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晚垂眸望着他,自上而下,只看到他微颤的睫毛,还有那润泽的唇。
本来怀疑他的心,此刻却有些动摇了。
可再怎么动摇,终还是做不到彻底信他。
余小晚坐在他身旁,第一次离得这般近,几乎肩并肩,膝碰膝。
玄睦明显僵住,许久才缓缓放松。
“渊儿予我的字条,我已见了,渊儿的心,我亦懂了,可我不能离开将军。”
一听这话,玄睦立刻抬起了头,“为何?”
“他是我的夫君,我也有了他的血脉,自是不能离开。”
玄睦微微睁大眼,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可,可你们已经和离,况且他也并非良配!再者,我虽不懂,却也看得明白,皇上对你心存不满,我怕,怕……怕这孩子生不下来。”
说罢,仿佛怕余小晚不信般,他又急急地解释道:“夫人生在寻常人家,许是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过,可我生在那吃人的皇宫,什么没见过,又什么不知道?皇家的手腕多的是,夫人即便有三头六臂,也绝越不过他们去!”
余小晚见他激动,侧身冲他莞尔一笑,带着几分天真。
“无碍的,将军会护我。”
玄睦直愣愣地望着她,嗫嚅了数下,也笑了,只是笑得说不出的惨然。
“夫人,我本不想说,可……将军已过而立,又有这一众妻妾,为何独独没有子嗣?是他自身之故,还是……若非他自身之故,他之前都护不住,又如何护你?”
玄睦一语惊醒梦中人,余小晚之前还真没想过此事,现在想来,也着实奇怪。
时晟成婚多年,为何无子?这么多姨娘加上上官锦,就算他再怎么公务繁忙,也该种下那么一两个种了吧?
身体有碍?
还是……
苍帝作梗?
可苍帝为何要时晟绝后?
怕他为子造反?
不等余小晚思量明白,玄睦那少年向成年过度的独特嗓音,再度响起。
“我知夫人一时难以接受,可……夫人之子,留在府中未必就比府外安全,望夫人好好思量,我,随时等夫人改变主意。”
说罢,他又问:“夫人唤我过来,可是有事?”
余小晚这才想起还有要紧事。
第56章 将军的细作小娇妻(55)
余小晚略一思量, 站起身来,冲玄睦盈盈一拜。
“民妇有个不情之请,求九殿下相助。”
玄睦见状,赶紧抬手虚扶了她一下, 随即苦笑道:“夫人何必如此客气,这里也没有旁人,有什么夫人且说便是。”
余小晚这才重新坐回榻上,抬眸望着玄睦。
“在说之前, 我要先问一句,渊儿可信鬼神?”
玄睦一怔,桃花眼微敛,缓缓颌首。
“大千世界, 芸芸众生, 有什么都不稀奇。”
余小晚又问:“渊儿可信前世今生?”
玄睦再度颌首, “没有前世,何来今生, 人总要有个来, 有个去。”
接受度这么高!
这就好办了!
余小晚抿了抿唇, 终于转入重点。
“渊儿既信,那我便说了。我要说的, 比之牛鬼蛇神、前世今生,还要耸人听闻, 渊儿若不信, 便当我是在胡言也罢。”
玄睦没有抬眸, 只是点了点头。
余小晚这才将事先编好的谎话,一字不漏,娓娓道来。
“自打遇见渊儿,我便夜夜做同一个梦,梦中,我是一小和尚,整日诵经扫叶,照看佛台的香烛。那一日,我照例清扫院中落叶,却不知有只鸟儿折了翅,自那树梢摔落,我一个不察,失脚将它踩死……”
讲到关键处,余小晚住了声。
玄睦被挑起了好奇,抬首催促道:“然后呢?”
余小晚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轻抿一口。
“出家人尤其不可杀生,哪怕误杀也是犯了大戒。小和尚自那之后,始终心心念念那惨死的鸟儿,天长日久,终成心结,致死都未能解开。”
“再然后呢?”
