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说的,过来看摆钟,周末辅导语法这些,都没再提过。
这一日,阮知行的上司蒋延找他。
阮知行来到办公室:“蒋哥,你找我?”
“坐,”蒋延点头,直接便夸了他一番:“上个项目做得很好,你在团队中的贡献有目共睹,几个让甲方满意的亮点,都是你攻关的。”
“项目奖金已经发下来了,根据你的表现,打得绩效是A+,”蒋延笑了笑:“算起来能分不少,今天就会打到你的卡里。”
“不用给我了,”阮知行忙道:“蒋哥您收着吧。”
“还剩多少欠款,您再和我说。”
“这孩子你这话说的,”蒋延笑道:“这么急干嘛,好像我催债了似的。”
“你蒋哥的钱不着急还。”蒋延一脸幸福地顺便秀了个恩爱:“你嫂子赚得比你哥还多,我们还没要孩子,生活过得滋润着呢。”
“蒋哥您仗义,半点利息都没要我的,”阮知行点头:“但这钱我却不能不及时还,晚一分便损了您一分利,于心难安。”
“行吧,”蒋延摆了摆手,“啧”了一声:“我之前只见过坚持不让自己吃亏的,没见过你这种坚持不让自己占便宜的。”
“真不知道你这种古板的性格,怎么招女人喜欢。”蒋延打量着他:“长得是挺帅,不过太不解风情,哥跟你说啊,男生要是不主动点,喜欢你的小姑娘,可就被那些主动的男孩子追走了……哎你别说,财务新来的那个实习生怎么样,她对你可有意思,年龄也般配……”
“蒋哥,”阮知行无奈:“没什么事情我回去工作了。”
“等等,”蒋延叫住了他:“小阮,你来公司也有三年了。”
阮知行止住步,转头:“嗯。”
“有没有想过,”蒋延望着他:“自己带团队做项目?”
阮知行一愣,却立时会意:“项目组缺人,您想提拔我?”
蒋延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招聘季过了,现在市场上,人难招,技术好的薪资我们给不起,否则难以内部平衡,技术差的项目带不动,还不如不招……”
“小阮,”蒋延继续道:“我们公司你也知道,几年前也就三四个人,现在规模虽然起来了,但名气不够,上不上下不下的,好不容易接下来上个项目,有了更多的机会,那个谁又跳槽了……”他叹了一口气:“我想趁着这个案例,再接下几个好项目。”
“这几年你的成长我都看在眼里,以你的能力,”蒋延看向阮知行:“带项目完全没问题。”
“蒋哥,”阮知行开口,蒋延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等他拿到学历便升他为主管:“我自考文凭还没下来呢。”
“你入行的时候,我和你说了什么?”蒋延正色道:“你忘了?”
“自然没有。”阮知行的神色也认真了起来,回了他的话。
“我们这一行,不论学历,作品为王。”
“对,所以不要管什么初中肄业的学历,”蒋延点头,郑重道:“你的作品,就是你的简历。”
阮知行沉默不语。
“考虑一下?”蒋延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想拍一拍他的肩膀。
在蒋延的手即将放下的一瞬,阮知行瞥了他一眼。
蒋延只觉眼前寒光闪过,不由得立即回想起,当时他差点被阮知行把膀子卸下来的事情,心中一凉,瞬间收回了手。
后怕的感觉许久未消,蒋延干笑了一声:“忘了。”
顿了顿,蒋延又皱起了眉:“都过去这么些年了,那个学校也关了,还是不行?”
