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眼——耳东兔子
时间:2020-04-08 08:44:33

  “奶奶说你咳嗽?”
  “嗯。”他低低地应。
  两人都犟着,这电话仿佛就是一根无形的绳,彼此各占据一端,扯着,拉着,来回挣扎着,又静默僵持着,无非就是想将对方从电话那头拽回来,谁也不愿先松手。最终还是叶濛败下阵来,生硬地说:“去医院拍个片。”
  老太太在看电视,正播到少儿不宜的画面,男女主角亲吻的角度拍得也挺热火的,都能看见舌头。老太太尴尬地把头别过去,李靳屿人仰在沙发上,一把捞过遥控器索性给关了,对电话那头说:“不用,我没事。”
  叶濛不容置喙:“我联系我二姑了。”
  李靳屿拧了下眉,声音不耐:“我说了不用。”
  叶濛连名带姓地叫他:“李靳屿!”
  “你不用这么凶,我去行了吧!”他说。
  叶濛也不知道自己这又哪凶了。
  像是被自己的情绪呛住,李靳屿又忍不住咳了两声,冷淡地说:“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电视一关,老太太就咕咚咕咚滚着轮椅走了,客厅只剩下他一个人,平安惬意地趴在小院外,盯着鱼缸里的小鱼。
  “你还坚持是吗?”叶濛忍了一个多月,终于忍不住说,“警察已经查到李凌白了,你还瞒着是吗?死的那个新加坡华人藏家17号上午去找过你妈。”
  李靳屿:“所以呢,跟你妈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没有,但是你妈被警方调查,这事儿提醒我了。你当时改口供,是不是跟你妈有关?”
  “她对我那么差,我有必要吗?”
  “八年前,你就是个渴望母爱的大学生,我觉得很有必要。”
  “什么话都被你说了,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叶濛失了耐性:“那你倒是告诉我,你一个字都不说到底是为了保护谁?”
  “我他妈能保护谁啊!”李靳屿突然大吼。
  那边猛地就没声了,李靳屿深吸一口气,缓和了神色,他说:“你先回来,行吗?”
  “你觉得我现在还回得来吗?如果我妈的死跟你妈真的有关,你觉得咱俩还能过下去吗?”
  “过不下去就离,我不缠着你。你先回来。”
  “我不弄清楚这事儿,我不会回来。而且,不弄清楚这事儿,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他忽然问:“你爱我吗?”
  又是一阵沉默,李靳屿心头像是被人狠狠剖了一刀,那刀甚至还觉得不够似的在他心里头一下一下钻着,他疼得发慌,他觉得他快疯了,他又哭了,他妈的,这才一个月,快把他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李靳屿人仰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一手电话,一手压着泛红的眼角,像是一滩烂泥,毫无情绪,一颗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他无奈地笑了下,然后用手抹掉眼泪,坐起来,腿大剌剌的敞着,整个人又颓又靡地弓着背坐着。
  他梗着脖子茫茫然地盯着她放在门口的高跟鞋。
  好一会儿才颓然地低声开口:“我改口供是因为我哥,那晚的目击者不止我一个,还有我哥。但是我第二天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就去警局了。我不知道你妈的死跟我妈有没有关系,或许有吧,因为后来在我家见到了那个男人,我哥怕我妈有麻烦,让我去改口供,尽管她对我很差,但我也不想她出事,所以我答应了。你也可以说我是个渴望母爱的畸形大学生。这就是当年我知道的那部分。你赢了。你跟我提离婚,你知道我会难过,会舍不得。可你还是提了,叶濛,你真的不爱我。”
  李靳屿耗尽全身力气,挂掉电话,压着火气把手机往门上狠狠一砸,发出“嘭”一声巨响。
  然后两手肘撑着大腿,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哭你妈。
  他红着眼睛,骂了句。
  =
  他哭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出去给平安倒了狗粮,狗粮似乎很感激他在这种情绪中还能顾及到它的胃。倒完狗粮,手机又响了,他以为是叶濛,可惜不是。是杨天伟发一条消息问他在干嘛。
  他也不知道在干嘛。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回是个电话,陌生号码。
  被他直接挂断。
