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不想离婚——绿蜡
时间:2020-04-10 09:15:10

  “可一开始,我只是想要得到他的爱,只想要爱他。”
  贺云舒看着魏宇道,“付出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止境,得给自己设一个线,否则就要堕入深渊失去自我。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自己更重要的,首先要保全了自己才能去爱别人,对不对?”
  魏宇觉得不对,摇头。
  她就问,“你不要怪邓旭文,他只是担心你而已。你确实地面临五个难题,每一个都不想辜负,只好为难自己。你认为都是自己不够好,只要做到最好,这些问题一定会没有,对不对?”
  魏宇点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那先来谈我们。”贺云舒问,“你喜欢我什么?”
  他有点犹豫,到底是给了正面答案,“你很美,也很强,无论什么事都能处理得很好。我想成为你那样的人,也觉得如果和你在一起,再没什么能难住我。”
  纯粹精神上的欣赏和臣服,甘愿地为她弯下了腰。
  “我也很喜欢你。”贺云舒道,“你是个很温暖的人,从来不让人为难,感觉在你这儿做什么都可以,整个人是自由的。”
  魏宇显出激动的样子,“那——”
  “但是!”她严肃道,“这一切都建立在你完全包容我,无底线退让的基础上。”
  他眼中的光芒逐渐熄灭,整个人沉静下来。贺云舒还是心疼他,没有尖锐指出他的问题。可他何尝不知道,为了得到她,为了将她捧在手心,他本能地压抑了自己,委屈着自己,安慰自己现在的付出都是为了今后巨大的回报。
  甚至,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不婚和丁克,到底多少是出自真心,多少是对长辈的消极抵抗?
  她太聪明,也看得太清楚,甚至早他好几年就成功地实践了一回——深知他内心的全部龌龊。
  她也懂他的贪心,亲情前途名声都不舍得放手,自以为是地搬山,其实是根本不懂取舍。
  “我没有你想象中强大。我爱过,付出过,结过婚,有两个孩子,全部都是勉强支撑。你看着我仿佛游刃有余,但现实完全相反。强撑的结果是精神崩溃,生病了。你觉得我强,可能是一时迷惑,将希望投射在我的身上。你冷静地想,真正的我是谨慎之人吗?真正的我能处理好各种关系吗?真正的我去了你家里,只怕会让一切更糟糕。甚至,我连最基本的事业上进心也没有,跟不上你的脚步。”
  魏宇隐约知道她的意思。
  贺云舒见他冷静下来,道,“我在婚姻里进出过一回,半条命也没了后,就不准备再进去。我说不结婚不生子,不是考验你和击退你的条件,而是我对下半生的计划,没有可能会更改。你也许觉得先答应下来,等待咱们感情深厚了,再在父母长辈和我之间斡旋,也许能有一个好结果。”
  “我只是——”他努力想要澄清自己。
  贺云舒安慰着他,温柔道,“我当年承诺做贤妻良母,也是这样想的。世界上大多数的人做事,都是抱着美好的期待,随时调整自己。只要认真践行了,就不是欺骗或者谎言。你选了比我还要难的题目,我当年只要装一个贤妻良母的样子,就能成为方洲堂堂正正的妻子。你呢?不仅要面对父母长辈的不同意,事业的波折,还有我这里绝对不会动摇的条件。你能撑住今年,明年,后年,可过去三年四年,五年六年后呢?当你付出全部亲情、子女、事业,包括友情等等,却什么都从我这里得不到,会如何?”
