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那边看见灯亮,打座机来问要不要留晚饭,她说要。
便下楼吃饭。
也太TM巧了点,又遇上魏宇。
这回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了,毕竟食堂里就稀稀落落几个人而已。
她只得端着托盘走过去,魏宇则笑道,“想吃什么?我请客吧。”
她随意点了一个素菜,一个汤菜,一个点心。
魏宇则点得比较多,排骨和鸭肉一份,还有两份饮料等等。
这次是相对而坐了。
“今天精神不好?”魏宇将热奶茶推给她。
她道,“昨晚上没睡好,有点失眠。”
魏宇指了指眼睛,道,“早晨看见你眼睛红,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这一下就让贺云舒尴尬了,她在单位的形象是大方可亲的有钱太太,从来不生气和伤心落泪。
“我问得太过了?”他又问,“越界了吗?”
贺云舒道,“没有,谢谢领导关心。”
“下班时间,叫我魏宇吧。”他吃一口菜,慢慢道,“你离婚,肯定有很多为难的事。在办公室不好说,同事那边也不方便说,我这边你倒是可以吐一吐苦水。起码我能帮你调个假什么的,譬如今天,你要实在接不下来那报告,也可以找我说一声。”
她道,“不是接不下来,工作其实不饱满,是我自己脑子有点乱。”
“我说的就是这个,不要硬撑。”
魏宇的关心太明显,贺云舒在考虑怎么说。早晨他问她是否给她造成了困扰,她含糊着没回答。这会儿看来,魏宇根本就不准备糊弄过去。他看着柔和亲切,实则很有些直指目标的意思。
毕竟是同事兼领导,贺云舒就不能跟应付叶乔那样吊儿郎当,只好拿出正经的态度同他说话。
“婚是离了,但还有很多麻烦的事情要处理。”她一边吃一边道,“两个孩子的监护权归男方,我每个周去探视,假期也会跟我过一段时间。不过,孩子们现在太小了,一时间怕习惯不了分离,所以我们有个过渡期。”
魏宇听得认真,捕捉到所谓过渡期的信息后嘴角往下压了压,“过渡期?”
“嗯,住隔壁,早晚轮流管着孩子。孩子们跟我太亲,马上全天不见会不适应,所以我会在这段时间偶尔说加班或者出差不回去,让他们习惯单亲陪护。”她道,“定了三个月的期限,还不知道效果如何。”
离婚,总是孩子可怜。
他们还不懂道理,只讲感情,大多数都只想爸爸妈妈在一起,不想分开。
“离婚太仓促了,我只想速战速决,他可能有别的想法,因此没和双方长辈商量见面,直接协议领证了。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和公婆见面交流过这件事的看法,他也没去见过我父母解释。只是两边的长辈见面两三次,有过这方面的讨论。可能是,他们已经接受了,但我们自身还没太走得出来。其它事不理,只孩子这个事,得配合着安置好。”
魏宇没发表看法,只问,“过渡期是他提的?”
贺云舒看他一眼,点头。
他缓缓地吃着饭,道,“人过生活,一天复一天,没有明确的界线。可心情变化却有一个张弛,或者沉积。有时候某种生活告一段落,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安静一下——”
魏宇说得委婉,贺云舒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可惜方洲抱定了要挽回和复合的心,绝对不会给她留时间整理心情,习惯单身生活。
“可能会交浅言深,但想说的是,千万不要被别人的节奏带跑了。”
设置一个过渡期,说是为了孩子,其实还是为了大人。毕竟越过渡,越过不去。
“你还挺有经验的啊。”她苦笑。
魏宇点头,道,“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贺云舒听到了魏宇的故事,和她不同版本的离婚纠缠。
魏宇非本地人,老家在海城。他父母亲是长辈介绍结成夫妻,但也经历了自由恋爱,算是家世年龄相当的佳偶。家庭有支持,夫妻有学历有技术,社会地位也很不错,按理应该是能过好生活的小家庭。可当真生活在一起后,便有了诸多摩擦,互不妥协,吵得厉害。
每次吵架,伤筋动骨之外,还要惊动各路兄姐长辈,两边劝说。
一开始的时候还能手牵手回家,可吵得多了就生怨气,怨气一起,就怎么都看不顺眼对方了。
