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觅一阵沉默。
前面的或许她感触不深,但后面海贼倭寇那块却是再清楚不过。
可是这几十年的腐朽积瘤烂摊子,就这样扔到他手上。
背后还有那个御臣不行,却整日里用着自以为是的平衡之术祸害着自己老婆孩子,居心叵测的老皇帝......
阮觅就算不心疼也有些难受。
她默了好半晌,最后才冒出了一句:“你身体能行吗?”
赵允煊一愣,随即眼神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想试试吗?”
阮觅:......
她立即从沉重压抑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深吸了口气,起身冲着他没好气道:“你放心,你有的是机会试,他既被逼无奈立你为储,想来为了平一平心中那口气,也必会给你赐上几门婚事的,你越不高兴受,他便越高兴。”
阮觅神奇的发现自己没见过那老皇帝两次,竟然好像也能抓到那人奇特的心思了。
赵允煊皱了皱眉,低声诅咒了一句什么。
但这回他没说什么不会要什么的,而是突然坐直了身,唤她道:“觅觅。”
声音专注又危险。
阮觅扫他一眼,转身不想再理他......她猜他正经话该说的话也应该说完了。
可是她刚准备离开,他却已经伸手从她背后搂住了她。
他拉着她紧贴着他,然后在她身后问道,“觅觅,你知道当初我为何娶你吗?”
阮觅一愣,原本想要掰开搂在她腰间的手就顿住了。
他们还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件事。
从梁衡那里听到原委之后她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一句。
她垂眼看着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那只手修长有力,她知道指腹之上还有厚厚的茧子......她听到他的呼吸,也听到他的心跳。
他们曾经是夫妻,对彼此在床笫之间的一切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她想,她其实是一个很卑劣的人。
原本她觉得是他对不起她,她想要离开,他不允她离开,所以她便理直气壮的和他兜着圈子,虽然拒绝着,但却也看得见他可能越陷越深......她看得见,并且有时会生出愧疚,但却还是不得不这样继续着。
她不想要他,但为了保正玄凌的地位,却还要占着他正妃的位置,甚至有意无意默认着,他不能再去娶别人。
其实她大约就是在做着这种,勾着人的心,却又不允许他再进一步的这种事吧。
虽然她无心这么做。
而他显然也并不介意。
因为他也想捆绑住她。
这就像是一场博弈。
她低声道:“是因为周深吗?这件事,我还没有谢过你。”
说完她又苦笑了一下,道,“但其实你若不娶我,我也不会嫁给周深的,那时我就会走了,这样,我们也不会陷入现在这样的境地。”
她会有自己的生活。
他也会有合适他的大家闺秀,做他的太子妃,甚至皇后。
他的手紧了紧,手指扣入她的衣裙。
夏□□服薄透,他甚至已经感觉到她的体温,鼻息间满是她的馨香。
这些都让他的呼吸有些重起来。
“周深?”
他低声重复了一句。
谢他?
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对他的态度才软化了那么多吗?
他默了一会儿,就用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话在她耳后道,“算是吧。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想要你,我的身体对你有反应......以前从不曾对别人有过,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不过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太多,只是既然这样,我自然不会让别人娶你。”
更不允许别人糟践她。
阮觅:......
若是以前,她大概会斥责他是个色胚子。
可是现在......还是算了吧。
在她利用着他对她的色心之时,就不要再虚伪的斥责了。
她闭了闭眼,用低到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道:“殿下,你以前不是说只要我留下来,可以不见你吗?你现在这样......等将来......你可也怪不得我。”
不要让我对你负责。
不过想想她死了,他也能照样左拥右抱,连玄凌都被他的女人给害死,那么一点愧疚就又烟消云散了。
她慢慢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去掰他扣在她腰间的手,掰得他越发的心猿意马,却道:“殿下,你还是好好养伤吧,估计外面大臣们已经在等着你了。”
她的地位决不能是靠他对她的欲-念和喜欢来支撑的。
*****
乾元宫。
颁旨的太监离去,众大臣也陆续退去,房间里一下子空了下来,只留下了温淑妃跪在皇帝床前哀哀哭泣。
哦,还有侍立在一旁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目瞪口呆的两位皇子。
面无表情近乎阴沉的是大皇子。
目瞪口呆的是四皇子。
这么突如其来的变化想让他们不目瞪口呆都不行。
皇帝看了一眼哭得眼睛近乎红肿的温淑妃,心中烦躁。
自从赵允煊回来,好好的朝堂乱成一锅粥,连他的后宫都乱成一锅粥......什么儿子,真是一个来讨债的瘟神了!