  魏宇放弃了挣扎,五官显得冷峻起来。
  他本就是好看的男人,因为追求亲和力刻意隐藏了锋芒,现在敛去那层外壳,露出许多棱角来。那倔强的下巴,永不屈服的鼻梁,还有仿佛从黑暗里穿出来的双眼,无一不昭示这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被俗世磨练得圆滑的男人。
  他的心里还有峥嵘,所以苦着心智和身体,试图通过改变自己来改变这世界。
  贺云舒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我经历一遭后,可以说是自私——”
  “不,不是。”他反手压着她的手,道,“你不能这么说自己,是我强求了。”
  “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她道,“我那时候刚离婚,内心非常不平静。他来挽回我,千方百计。无法否认,对他还有些感觉。可我知道不能回头,一回头又要重蹈覆辙,所以怎么样都要逼迫自己走出来。你恰好出现,也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我纵然不想和你有个结果,也贪图你给的温柔和便利,躲到你身边,指望你能拉着我。我更不该真心喜欢上你——”
  贺云舒两眼忍不住包了泪,“不该把你拉进来。”
  魏宇深深地抱着她,他何尝又不是想籍着她做借口反抗家人呢?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我既然知道你为难,就不能厚着脸皮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享受你的好处。”
  “云舒,我已经在说服他们,他们——”
  她按下他,“魏宇,我既然亲历过其中的苦,就绝不允许别人承受同我一样的难。”
  魏宇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有潮涌,然后是深切的悲痛。
  贺云舒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难过,还有对未来的失望。
  一个人只有用尽全力去追求过,才知道绝望的滋味。
  他长久地看着她,“我所有的好,都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比我更强更好的人。”贺云舒伸出食指,点在他的心脏上,“只要你搬了自己给自己压在心上的山,再没有什么可为难你的了。魏宇,你是能走得更远的男人,不要被一时的软弱和迷惑绊住了脚。”
  每个人都在人生路上独行,偶有一段相知相伴,已是幸运。
  贺云舒要走了,他将她送下楼。
  她上车,他立在车外。
  两人隔着玻璃,昏黄的灯只照得出来模糊得影子。
  贺云舒看不清他藏在黑暗里的脸,但看得到他发光的眼。
  她没有对他说再见,他也只是看着她。
  许久之后,他道,“我永远不会后悔和你在一起过。”
  贺云舒笑着点点头,她也没有后悔过。
  过往的人生皆是脚下的路,成就的是将来的自己。
 
 
第七十三章 误会
  方洲生在秋天。
  去年的这个时候, 贺云舒问他要不要办个小型的庆祝, 只家里人和近亲聚聚就行。
  他拒绝了, 说浪费时间。
  她没劝他,要他多休息,少上几天班, 家里也能撑得住。
  他回她什么呢?
  方洲用力敲了敲头, 忘记了。
  最近记性不是太好, 很多事情浮光掠影一般。
  想起来一点儿,更多的却沉水底下去了。
  昨天母亲来说话,问他办不办生日,或者全家去南山吃个饭。又见他精神不太好,劝他干脆休假。
  他同意吃饭, 正好跟鼎食的股东会一起凑合了,但休息却拒绝了。
  新项目那边做了一个明暗局,在海城寻了个中间人买到一个有批文却无技术和通路的公司, 花钱包装一番后再用人私下联系翟智诚;平城这边却让简东顶着,也幸好魏宇咬得紧,工作细致, 流程一直没办得下来, 搞得连赵立夏都有点慌张了。翟智诚几次三番开会, 要他出钱把两人的股份买走, 他假意应着, 就没松口。
  左手用海城的公司卖翟智诚高价, 右手用得来的钱压他平城公司的股份, 等火候一到,万事皆成。赵立夏不必担心赵家垮台,可以毫无顾忌地分手;关浩跟着翟智诚出走海城,大笔的钱入那边的局,起码好几年无法翻身;简东要么守着分公司不温不火,要么自谋出路。
  各人有了各人的结局,方家又得一利;若是以往,方洲该兴奋得无可抑制。
  现在却稍微差了那么点意思。
  方洲从床头柜里翻出那张被磨得毛边的照片,上面的贺云舒依然在看他。
  他那时候才二十岁不到,学业爱情两得意,父母也为他铺好金光大道,人生肉眼可见地没有波折。他只要保持住自己,沿着既定的路走下去,早晚会迈上顶峰。所以,他纵情肆意,领着朋友们呼啸来去,根本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能难住他。他也无须伪装,高兴了就笑,不开心了就走,打架起哄架秧子,一样无赖事也没拉下过。
  即使偶尔有烦恼,也很快消失在飙车的速度和风里。
  贺云舒所见的,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那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年,父亲突然中风。
  方骏还小,沉迷在做大厨的梦想里,对家里的生意完全没有兴趣;母亲忙着为父亲找靠谱的医生和医院,有时候还要带他出国好几个月;小姑虽然能在公司说上话,但和小姑父的婚姻陷入困顿,抽不出太多的精力帮忙;方家的其它兄弟叔伯,要么有自己的生意,要么有自己的算盘。
  母亲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开始考虑将公司交出去。
  方洲不服气,父母亲一辈子的心血,怎么能白白给别人?
  母亲苦笑,“不然怎么办?现在给出去,还能换钱,咱家还能轻松过日子。现在不交,等着别人来啃,肉全啃没了,咱们还要背债。何必呢?”
  他热血上头,直接道,“妈,还有我啊。”
  他是方家的长子,是父亲悉心培养的继承人,既享受了方家最好的供给,就不能在需要的时候指望不上。
  母亲没说话,显然并不支持他这个决定。
  方洲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之人,既决定了提前接班,马上就取消了出国的计划。
  赵立夏来问他,“为什么不商量就做了决定,我呢?”