长辈发话,说生个孩子应该会好。
魏宇就出生了。
他道,“我不是他们计划中的孩子,只是为了应付爷爷的要求,用来改善夫妻关系的。”
没孩子的时候,矛盾九十九;有了孩子后,就十倍数翻成了九百九十九。
魏宇吃什么,穿什么,学什么,什么时候学,都能成为吵架的话题。
他还是个懵懂的儿童,就亲眼见着家里被砸好几回。
各种玻璃和瓷器的碎片子,飞溅去房间的各处,代表着两人不同的怒火值。
甚至有一回,他的额头被划出一条口子,流了好多血。
父母亲各自推诿责备,爷爷盛怒,叫奶奶将他接出去生活。
如此,父母亲得了自由,反而消停了一段时间。可再没等多久,就爆出人私下离婚的消息。
魏宇自然是不愿意的,他还没大到懂道理的时候,就对爷爷说要爸爸和妈妈永远在一起。
爷爷是老派人,固执又讲死理。他认定了夫妻结婚就不能离婚,也认定了父母是要为儿女,一旦有人持反对意见,必然遭到他强力的打压。他本就不愿儿子媳妇分开,又兼听了孙子的话,便如同得到了一把巨大的尚方宝剑。
他开始发出家长的威力,言语上要求儿子复婚。
拒绝后,就付诸行动。
他阻拦儿子升职,叫亲近的战友压着儿子的提拔;又联系儿媳妇的单位,陈述人品和德行的关系,离婚则是一个人是不是好人最大的验证标准。
当然,他的理由是为了给孙子一个完整的家庭,是要儿子不做负心汉,是为了能对得起亲家。
道德的制高点站上去,就下不起来了。
爷爷说服了别人,也说服了自己,将儿子和儿媳压得不能抬头。
“其实,我错了。”魏宇道,“等我长大意识到错误的时候,已经没办法挽回了。”
爷爷最常说的一句话,离婚不离婚他不懂,他只要晓得家和万事兴,从来没有破家而发迹的。
因此,不相爱的夫妻被强行捆绑在一起许多年。
最后,家庭成了战场,家人成了陌路。
魏宇看着贺云舒,“都想两全,反而什么都全不了。”
大概是聊天增进了关系,他直言道,“如果大人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还是不要再凑一起了,对孩子的影响反而更负面。”
“分离是一时的,血缘是怎么都断不了的。”
贺云舒当真是头一次听说魏宇的私事,叹为观止之余,难免起了点同情心。
她便忍不住道,“不是你的错,这跟你没关系。”
魏宇就冲她一笑,“安慰我呢?”
她低头,喝饮料。
“我不能为你做任何决定,只是提供一些经验供参考。”他道,“别的事,再慢慢来,总是——”
贺云舒怕他提别的事,就打断道,“结婚离婚伤神伤人,我觉得实在没意思,也不想再来一回了。”
话说得明白,也是她真心所想。
爱过怨过恨过,心牵扯着魂,痛连接着命,她保证不了自己还能再爱一回。
可若是不爱,再跟人说长久,岂不是害人?
对方是关浩或者叶乔,还能厚着脸皮说玩玩,但若是魏宇,贺云舒拉不下那个心。
魏宇自然听明白她的意思,显出几分落寞,但也没再说什么。
贺云舒吃完晚饭,独个儿上楼写文章。
夜深人静,整理好思绪,终于搞完了一部分。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靠近晚八点,她一点点的烦躁起来。
情感告诉她该去接孩子们,可理智却主控了她的身体,让她不能动弹。
她给方洲打了一个电话,要求和孩子们通话,并陈述了今晚不能见面的理由。
一个补偿的方案,明天会陪足一整天玩耍。
小熙委屈地答应了,小琛却放声大哭起来。
方洲立刻换了电话,有点沉郁道,“孩子们很失望。”
贺云舒强忍了不忍心,道,“你不该给他们希望,应该想办法打断他们的情绪。而且,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如果不这样,后面怎么告诉他们离婚的事?”
第五十六章 贺云舒
方洲第一次发现,同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所谓的人, 是他的两个儿子。
所谓的道理, 是妈妈要工作, 不能天天陪着。
方洲带他们玩篮球, 告诉他们男子汉的勇气, 教他们如何从失败中站起来。
可惜了,他在两个小娃面前是爸爸,不是公司领导, 人家根本不配合。
小琛不甩他的话,只问, “那以前妈妈为什么能天天陪?”
“以前你们还小, 妈妈耽误了工作来陪伴。现在你们长大了, 可以自己玩,妈妈就要抽时间处理别的事情。”
小熙不如小琛激动, 但冷不丁来了一句,“为什么爸爸在玩, 妈妈在工作?”
