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乔只要了酒。
贺云舒的酒量其实不错。
成年后,父亲就拎了啤酒教她喝,说女生不一定要喝酒,但一定要会。
可这会儿,她只想豆奶甜甜暖暖,便拨弄着豆奶瓶子里的吸管,一大口。
叶乔却嫌弃地给她准备酒杯,“别装了。满上,满上——”
她就拨开了,叫叶乔给自己,“你先满上。”
叶乔笑,“酒都不喝了啊?这不痛快的样,我就随口一猜?”
她回味着豆奶的香气,面无表情。
“还是为了你那个前夫吧?”他凑近了问。
不仅仅是他,还有孩子们。
叶乔开解道,“你就是不够果断,要当着他的面搂着我亲,他还能挺下去?早离八百次了。”
然话刚出口,身边落下一个黑影子,然后是方洲的声音。
“真巧啊!”
叶乔有些皮笑肉不笑,奈何方洲主动坐了下来。
贺云舒看方洲一眼,觉得此刻的他有些不对劲。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但神情和气质却陡然变了,仿佛是出了鞘的剑,带着无匹的锐气,就要伤人了。特别是他支下巴叫老板再拿啤酒和酒杯的样儿,仿佛要干仗。
甚至,因为老板酒来得慢,他顺手抓起贺云舒手边的啤酒瓶,就着里面的一点冲叶乔的杯口道,“碰一下吧。”
这是来者不善,想算孩子那笔账,恰落叶乔头上了。
贺云舒看一眼叶乔,棒槌还浑然不觉,反而丢给她一个放心眼神,懒洋洋地端了酒杯碰上去。
玻璃撞击,酒液飞溅,谁也不让谁。
贺云舒垂下眼睑,专注力放在肉串上,慢吞吞地吃着。
这家老板的东西不错,肉新鲜,料实在,烤的火候也正当好,吃得她有些停不下来。
然她停不下来,斗酒的两人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抓了老板新送来的酒和起子重新开了四瓶。
她道,“少喝点吧。”
“没事,明天周末。”叶乔笑嘻嘻地发出了主动进攻,“云舒,你知道的,我酒量还不错。”
确实知道,屁的不错,两三瓶就醉。
何必为了面子硬装呢?
方洲自然也不肯认输道,“啤酒两三瓶,不算多。”
确实是不多,被贺家老父亲半斤白酒干翻的不多。
酒过一瓶,串没了。
贺云舒重新去加,五花肉要多多的,牛肉串一些,排骨和羊肉必不可少,金针菇和茄子也是必须的。
新菜上桌,叶乔就要惹事。他拎着牛肉串看她问,“给我点的吧?就你知道我爱吃什么。”
方洲没吭声,只捡着排骨吃,吃完一串就又把着酒杯要和叶乔碰。
一杯接着一杯,不断地怼上去,不让叶乔歇气。
此种时候,倒有些体会到将别人灌醉的乐趣了。
贺云舒觉得这个场景有点荒唐,提起声音道,“意思意思就行了。”
叶乔从来自诩大男人,男人要的就是面子,怎么能容忍别人说不行?至于方洲,那更是对着什么人都不服软的,叶乔不撤,他绝不会撤。
因此,叶乔挺胸嫌弃贺云舒说,“你这就不懂了吧?喝酒就要一口气——”
方洲立刻给满了一杯。
贺云舒翻了个白眼,手撑在腿上,就要站起来,方洲的脚却从桌子下面压过来,牢牢地勾住了她的小腿。
她瞪过去,他却用左手举起杯子冲叶乔,右手则是从桌边缘摸过来,按着她的大腿。
大排档的桌椅板凳质量奇差,稍微挣扎绝对要倒塌,反而限制了贺云舒不能随意挣扎。
贱人。
她心里咒骂着,缓缓将凳子往后面挪了挪,移出空间后才起身,道,“我吃饱了,先回去。”
叶乔马上拉着她,“别呀,咱们还没喝好呢,你怎么能先跑?”
又趁机压着声音递话,“看我不恶心死他,帮你彻底解决。”
方洲的手来,挡开叶乔的手,也将她按下去,“坐一会儿吧,喝完现有的就好。”
叶乔来劲了,拍着桌子道,“这才对嘛!方先生那是根本不懂你,你把那时候喝翻一趴男人的气势拿出来,震震他——”
方洲看她一眼,道,“喝翻一群啊?”