  然而电话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了。
  李靳屿吸了口气,接起来。他这回连嗯都懒得嗯,静静等对方张口,如果是推销的立马就挂,去你妈的绅士风度。
  那边传来一道久违的声音:“靳屿,我是外公。”
  李靳屿一愣,缓缓僵住,大脑忽然硬邦邦的转不动。
  李家环境复杂,孩孙多,明争暗斗不断。李长津自十年前身患重疾,卧床不起,说话也含糊,人都认不全。才顾不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李家这么多孩子里,李长津偏最喜欢李靳屿,就连他也看出李凌白的偏心,总也无奈。李长津在时,李凌白倒不敢太造次,谁料,李长津一瘫痪,她便同李靳屿断绝了关系。
  这些,躺在病床上的李长津自然是不知的。然而谁知道,前些日子宣称病情恶化的李长津,这两日竟是头脑清醒地能认人了。
  这不,刚醒来,听说自己这贴心孙子流落在外,立马二话不说逼问下落。
  一个电话就追到这了。
  “受苦了,靳屿。”
  李靳屿对外公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自他上高中,李长津生病后,便没再见过了。
  但李长津算是他这么多年在李家唯一的温暖了,李靳屿身上的风度、礼貌、教养,还有钢琴,都是李长津这个顶级绅士手把手教的。
  李长津温润地再度开口:“过几天我派人去接你,你不要随你妈胡闹,谁我都可以不认,唯独你我不能不认。”
 
 
第53章 
  李靳屿拒绝了李长津。
  四月, 草长莺飞,芳菲尽染。
  这话挑开之后,叶濛没再打回过一个电话, 连老太太那边都不曾接到过。李靳屿也没给她打过电话, 但偶尔会有几条微信, 有时候是叶濛主动发,有时候李靳屿主动发, 对话言简意赅。
  【濛:吃了吗?】
  【LJY:吃了。】
  【濛:好。我去忙了。】
  【LJY:好。】
  或者——
  【LJY:睡了吗?】
  【濛:嗯。有事?】
  【LJY:没。】
  【濛:晚安。】
  这种聊胜于无的对话在过去的一周时间里发生了数次, 彼此都心照不宣, 不去提那个敏感的话题。那晚的声嘶力竭和李靳屿的眼泪也始终没能打动叶濛,她只是在静静地等, 等一个结局, 等警察给她一个真相——李凌白是否无辜, 无论李凌白和李靳屿的关系有多差,如果真的跟李凌白有关, 她不可能粉饰太平, 任何事她都可以为了李靳屿不断推翻自己的底线,唯独这件事,她无法说服自己。
  李靳屿去重新换了身份证照片, 因为叶濛说那张一寸照看着有点压抑没活气,那是他十六岁的时候拍的,中间丢过一次补办后有效期延续到2023年,就一直没换。他努力挤出一个笑, 摄影师说你还是别笑了。但他发现怎么拍都没活气,一样死气沉沉。
  后来无意间在家中看到了结婚证上的照片, 笑得很张扬肆意,旁边的叶濛温柔宠溺。
  那天叶濛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你就是我眼里的小朋友啊, 特别想疼你的那种。”
  李靳屿低头看了眼日期,不过也就上个月的事情,却恍如隔世。
  时间的长河里,他们好像虚无缥缈的沙砾,很快便淹没在芸芸众生之中,山海依旧,风雨不惊。有人喜结新欢,有人抛却旧爱,有人终于在茫茫人海中举杯相逢,有人鹤背风吹万里身,也有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世界每一天都在变化着,除了他。
  这一场等待太漫长,李靳屿最终没了耐心。
  四月中旬的时候他给叶濛发了一张离婚协议书。
  叶濛没回。
  四月下旬,他从医院出来,又给叶濛发了一张病危通知书。也没能给她逼回来。
  因为叶濛一眼看破,【濛:我二姑的字我还是能认出来。】
  【LJY:我想见你。】
  叶濛没再回。
  四月中,杨天伟从北京回来过一次,李靳屿给自己一整天关在屋子里,连灯都不开,杨天伟有他们家钥匙,一进屋看乌漆嘛黑,还以为家里也没人。一屁股朝着沙发坐下去,下一秒,立马尖叫着弹起来,吓得面如土灰:“卧槽!什么玩意儿?”
  男人窝在沙发上,一条腿打直,一条腿曲着,胳膊肘挂在眼睛上挡着,声音低沉萎靡,“干嘛?”
  他嗓子沙哑的颗粒感几乎可以用颗颗分明来形容。
  杨天伟知道他嗓子本来就不好,这会儿听见倒也心头一震,狐疑道:“不是听说你最近考公务员吗?怎么又把嗓子搞成这样?”
  李靳屿睡不下去。坐起来,倾身捞过矮几上的烟盒,晃了晃,空的,他随手给捏瘪隔空抛进垃圾桶里,颓靡地往后一靠,头仰着,继续拿胳膊挡着眼睛,问杨天伟:“有烟么?”
  嗓子都哑断层了,三字能只能听见俩,中间的烟字给吞了。
  他又清了清嗓子,给吐出来一字:“烟。”
  杨天伟把烟扔过去,转头瞧见矮几上插满烟头的烟灰缸,像颗仙人球,震惊地狠狠推了他一下,咆哮骂道:“卧槽,这全你干的?操你妈,你他妈还要命不要啊!操!你疯了!”
