就好,其他的事情,都让他自己来。”
他这是放手不管的意思。不栽培也不使绊子,把码头丢给陈实折腾,能玩出什么门道来都要看他的本事。
郑尧兴点了点头,他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想点烟当着头儿的面又有点不好意思,隔了一会儿声音都有些含糊,他开口问道。
“头儿……华必武是不是你动的手?”
郑尧兴想不明白,他抬头瞄了一眼殷惜,黑暗里头的青年,眉眼之中有沉沉暮霭,宛若一片迷雾藏在他眼底,然后他极为冷静地说道。
“不是。”
他这么说,语气斩钉截铁,那便是当真不是。
就跟说殷则实不是他动的手一样。
郑尧兴嗯了一声还是没忍住把那根烟给点了起来,烟气缭绕,他低头凑近打火机的火光,却听见殷惜说道。
“除了码头,那个靠租界的场子,你也让陈实去管。”
郑尧兴一下愣住了,他的手还握着烟,险些被烫到,他甩了两下手指,声音都含糊起来。
“那个场子?但是那个地方不是很多人抢……而且靠近租界要和洋人打交道,也太危险了吧,如果陈实那个小子折在那边,我们是不是同原大小姐之间的交情就彻底完蛋了。”
“毕竟陈实好像是她慧眼识珠从马场拉出来的人,肯定不想让他有事。”
殷惜淡淡说道。
“就因为他是原温初的人,才给他机会靠近租界那边。”
“对了,马场那地方……日后都别跑动。顾铮洲盘下了那里,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我们殷家的生意跟他们顾家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码事。”
“他既然划下了一条道,那我们同他互不相关,没有必要越界。”
郑尧兴仍是点头,但是思忖再三,却是没忍住又多嘴了一句。
“可是爷儿……咱们也没有必要怕了顾家吧?”
“顾家现在是挺红火热闹,但是想要把手伸得这么长,是不是有些不厚道,毕竟港城一门生意就是一门生意,没有同时横跨好几样的道理,还是说,爷你是看在那位原家小姐的面子上……”
郑尧兴这么说,殷惜的眉目却透出一股疏冷来,然后郑尧兴听见他说道。
“顾家要一分为二来看,顾铮洲同顾铮行,根本不是一回事。”
郑尧兴还是不明白,不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怎么能够不是一回事——不过他大概看得出来,顾铮行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头多谈论了,所以他也点到为止,他熄了烟,然后他听见殷惜说道。
“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毕竟世道一乱,人鬼不分。华必文那边要是查不到便算了,你另找几个兄弟,仍是盯着詹木雄,他如果有什么动静,别隐瞒,来同我讲。”
郑尧兴心里头一凛,他把烟头放下,点了点头。
“好。这事儿我保管办得妥帖。”
……
孔青雀同孔太离了港城不久之后,港城好像那阵热闹还没散去,又引来了一桩新的新闻。旁人听闻港城里头迎来了新的一件热闹大事,听闻有海外游学团要到港城来了!
原温宁的同学们都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
“会来咱们学院么?听闻一般来的都是神父牧师,来教会学校的可能性最大……”
“对啊,听闻这一次港城总督都会亲自去迎接,好大的场面!”
“那都是大人物,跺一跺脚,只怕港城都要抖三抖的!”
这些小女生们,也就听家里头父兄谈这个,拿到学院里头,也津津有味当个传闻。
放了学原温宁是何礼峰来接,而何礼峰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也让原温宁觉得有点意外,因为居然连何礼峰,都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如果能够搭上线……有了那些洋人大人物的青睐,自然能够承接一些洋人那边的产业,做得好,日后便是稳固的财路。”
可是原温宁哪里听得懂这些。她只知道舞会玩闹,听着何礼峰的话,她咬着唇,感觉如同听天书一样,却又不想要承认自己见识浅薄。
何礼峰却猝不及防的提到原温初。
“听闻你姐姐国外读书时候的导师也要来。”
“顾家的那个日报还要做专访,你不是讲你姐姐在国外念书的时候不求上进,只顾着同洋人玩乐么?”
“怎么我瞧她那个导师倒是很捧场很给面子?”
原温宁心里头咯噔一下,她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但是她在同自己母亲白秀岚一块散播谣言的时候,只想的是让原温初百口莫辩。
从来没想过,谎话还有被戳穿的时刻,眼下被直接当面问起,她的表情瞬间有了变化,隔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说道。
“是给港城高层面子,决不会是给原温初面子。”
何礼峰不置可否。
原温初脸庞就在他脑海,他太想知道她在英伦之地那三年是怎么度过的。
也许她导师的到来能带来答案。
……
欢迎宴会就在城市议会大厅举办,顾氏报业的记者举着相机拼命拍,对面走过来一个一头银发穿着一身米色西装极为干练的外国女人好像对这样的场合习以为常,她身后还跟了几个年轻人,旁边跟了一个港城涉外部门特意找来的翻译。
左运时身后跟着原温初,他走过去的时候,原温初给了那个银发的外国女人一个热烈拥抱同贴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