叶乔笑得猖狂,“你不知道?来来来,我讲给你听。”
实则是炫耀。
无非就是他篮球技术过人,带领院队横扫全校,代表学校出去友谊比赛又获了奖牌。奖金用来喝酒,一群不懂事的家伙灌他,贺云舒看不过去,横空出世,点着两个闹得最凶的拼。最后,将人拼趴下了,跪在板凳上叫爸爸。
叶乔说完,看着贺云舒,故意趁着酒意道,“云舒,那会儿你对我最好。”
人好歹是在帮忙恶心人,贺云舒便忍耐着。
其实,她那时候根本是烦了跟在他身边那一群卖骚的啦啦队,不愿意理睬他,就跟几个要好的队员猜拳玩。
人家喝醉是因为打球累了,再加上喝的白酒,而她只是红酒。
然而方洲根本没异样,一边听,一边给叶乔倒酒,无知无觉地将桌子上的酒全给他灌下去了。
酒完了后,他去叫老板加。
叶乔见人走,似醉非醉的问贺云舒,“怎么样?看他那不爽的样子!我要再加把劲,事情就成了,你得感谢我。”
“你还是悠着点吧,眼睛已经走神了。”贺云舒虽然不喜欢他自作主张,但他到底是为自己灌酒,关切道,“喝多了伤身。”
叶乔开心得笑,却又死不肯认不行。
“我觉得吧——”贺云舒道,“你跟我走,效果更好些。”
他迷瞪着眼睛想了很久,拍拍手站起来,“你说得对。”
当真就要走回去。
奈何撑得太久,整个人失力,缓缓地歪了下u去。
贺云舒见势头不妙,赶紧将他撑住,避免他丢人。
他抱着她肩膀,还坚持,“我又没喝醉。”
行行行,没醉,只是站不稳了而已。
她翻着白眼,叫方洲别点菜和酒了,赶紧付账。方洲还是清醒一点儿,多给了老板一百块钱,叫他派人给送楼上去。
叶乔还想挣扎,被贺云舒**了,“叶乔,你TM再闹?给你一个大耳刮子。”
他消停了,冲她一笑,做出乖巧的样子,“行,我就听你的。”
笑完还指着方洲,“今天不算,明儿继续,继续——”
到底被俩大小伙子半拖半抱地弄走了。
贺云舒松一口气,自顾自往小区里面走。
方洲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发亮,不快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她走一步,回头看他一下。
他一手揣裤兜里,一手冲她伸出去,想牵。
她呵了一声,“别跟着我,烦!”
一前一后,进了同一个电梯。
室内逼仄,除了电机的响动就是呼吸声。
“对不起。”方洲无端来了一声。
贺云舒没没他,抬脚想走出去。
他一手挡过来,拦住她的去路,道,“以前总是让你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辛苦你了。”
她扯了扯嘴角,躬身从他胳膊下出去,过电梯门,从消防电梯走。
方洲出去,听着黑暗里鞋跟打在地面上的一声又一声,仿佛自己的心跳,最终趋于消失。
“贺云舒——”
他叫了一声。
音波荡荡,然去而不回。
第五十七章 黑名单
方洲试出来许多的错,笔记本上记得满满当当。
他对着床头灯看了许久, 竟找不到一条出路。
紧, 她会反抗。
松, 她就走了。
翻来覆去,苦恼和痛苦并生。
方老先生来电话,他第一时间接了。
“怎么这么快?还没睡?”老先生问, “我们老人家觉少正常,你这样怕不太好吧?”
方洲很久没回去探望他们, 道,“想点事情, 也睡不着。”
“你赵叔别扭, 前段时间一直挺着不开口求助也不说正事。这会儿实在挺不住了,需要咱们帮忙,所以刚给我来了个电话。”
他有点欢喜, 但却不是太开心, “同意了?”
方老先生点头,“对的。邀请咱们明天去,再谈一次。我估计, 问题不大了。”
方洲一直想借赵家的一个门路, 寻求一个合作,但因为和赵立夏分手并不是太愉快, 那边在方老先生生病的时候也未援手, 可能自己觉得相处别扭, 一直不愿意见他。他努力许久, 终于算有个回音,明明是喜事,但却不如以往成事后的开心。
便又说了一些行程安排,要挂电话。
方老先生突然来了一句,“老大,你有没有想过放弃?”