他挥了挥手让两个儿子出去。
这才看向温淑妃,道:“好了,你也别哭了。你放心,明珠她是朕的公主,也是朕放在手心养大的,朕是不会允许老二把明珠嫁去北鹘的。”
温淑妃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她抬头看向皇帝,喃喃道:“陛下?可是那些大臣......”
温淑妃能宠冠后宫,当然不只是靠美貌。
她最得贞和帝心的是温柔体贴,善解圣意,那自然也是十分聪明的。
她很清楚现在的局势,朝廷要赈灾,要安内,根本不可能腾出手来再去和北鹘开战......就连她爹都劝她,要深明大义,放弃女儿。
可她不甘心。
贞和帝冷着脸,道:“你不必理会这些,老二既被立为太子,暂时替朕代理朝政,这事他自然要想办法。难道他做太子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去和亲,以求安稳吗?”
不是有建元帝之风吗?
建元帝一生都是铁血手腕,在他之前,北鹘和西越十分强大,常年侵犯大周边境,就是建元帝将北鹘打得元气大伤,数十年都喘不过气来,西越也被他打得支离破碎,内战了十几年,从此西北和北疆的边境才消停了下来。
这些大臣,为了逼他立他立储,连他肖似建元帝之风什么的都说了出来。
他才恢复身份几个月,他们知道什么?
倒是为了个商户女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记得了,竟想要立一个商户女为正妃!
第64章 议事
赵允煊受了“重伤”躺在床上, 皇帝当朝晕倒时他没入宫侍疾,册封为太子之后也没立即入宫谢恩。
皇帝特意免了他的谢恩, 然后再“体谅”他, 道是他“伤重”不便上朝,但国事一日不可拖延, 也不必等他迁入东宫, 伤好上朝什么的,就特别“恩准”让他在皇子府先直接处理政事。
然后皇帝就命人把这段时间积下的所有奏折,除了极少部分的个人奏本扣下了, 批过的,没批过的, 只要尚未发出去, 都命内阁, 六部,五寺以及都察院, 通政司等各门各部都直接送到了二皇子府......
皇帝约莫以为赵允煊虽在兵部当个差, 却没有跟着他, 观摩过他处理政事......一般除非朝代更替不正常, 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都要跟着皇帝先处理一段时间的政事,先小后大,先琐碎后朝堂要事,从中慢慢熟悉朝政,积累经验。
这些步骤皇帝都给赵允煊直接省了。
还为了为难他, 特意让各部门把一些各部本来他们自己该处理的琐碎之事也都呈上了给赵允煊。
如此赵允煊原本只用来议事的空荡荡的外书房长桌上一下子堆上了几座小山。
贞和帝心中有气,约莫是想要让赵允煊手忙脚乱,备显无能......以此来证明大臣们都是错的。
可赵允煊瞅了一眼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他只觉得皇帝真是又蠢又无能......这手段,还不如他初入兵部,想要为难他的那些同僚们的手段高明。
愚蠢又无知。
他没有去翻那些奏折。
而是直接召了内阁,六部尚书,以及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五寺寺卿,以及都察院御史,通政司通政使议事,命他们直接奏报,把他们手上收到的,待处理的事情,从大到小最简洁明了的奏报。
折子堆积如山,但这么报上一轮,每个人都奏报完了,也不过就是小半个时辰。
因为那么一堆奏折中,有全国各地地方官员的例行汇报,有关心皇帝身体表忠心的请安折,上贡折,还有大量检举揭发岑家同党的检举折......那后面的事琐碎如麻,别说这些各部各司主官不敢一一报上去,就算想报,其实他们自己也未必记得。
赵允煊都听完了才道:“照着你们奏报的顺序,把这些奏折全部重新整理一遍,把非紧急的例行汇报折,非公事的奏安折,谢恩折都另抽出来,贴上标签编号,你们自己或者让人以类别写上汇总的折子交给孤。至于紧急的,重要的,或者有异的奏事折标上红签,写上你们的简要夹于其上再呈上来。”
说完他扫了众人一眼,神色恹恹,冷淡道,“否则下面呈上来的所有折子文书你们都递上来让孤处理......”
他伸手随手翻了一个折子,嗤笑一声,道,“一个三级州县下属县官的评核,这种折子上面没有任何批复,你们就呈上来给孤看?所以,你们各门各部,朝廷养了这么多人,都是做什么的,跑腿的吗?也难怪父皇竟然操劳成这样,累得当朝晕倒了。”
众臣:......