这问题方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说,“我们都要工作,有时候爸爸忙, 有时候妈妈玩。”
“不对。”小熙认真回答,“以前都是爸爸加班, 为什么突然变了?”
方洲只好转移话题, 将他们硬□□, 去看小朋友跳舞。
可惜,一时半会的开心都是虚假繁荣,当时间走向晚八点,贺云舒肉眼可见地不来之后,两个小娃绷不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眼睛里的眼泪跟不要钱一样落下来,嘴巴里除了妈妈就听不见别的话。
为了不打扰他人,他一手抱一个出体育馆,心情也更加烦躁起来。
回家的路上,他一边听娃在后排的动静,一边开车,差点撞上路旁的铁栏杆。
紧急刹车后,娃因为猛然的抖动哭得更凶,他自己却懊恼得要死。
这个状态实在过于糟糕,方洲打电话让幺姨立刻来帮忙,简直是一场狼狈。
终于回到家后,幺姨和清姨一人抱着一个哄,千辛万苦才将人安抚下来。
方洲摸了摸额头的汗,再看看在阿姨们怀里抽泣着睡着的的两张稚嫩面孔,问,“以前也会这样吗?”
幺姨摇头,欲言又止,却还是说了,“没这样要过爸爸,但等时间再久点,会习惯的。”
方洲看着两个阿姨弄好娃,在家里呆不住,下楼抽烟。
小区深夜依然人多,遛狗的,夜跑的,散步的,躲在绿化带里打电话的。
烟头在黑夜里明灭着,那些微光仿佛他现在的生活,只是靠着自己的一口气勉强燃烧而已。
明明和以前一样,用钱就可以搞定的事情,怎么就偏偏要自己去做了呢?
其实是赌气,想证明她能做好的事自己也可以。
然孩子不是工作,不是东西,情感的培养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
他连着抽了三根烟,感觉气还是不够平,便出小区门,绕着周围的小街散步。
因是在市区内,夜排挡的生意相当红火。
烧烤摊冒着热气,火锅店还开着大门,水果店的老板也在为客人做切配。
方洲漫无目的地行走,突然僵住了。
烧烤摊的小铺旁边,一字排开的许多塑料桌椅板凳,其中一张坐着的,不正是贺云舒?
而她对面笑得灿烂的男人,恰是叶乔。
两人似乎坐了许久,桌面上的不锈钢盘里放了许多烤串。
贺云舒捡着肉串吃,偶尔喝一口豆奶。叶乔给她倒酒,她手略挡了一下。叶乔戏着脸拿了自己的酒杯,凑到她面前。
她似乎屈服了,盯着杯口冒出的许多泡沫,低头去喝了一口。
方洲站着看了许久,直到背心的热汗全部变凉。
婚姻是一个契约,她别有用心而来,又单方面撕毁了走。
按道理,他是可以放开手的。
可不论算了多少账,做过几百遍的横向对比,面临着亏本和破产的风险,还是不愿清场退出。
他将手里的烟头捏熄了丢开,两手用力地从额角的头发直插上去。
再抬头,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踩着夜灯和黑影,他走到桌旁,道,“真巧啊。”
叶乔和贺云舒同时抬头,两双眼睛直瞪瞪地看过来。
一双里面盛满了惊诧,一双里面满是火光。
方洲用脚勾了一张凳子来,对着那些火光问,“不介意多个人吧?”
贺云舒自然不介意,毕竟请客的是叶乔。
她开车回小区已经很晚了,电话联系幺姨,那边说孩子已经睡着了。虽然很惦记和想念妈妈,但千万千万承诺了明天的时间,所以最终也接受了。
大概,也是累了。
她松一口气,浑身的劲儿泄了。
又嗅着外面夜宵摊子的烧烤味道,迫不及待地要找点东西填肚子。
也是巧了,叶乔在消失整整一天一夜后,居然给她电话了。
“被叫过去加班了,手机又没电。”他道,“昏昏沉沉一整夜,睁眼就是第二天。充好电开机,才发现你给的短信。”
贺云舒现在能比较轻松的对待他了,开玩笑道,“你这人嘴里从来没句实话,说谎编的理由全看心情。”
叶乔笑嘻嘻,“什么急事呢?没我不行的那种吗?”
她很无所谓道,“没有。”
“你现在哪儿呢?要不,见个面?”
“楼下吃东西。”
“等着,我来请客。”
叶乔果然来了,还是那个骚包的气质,从头到脚。
贺云舒内心空虚,也感受不到他的骚情,道,“我的已经好了,你要吃什么自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