“再然后,那小和尚便转世成了我,我本已不记得前世之事,却不想,心结太重,随魂而转,若此生都不遇那鸟儿,我也不会忆起前世,可我偏偏遇见了,也想起了,更知道了如何才能解了我那夙世心结。”
说到此处,余小晚向后撤了撤身,徐徐抬手,故意将玄睦的视线引到她的手上,随着那柔荑素手移到右肩,葱白的指尖微勾,勾着那海棠色的襦衣领口……
缓缓的,缓缓的,缓缓的……
带着几分暧昧,几分引诱,几分难以言说的旖旎,徐徐勾落那单薄的襦衣襟口,露出她幼滑圆润的肩头。
美丽的桃花眼微微睁大,先是震慑于她的惊世骇俗之举,随即便被那肩头赤红如血的“鬼”纹吸引了全部的视线!
“这,这是?”
玄睦情不自禁地抬手轻抚上那字,细腻的指尖扫过,描绘着那猩红的笔触,反反复复,几番摩挲,从轻抚到微微用力,再到更加大力的揉弄!
那字深入肌理,始终猩红如初!
“怎会如此?”玄睦抬眸望着她,一脸的不可思议,“夫人可知,这究竟是何物?”
“这是夙世心结的结印。”
余小晚纯属瞎编。
玄睦:“结印?”
余小晚抬指,轻轻点在他的右肩。
“渊儿这里,必然也有,可对?”不等玄睦回话,余小晚又道:“这结印,只有心结者与心结本尊会有,且一模一样,绝无仅有。渊儿的,可否给我瞧瞧?”
美丽的桃花眼睁得更大了几分,玄睦像是一时接受不了这匪夷所思的话般,怔了半晌,这才抬手,颤巍巍的伸向了腰间的绯带金绦。
他不比余小晚夏装襦裙,简单的扒掉襦衣露出肩头就好,他本就失血过多有些惧寒,又得顾忌身份,身上穿着的是正统玄国皇室绯袍,虽只有两层,却是掩襟的,领口包得极严,不解开腰带,敞开襟口,根本露不出肩膀。
他虽扯住了金绦系口,可手竟有些发抖,扯了半天都未扯开。
余小晚微叹了口气,按住了他的手。
“渊儿若不肯原谅我,便罢了。”
“原谅?”玄睦诧然。
“对。”余小晚颌首,“方才我便说了,我有个不情之请,便是,求你这前世被我误踩而死的鸟儿,原谅我。”
玄睦这才问道:“夫人如何知晓,我便是那鸟儿?”
随即,视线又瞥到余小晚肩头那“鬼”纹。
“我知道了,是因这结印?”
余小晚颌首。
玄睦依然十分疑惑,“可……可夫人如何知晓我肩头也有结印的?”
余小晚并未隐瞒,说道:“那夜,我自公主府而出,如渊儿所说,我也担心皇上会对我出手,便没有坐轿,躲到了公主府不远的小巷子里。之后……”
将那夜的事大致说于玄睦,自然没说自己当时压根没打算管他,只说事态紧急,前有竹叶青,后有侍卫队,自己不得已才弃他而去。
玄睦听罢,神色说不出的古怪,他盯着她望了许久,这才移开眸子,喃喃道:“竟是真的,那竟是真的。”
余小晚蹙眉,“什么?”
玄睦看了她一眼,想笑,却没能笑出来,神色依然有些古怪。
“没,没什么。”
他不肯说,余小晚也没追问。
“那夜,我查看你伤势之时,不甚跌落你怀中,肩肩相撞,突然就显出这结印,也是自那时起我开始做那小和尚的梦。虽是梦,我却晓得,那是真的,也晓得,只有用你真心的原谅之泪,涂在你我肩头,再将结印交叠,方能解了我的心结。”
余小晚编的很随意,只要不说出有关任务、系统的真实情况,其他随她怎么编,系统都不会插手。
玄睦垂眸不语,良久,他突然抬手,缓缓解掉了那玄底赤纹的眼罩。
解罢,他并未抬眸,而是再度把手转到了那绯带金绦上。
绯袍敞开,缟白的里衣解开,手顿了一下,终于缓缓敞开襟口,露出了缠着的绷带,还有他肩头那一模一样的猩红“鬼”纹。
“夫人说的,可是真的?”
玄睦依然没有抬首,声音隐约有些发颤。
余小晚以为他问的是那故事,颌首道:“自然是真的,不然这结印凭空而出,且无论如何都擦拭不掉,如何解释?”
玄睦摇头,又仔细问了一遍,“夫人说我的眼,不可怕,可是真的?”