他怔了一下。
“从小我就教你和老二,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弃。你和云舒到现在这地步,想复合得两人都有复合的意思才行。一头热,永远是好不了的。我没见你有放弃的意思,难道就真没想过放弃?”老先生道,“适当的时候放弃,不要被注定沉没的成本拖累,重新去找一个过去完全空白的人,相处起来岂不简单?”
方洲‘我’了一声,开不了口。
“想不明白就再想想。”
方洲想了,眼睛闭上,脑子里却如明灯在转。
相熟的叔伯兄弟,包括小姑方涵都曾有过类似的话,“跟旧人在一起,旧账就多,见了就烦;还是新人好,什么都是新的,过去的坏印象全没有,开心省事。”
他当时听说自然十分赞同,可轮到自己身上也又不一样了。
明明,不是恋旧的人啊。
“爸,家人是没法换的啊。”他找了个虚弱的理由。
“夫妻确实是家人,但也不仅仅是家人。你若只是基于这个立场,对她来说也并不公平。她是先嫁给你,然后才成为你的家人;而不是先成为你的家人,才会有许多的其它要求——”方老先生忍不住道,“这个道理,你妈让我告诉你的。她现在正烦呢,因为好久没见小宝了,想得不行,天天空虚。”
“对不起。”
“行,不打扰你了,好好睡。”
方洲挂了电话,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不是家人,那就是爱人。
可越是这样想,越是磨刀自刎一般。
等到闹钟再响的时候,外面天大白了。
方老先生又来了电话,说,“咱们分头出发,赵家门口见。”
他应了,起床去看儿子。
小熙已经醒了,睁着眼睛在床上捏公仔;小琛还在呼呼地睡,小肚子露在被子外面。
他拉了一下被子,轻声问,“醒了?要起来吗?”
小熙摇头,“我在等。”
“等什么?”
“等妈妈来。”他说,“妈妈说了一大早过来的,我要等她。”
方洲道,“爸爸今天可能陪不了你们,得和爷爷去一趟一个姓赵的爷爷家。你和弟弟跟妈妈玩,可以吗?”
“可以。”
“不会哭吗?”
小熙看着他摇头。
他就问一句,“为什么爸爸不在,就不会哭?妈妈不在,却哭得很伤心?”
小熙答不出来,因为了半天,脸憋得通红。
他笑了笑,摸摸他脑袋,“你更爱妈妈,爸爸也不会生气的。”
“我爱爸爸,也爱妈妈。”
“那很好。你也要知道,爸爸妈妈永远是爸爸妈妈,离开只是暂时,肯定会回来。只是说,是一天一次,还是两天一次,或者一个周一次的区别。还记得讲过的故事没有?剥瓜子仁,是一颗一颗的吃快乐,还是积攒很多一起吃快乐?”
当然是很多。
小熙嘟着嘴,点头道,“那妈妈要是不见了,爸爸就不想念吗?”
“想的。”他道,“只是最近爸爸惹妈妈生气了,她可能不太想看到我。”
“那你有好好道歉了吗?”
“有的。”
“如果你好好道歉了,再亲亲妈妈,她就不会生气。”小熙分享自己的经验,“但是,只有一次的机会。妈妈说犯错不要紧,最重要是马上改正错误。”
方洲开车出行,去了赵家。
半道的时候幺姨就开始发照片和视频,是贺云舒来了,叫孩子们起床。
他偶尔看一眼,或者打开视频听声音。
她倒是有办法,三两句话哄得人开开心心,说着一些不太听得懂的卡通人物名字。后边就随口说起来工作的事,关于钱和加班,还有爸爸妈妈的职责。
小琛就问,“爸爸妈妈有工作,那小孩子呢?”
“也有。”
“是什么?”
“学习和玩。”
也有关于长大的。
“学习和玩,然后会变什么样?”她问。
不知道的。
“变成大人,比妈妈还要高的那种,可以帮我的忙。”
“现在也可以。”
贺云舒达成目的,就笑了,“妈妈不在的时候,好好和幺姨一起,就是帮忙。”
他陆陆续续地看,直到到赵家。
事情果然比较顺利,两个老者借着棋盘提起旧事。
赵叔对当年的见死不救道歉,也很遗憾损失了一个老友和一个好女婿。
方老先生无所谓,说他袖手旁边已经比别人落井下石好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