阮知行垂下了眸子,目光有些深,他摇了摇头。
不只是学校的事。
但这话,阮知行没有和蒋延说。
这几年来,阮知行麻烦对方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不过……做项目负责人,还是不合适吧。”阮知行笑了笑:“如果甲方知道项目负责人是我,可能我们连竞标的机会都没有。”
蒋延闻言,也沉默了。
这也是他犹豫不决的原因。
虽然阮知行技术实力够。
但是,年轻,资历浅,低学历。
三大硬伤尽占。
在现在乙方市场上项目带头人动不动就是留学硕士的局面下,这样的履历,太拿不出手。
“但我还是想试一试。”蒋延看向阮知行:“你只要带头拿下一个项目,有了项目背书,接下来便容易多了。”
相识几年,蒋延自认为,自己是最了解面前这位少年的能力与潜力的人,他看着阮知行受过许多苦,却凭着他自己坚韧的内心,渡过一个又一个苦难。
蒋延相信,只要阮知行愿意做,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只要他愿意做……
阮知行听了他的话,神色却依旧淡淡的,没有半点表示。
“不愿意?”蒋延见状,便想激他一激,他笑道:“小穆可以惦记这个位置很久了……”
“那就让他做吧,”阮知行却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其实,我原本,就没有什么事业心。”
蒋延:“……”
“我愁得就是这个,你真是……”蒋延扶额,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也就是给你爸治病那段日子,我见你拼过,自己生活的时候,却完全不上心。”
“你是不是该去趟医院好好看看你那腿?就不能给自己多花点钱么?吃点好的,穿点好的。我又不会追债!你这么年轻,那点钱还赚不得?晚两年还有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想还完钱后和你蒋哥撇清关系?”
说着说着,蒋延的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自己遇上了阮知行,就变成了多嘴多舌的老妈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失明那时候的状态,都比现在好!”
“考文凭也是因为叔叔的遗言吧?证书拿到了之后呢?你打算干嘛?”
阮知行一直老老实实地听着,却也只是听着而已,没有半点想要痛改前非的意思。
听到蒋延的最后的问题,阮知行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蒋延:”你!”
“蒋哥,你别逼我了。工作我会尽职尽责做好,但再多的……”阮知行开了口,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我真不知道我努力拼搏是为了什么。”
顿了一顿,他又用更轻的声音补充了一句:“为了谁。”
蒋延闻言心中一疼,他有些复杂地凝望了面前这个无根无萍的早熟少年半晌,终于叹了口气:“算了。我从来都拗不过你。”
下班铃声起,蒋延有些无力地冲阮知行摆了摆手:“今天不用加班,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阮知行回到家,难得地没有开始学习,而是换了衣服,直接躺在了床上。
今天和蒋哥的谈话,让他回忆起的事情有点多。
阮知行知道自己的话,让蒋哥失望了。
但是他真的没办法。
前十九年,他拼尽全力,才和这个世界连起了一根线。
可惜生命易折,这根线在连上后不久,就变得脆弱,即便他百般努力,还是在一年前断了。
他再用多少年,才能连上另一根线呢?
敲门声忽然响起。
阮知行一愣,他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听过敲门声了,听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
想到了什么,阮知行的表情一下子明朗了起来,忙去开门。
不是曲玄。
一个带着红色袖标的富态大妈抬头望向他:“阮知行?”
阮知行眸中的失落一闪而过,礼貌道:“是我,您有什么事?”
“我是拆迁办的,”大妈笑了:“小伙子挺俊。不过俊也不能赖门啊。”
“还不搬呀?这楼再过一段时间,可就要拆了。”
阮知行闻言,不禁向后看去。
拆迁办大妈的这个通知,他听过不少次,电话,短信,业主群消息……
当时事情下来的时候,他眼睛不方便,主要是请蒋哥帮忙出面的。
所以时至今日,阮知行方才被人当面告知,他熟悉了五年,把这里当家的地方,即将不复存在了。
客厅里的家具,阮知行卖了些,捐了些,剩下的这些,都充满了他曾经的回忆,一件也不想扔。
“我知道你们都嫌补偿金少,”拆迁办的大妈见他不语,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但是你也要理解,本来就是小产权的房子,当时你家也是贪图便宜买的……”
接下来的话,一向耐心听他人的话的阮知行,没能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声音停了,阮知行方才回神,问道:“最晚什么时候搬?”