余小晚微怔,探手捧住了他的脸,抬了起来。
虽说如此作为不合礼数,可横竖两人都衣衫不整了,还顾忌这么些作甚。
玄睦的脸,冰凉凉的,炎夏的热浪,似乎完全没有侵蚀到他。
头已被迫抬起,眼却不由自主地躲闪着。
余小晚抬指轻抚着他终年不见天日的左眼,虽敛着眼,可那眼角微露的一点赤色微芒,随着竹帘轻摇,熠熠而动,绝色倾城。
她忍不住喟叹:“哪里可怕?真真儿是极美,若可以,真想永远都这么看着。”
“真的?”
玄睦抬眸,灼灼地望向她,那赤色鬼眼,明明猩红似血,却又干净的仿佛能一望到底。
“自然是真的。”
话音未落,玄睦陡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那便随我走!离开这将军府,离开苍国,离开这是非之地!”
余小晚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如此,怔住。
“这,这如何可以?”
“如何不可?夫人已和离,时望归也并非良配,留在那府上,夫人和孩子都未必保得住!我虽不过是个落魄皇子,不及时望归英勇势大,可我保证有法子护夫人周全,夫人不信我吗?”
余小晚嗫嚅了两下,摇头,“不是不信你,而是不懂,你为何要如此?”
玄睦的视线躲闪了一下,“我,我不敢说。”
“你不说,我如何懂,又如何信你?”
玄睦转眸望了她一眼,很快又转开,垂眸低声道:“其实,其实我骗了夫人。”
“嗯?”
“我……”
玄睦转过头去,双眼紧闭,咬了咬牙,才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我初次虽误认夫人是我母妃,可我之后与夫人讲的那些,并非全是我母妃的事,还有……”
“还有谁?”
“还有……打小照顾我的一个宫女。”
“嗯?”余小晚真有些愕然了。
玄睦依然别扭的把头转在一边,细长的瞳睫镀着光痕,随着竹帘轻摇,微颤着,不知是羞愧还是羞耻,果露的脖颈竟隐隐有些泛红。
“我的母妃,其实十分厌恶我,我生病之时,哼着小曲儿照顾我的,是那个宫女。我玩累了,给我擦汗递水的,还是那个宫女,我……十分依赖她。”
“然后呢?”
“然后……她年岁到了,便出宫走了。”
余小晚本以为他会说出个什么狗血大剧,譬如老少恋,然后被人棒打鸳鸯,那宫女为他惨死,他此情不渝终身难忘之类的。
没想到她竟走了!竟走了!走了!了……
这么平淡无奇,很无趣,却也更真实了些。
“所以呢?”
余小晚不懂,不过是个照顾她的宫女,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玄睦并未松开抓着她的手,反而微微收紧,头倒是转的更远了些。
“夫人,夫人像的其实更多是那宫女。”
余小晚挑眉,“然后呢?”
这玄睦说话什么时候这么墨迹了,不能爽快点一口气说完吗?
“若,若那宫女不走,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我……”玄睦使劲闭了闭眼,握着她的手都有些颤了,“我也愿意照顾夫人一辈子!”
如果换成旁人说出这番话,余小晚一定会认为那人是在告白,可玄睦说这话,她却觉得他像是在拜干娘……
一只手还握在他手里,余小晚伸过另一只手夸赞好孩子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渊儿真是个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已足够了。”
玄睦纤细敏锐,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突然就转过了头来,一把抓住了她那只摸毛的手!
“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
不是余小晚装,她是真不懂他什么意思,总不会说他看上她这个有夫之妇,还是个有孕的有夫之妇吧?
别逗了,怎么可能!
却不曾想,现实就像那辣鸡系统一样,总喜欢玩那种出其不意的变态把戏!
“我心,心……”
玄睦心了半天,终于蹦出了那句对余小晚来说恍如雷劈的话!
“我心悦夫人!”
第57章 将军的细作小娇妻(56)(捉虫)
心悦她?
余小晚先是一怔, 随即似笑非笑道:“渊儿这是把我当成那宫女的替身吗?”
玄睦赶紧摇头否认,“并非如此!夫人是夫人,她是她,你们二人除了样貌略有几分相似, 脾气秉性南辕北辙,又怎会是替身?”
“若不是替身,渊儿为何会心悦有夫之妇的我?我可长了渊儿不止三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