冤枉啊!
他们平时并不这样的,这不是皇帝都让他们事无巨细什么都交上来给他批阅的吗?!
现在变成他们无能把皇帝给累倒了!
明明是皇帝坑了他们一把!
赵允煊可不理他们一副憋着了的表情,他话说完了就抬了抬手准备让人推了他的轮椅离开,把个偌大的外书房留下来给众人办公......他现在“重伤”,还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众臣看到他这就要走急了,眼巴巴的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又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到了杨首辅身上。
杨首辅咳了一声,道:“殿下,其他的事情皆可以缓上一缓,但云南督府要求出兵遥州山脉,北鹘屯兵我朝边境,还有江南水患一事还要请殿下做个示下,毕竟战事和水患拖上一刻就可能酿成大祸。”
赵允煊听言就摆了摆手,上前准备推他离开的侍卫便又往后退了退。
他看向兵部尚书王民和,道:“王尚书,林树啓要求出兵遥州山脉之事,你怎么看?”
王老尚书年纪已经有点大,当初赵允煊坐上兵部左侍郎的位置,勤勉又能干,他还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撂挑子的对象......谁知道现在还要反过来继续替他卖命。
可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干着。
他心里叹了口气,道:“遥州山脉说是山匪,其实是云南几个异族的杂居之地,和当地几大异族关系密切,轻易攻山怕是会引起几大族的联合反抗,所以以老臣之见,的确是当彻查周同知被刺的真相,但攻击遥州山脉山匪,老臣以为还当慎重。”
事实上这不是在云南死的第一个同知,想来也不是最后一个。
自林树啓为云南督府都督,云南的将领就一个一个出事,直至他在云南再没有反对的声音,说是个土皇帝也不为过。
只是最初他有岑家罩着。
等朝廷发现不对的时候,他的势力在云南已经很难拔除了。
而贞和帝,显然也不想冒这个险,便也只能对此睁只眼闭着眼了。
“嗯,”
赵允煊淡道,“林都督的奏折上只说周同知是在遥州山脉被刺,并未说他就是被遥州山脉的其他几个族人刺杀的,以此就出兵围剿遥州山脉实难以令人信服,必会引得各族反抗。”
“孤前些时日翻过卷宗,明绪帝时云南各族每三年就会派族人上京一次,甚至还特意派族人来京中就学,每年亦有云南三大族之人考取功名的,但这十数年来,却不知为何各族突然停了朝贡面圣,亦不再有学子来京中读书。”
“林都督奏折中既然说他们联合起来想要逼朝廷免去他们的赋税,此事实情如何,朝廷并不十分清楚。郑阁老,你不若帮孤起草一份信函,派钦差送去云南,召云南各族派人来京磋商吧。”
“还有林都督,孤听说林都督有一嫡长孙,年方七岁,聪明伶俐,还有习武天分,孤正在帮孤的长子挑选伴读,觉得林都督的这位嫡长孙很是合适,致函林都督,让他把人送到京中来吧。”
众臣:......
他们想说,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的全都是废话。
林树啓在云南只手遮天,大家都知道云南有问题。
可云南各族的人就算是想来,林树啓也不可能让他们来的。
至于让林树啓送嫡孙来京......
大周原本的确是有这个惯例,命边疆大将送嫡子入京作为皇子伴读的。
只是这事这几十年来好像也渐渐废了。
他们心中忧心忡忡,但却也说不出什么驳斥的话来,最后便就集体沉默了下来。
赵允煊却没有再就这事解释什么。
他看向杨首辅,道:“至于北鹘屯兵我朝边境一事,”
他慢慢道,“北鹘这位新国主是谋逆杀侄才登上的国主位,但他虽然自封为北鹘国主,实际却还尚未控制住整个北鹘,他屯兵我朝北疆边境,并非是想要和我们大周开战。”
“他国主之位尚未坐稳,又如何敢轻率和我朝宣战?不过是想要求得公主,宣告北鹘,大周已经认可了他的北鹘国主之位,和他结盟,以此巩固他的地位罢了。所以此事暂不必理会,孤自有打算。”
众人愕然。
但愕然之后却是松了一口气。
大周此时,内忧外患,的确不宜再和北鹘开战。
他们听了他的话虽然仍有些忐忑,但或许是因为赵允煊曾经在战场磨砺数年之故,气势太过强大,态度也太过笃定,不自觉就让人信服......这一点上,贞和帝虽在位二十余年,却不知为何反是远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