  他理所当然地回,“我家出事我来顶,这是很自然的事。”
  赵立夏失望地看着他,说自己扛不起那样的责任,便提出了分手。
  现在想来,她离开他,不过是许多的委屈积累起来的。
  他一如既往的自我,是压死这段恋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方洲没来得及品味失恋的痛苦,整个人便被卷入了社会的洪流之中。
  公司繁杂的内部人事,外部错综复杂的关系。父亲病倒后,好几个大的合作项目停摆,合作人持币观望。
  方洲很自信地以方家继承人的身份接手了项目,一个个合作人去拜访。然而招待他的茶水有,好酒好菜有,实在的话却没有一句。很多次无功而返后,在楼梯间抽烟的间歇听见下面人一声抱怨,“他当自己是谁?拎着一个方老板儿子的名头,就以为人家要跟他继续了?他凭什么?有能力还是有业绩?说大话的小子——”
  他稍微清醒了一点,再去探望那些叔叔伯伯,果然从眼角眉梢里品出些味道来。
  有亲近些的人来指点,告诉他其中玄机,帮忙分析各种姻亲关系或者利益关系。
  他全盘接受,换了方法去做,可一转身,那得了他信任的人早挖了公司的利益出走,新开门户做起抢东家生意的事。
  几乎令方家爬不起来,幸好方涵和方太太解囊相助,才免了一次危机。
  方洲深受打击,万般想不通,人性怎么会如此?
  甚至比被赵立夏分手还要受伤。
  母亲安慰他,“这世道就是这样的,咱们保持本心就好。”
  被动防御是方家的准则。
  不主动害人,但绝不轻易被人伤害。
  方洲听进了母亲的话,更深刻地理解了方家面临的危机。
  他是一个多么天真和幼稚的人啊,自以为是地觉得能搞定一切,能撑起一个诺大的家庭,其实不过是被父母保护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
  人只有看清楚自己,才能彻底的成长。
  于是,他将脑子里天真的想法全部砸碎了,那些美好的后面都画上一个问号,说每句话之前总要想三遍。
  也许无法算无遗策,但绝对能让方家避免大多数的麻烦——毕竟,他现在是方家的支柱了。
  揉碎了少年方洲的骨血,从里面站起来一个成年的方洲。
  他警戒地巡视着方家的领地,守卫自己的劳动成果,紧盯着四面有可能而来的危险,不肯稍歇一分。
  除了自己原生的家人,他不再可能投放百分百的信任。
  因为,一个恍神便是一次大厦的倾塌。
  方洲做得越好,将人性看得越透,就越是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自负。
  他是他地盘上的王者,他会给这个家找出最好的路,所有人按照他的安排行事就好。
  包括贺云舒。
  他当然看出来她求什么要什么能做什么,更知道她会面临一些问题。可由此及彼,既然他能解决更难的,他的伴侣当然也能。
  能力匹配,并肩而立。
  方洲洋洋得意地计划一切,生怕自己施展一点软弱,让她得到退缩的借口。
  方骏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吐槽,“妈要包办帮你找老婆是奇葩,你同意妈的要求更是奇葩,最奇葩的是大嫂居然配合你们?你们三这样搞,让我以后的老婆怎么办?”
  方洲不觉得有什么,人无极端则不成事。
  “独、裁、者,暴君!”方骏道,“你以后会孤独终老的。”
  方洲无所谓啊,贺云舒那么爱他,一定能做到。
  目标定得高些,得到得就更多。
  所以有些时候,他会忽略她的求助,以为培养——
  可越是回想,越是五内俱焚,就越痛恨自己。
  她多么了解他啊。
  从内而外,从身体到精神。
  连他最细微的,毫不自觉的傲气,她都体验得淋漓尽致。
  她又多么的心疼他,纵然看穿一切,接受最严苛的挑剔,也是不到最终不舍得戳穿他的脆弱。
  曾对他有多少的希望和爱意,她就有多么的痛苦和绝望。
  决绝地离婚,毫不犹豫地走向魏宇。
  她既然为了爱,能不顾一切地嫁给他;自然也能因为不爱,不顾一切地离开。
  方洲内心明白一切,却始终不肯承认。
  然而现实证明了一切,她爱上了别人,要陪着别人去过刀山火海了。
  他痛苦地将照片盖在脸上,知道自己真正失去了她。
  方太太在楼下和方涵说话,方老先生用喷壶给盆栽的苔藓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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