拆迁办的大妈给了他一个日期。
阮知行看了看日历,搬家的最后期限,是七夕节的后一天。
阮知行深吸了一口气,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声音说:“好。我最后一天一定搬。”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面色不佳,拆迁办大妈颇为关心,热心地帮自己介绍租房。
阮知行拒绝了她,关上门后,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铺了绒毯的编织摇椅前,丧失了力气一般地瘫了下去。
他已经没有家了。
现在,连这个家也要没有了。
阮知行向来自律,没料到自己能在摇椅上睡着,被微信语音通话声吵醒才发现,已经是晚九点了。
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人,阮知行愣了愣,放轻了声音:“曲玄?”
“你还好吧?”电话那边,传来女子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我给你打了几个语音电话了,你微信静音的?”
阮知行沉默了一下。
微信的确是静音的,不过他给曲玄设置了声音提醒,刚才睡得熟了,才没听见。
他答道:“我没事,微信是静音的,刚才睡了一下,没有看见,抱歉。”
“这样啊。”曲玄在车镜上看了一下时间,钥匙一转,熄了她刚开的火,从停车场原路返回。
这个时候睡觉?
曲玄忽然有点后悔,当时忘了问阮知行是做什么的了。
十九岁的年纪,还算一个半大的孩子,看他家人也不在身边,不知道靠什么经济来源生活。
不过这个事情不方便在电话里问,即便问了,她明天便要去美国出差,暂时也不能为他做什么。
“下周你周几有时间?”曲玄问:“我们公司年会发了几张代金券,我看着时间,下周再不用就过期了,正好请你帮我把落在你家里的衬衫拿过来,我请你吃顿午饭吧。”
曲玄那天晚上穿的白衬衫,由于被雨淋湿了,她换上衣服后,便晾在了阮知行家里。
当时曲玄临走时,留了个心眼,她故意把晾在阳台的衬衣往边上移了移,恰到好处地让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它,为自己留了一个借口。
阮知行起身,打开柜子看了洗好熨好的纯白女式衬衣一眼,侧开了头。
阮知行抿了抿唇,尽力不让自己的嘴角勾起得太明显:“我都有时间。”
他最近没有什么项目,时间倒是充足。
“好的。”曲玄轻快道:“那就定在……”
顿了一下,曲玄说了一个日期:“正好是周五,”她愉悦道:“下周我就出差回来了,周末休息,正好边吃饭,边商量一下帮你补习语法的事情。”
阮知行闻言一愣。
好耳熟的日期。
他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好。”
曲玄和他约的日子,是在他决定搬家那日的前一天。
作者有话说: 晚上可能还会有一章~
第7章 重逢与同居2
约定的时间是中午12点,阮知行11点半就到了。
不过他没有和曲玄说,看时间还早,径自走入了餐厅,打算先看一看环境,再在周围转转,快到时间再回去。
刚进餐厅,便一眼看到了曲玄。
曲玄一身红色连衣裙,宽松的白色西装如斗篷般地随意披着,自带气场,让人想忽视都难。
此时她正靠在窗边的桌子上看书,温柔的阳光轻洒在美丽女子白皙的面庞上,和餐厅里明彩色的装修相得益彰。
阮知行不禁莞尔一笑,帅得让旁边路过的侍应生小姑娘多看了好几眼。
这么早?
明明你还特意说了,让我不用早来的。
阮知行当即便向曲玄走去。
临走近时,却有一人,先行一步走到了曲玄面前。
阮知行之前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待到他看到此人的模样,脚步一顿。
那是一名……学者。
严肃利落的分头,粗框的黑眼镜,医院里最普通最常见的白口罩,修身却不紧身的严谨穿着,高瘦的身材,长长的白外套,和那外套口袋上挂着的黑色钢笔……
简直和阮知行小的时候,在电视里看到的,身着白大褂戴黑框眼镜一脸严肃的青年学究的动漫形象一模一样,就差了他没有在手中捧着一个厚字典。
阮知行的脚步停了。
他怀着对知识的敬畏,在等候区坐下了下去,决定等一下。
也许学者和曲玄有要事要谈。
曲玄正沉迷阅读,看到书页上的阴影时,方才抬头。
随即她的表情变得十分惊讶:“韶墨?”
学者摘下了粗框黑眼镜,露出了一张锐气外露,俊美十足的脸:“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