  这醇厚的声音振聋发聩,李靳屿被他吼得有点懵,这一屋老弱病残,好些天没听这么中气十足的声音,不太适应,耳边被他震得嗡嗡发响,他一边低头将烟衔在嘴里,一边垂着薄薄的眼皮,低声说:“轻点,奶奶在睡觉。”
  李靳屿说完,没忍住还咳嗽了两声,把刚含进去的烟又咳了出来。
  他妈烟都快含不住了!他离开也就两三个月,他这是上西天历劫去了?
  杨天伟再瞧不下去他这副病怏怏快死的样子,一把将他手里的烟和打火机全给夺了过来,脱口又吼了他一句:“你他妈看看你自己现在都白成什么样了,锁骨下都能看见血管了!”说完他拉开窗帘,让光不遗余力地照进来,屋子里亮敞了些,空气清透许多。然后杨天伟在他身边坐下,给自己点了支烟,“说吧,你遇上什么事了,要钱还是要命?”
  李靳屿一动不动仰在沙发上,胳膊肘仍是挂在眼睛里,他一声不吭。半晌,才轻描淡写、自嘲式地挤出两个字:“要命。”
  有了光,空气里的灰尘反而更透,飘荡着到处都是。杨天伟盯着看了老半会儿,有一瞬的静默。
  然后他说:“实在不行我帮你扛半条,但你别把自己往死里逼。”
  李靳屿不说话。
  “因为叶濛?”
  他们没公开,朋友圈几乎没发过关于结婚的事,李靳屿什么性子他最知道。叶濛最近也发得少,但从之前两人零星的互动里还是能瞧出一些猫腻的,他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渣渣的,但很少在朋友圈主动调戏过谁。叶濛是第一个。
  叶濛到北京的第一周就请他吃饭了,随口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我跟你哥结婚了。
  杨天伟当下就像个动画片里的小人一样,石化、分裂——惊掉眼镜、下巴,然后整个人四分五裂,变成了零散的碎片。最后好不容易把自己拼凑完整,回过神来,拿手机给李靳屿轰炸了一晚上,“你怎么追到的卧槽卧槽”“你追我女神你追我女神你个禽兽不如”“你居然对姐姐下手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卧槽睡不着了你赔我姐姐”。
  杨天伟忘了李靳屿当时回了什么,或许他当时压根就没回吧。杨天伟叹了口气,告诉他:“我前几天在北京碰到她了。”
  李靳屿还是坐起来点了支烟,杨天伟只看了眼,不再管他,自顾自继续说:“我们队里吃庆功宴,他们公司在聚餐,就凑巧碰上了,聊了两句。”
  李靳屿弓着背,拿烟的手微微一顿,他将烟含进嘴里,虚笼着打火机点燃,还是问了句:“说什么?”
  “瞎聊,没聊到你,”杨天伟给他致命一击,“我不知道你俩发生什么事了啊,姐姐什么都没说,但她状态也很不好,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在病房见到她么?”
  客厅烟雾缭绕的,院外平安在“嘎嘣嘎嘣”地嚼着狗粮。李靳屿倾身掸着烟灰,低嗯了声。
  杨天伟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觉得挺心疼的,因为我是隔了这么久才见她一次,她在病房的那个时候,姐姐还是姐姐,做什么都很有底气,眼里有光。但我这次在北京见到她,就觉得她好像有点没底气,也没以前那么坦荡了。”
  听到这,李靳屿终于抬头瞧他,烟含在嘴里,一动不动,积了半截灰。
  杨天伟把烟插进那“仙人球”里,有点茫然地说:“不过你好像比她更惨,我本来打算回来训你一顿的,现在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我也不会安慰人,只能用我最喜欢的火影中的一句话来告诉你,唾手可得的幸福不会长久,历经苦难的幸福才不会轻易崩塌。好了,我去看看我姨奶奶。”
  晚上,三人吃完饭,杨天伟没走,拎着快餐盒出去丢垃圾,顺便牵着平安出去溜达。钭菊花抹完爽身粉,从房里出来,突然对李靳屿说:“巴豆,我想去徐美澜家住几天。”
  李靳屿把烟掐了,“为什么?”
  钭菊花嘟囔说,“我不太想跟你住在一起了,你一天到晚地管着我,这不让那不让,徐美澜还会带我去跳广场舞,你会吗?”
  “你这脚能跳吗?”他看着她说。
  钭菊花翻了个白眼:“不能跳我在旁边看看总可以吧,老太太喜欢的东西你都不喜欢,徐美澜说了她给我腾了个房间,等叶濛以后回来,就索性让我一起搬过去,跟他们住,她那房子贼大,听说还是个老别墅。”
  “是不是我外公给你打电话了?”李靳屿问。
  钭菊花挥挥手,“什么你外公?不知道不知道,你明天送我去徐美澜家,剩下的,你爱去找谁就去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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