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舒从来不怕他对她怎么样,只怕他不对她怎么样。睡觉也不是重点,姿态比较重要。方洲这样的人,从来皮糙肉厚,口头上的言语奈何不了他。他最看重的排序,家庭,工作,朋友,事业伙伴,恐怕最后才是妻子。她以妻子的身份动摇不了他,除非从家庭着手。
连续两晚上分床,他并不怕,只是怕家里老人看出端倪来。
她略笑了笑,他有软肋才更好办。
不过,她没回短信,直接关机。
方洲捏了手机许久,没等到贺云舒的短信。
他呵一声,突然长脾气了。他想了想,直接拨号,没想到却是盲音。
贺云舒是一个非常会拿捏分寸的人,不管对他还是对父母亲戚。平日生活,她会主动短信和电话,不多不少地说一些长辈和孩子的事情,偶尔只言片语涉及她自身。既不激进,也不疏远,是令人舒服的距离感和亲近感。
方洲习惯了这种半含不露的沟通方式,很满意她果然做到了不黏人和不多事。
关机还是头一遭,看来确实气得不轻。
赵舍中午发来照片,难得显露情绪地加了一个惊叹号。
方洲也是有点儿吃惊,毕竟是贺云舒第一次态度分明地拒绝他的钱。怎么说呢,并非他认定了贺云舒爱钱,而是人性的通病,不太会拒绝别人主动的给予。
贺家是普通人家,人性也是普通人性,既不会高洁到圣人那般难相处,也没有贪婪到拜金之人那般厌恶。他们有一种矜持而被动的态度,不主动提及婚事,不主动索取钱财,给就拿着,没有也就罢了,以最低限度的方式保持自尊。这种态度,贯穿了贺云舒的六年。她拿着方洲给办的生活费卡,既不说多,也不嫌少;生了孩子后,父母长辈们给的礼物,给就给了,也不会拒绝。唯一的一次失误,大概是老大未满一岁便怀上老二。
方骏会取笑他,“哥,你给妈找个媳妇,当真是尽心尽责啊。”
朋友们稍微含蓄一些,却会道,“怎么次次出来都不带家里那个?也对,一下抱俩儿子,不好带,不好带。”
“两个儿子啊,这下绑死了吧?我看你方洲还敢在外面跳?”
方洲并不介意玩笑话,只是略有点儿平淡地想——到底不过是个普通人,能憋到这程度已是不容易了。
然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生存智慧,她很快便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体会到老二生得不是很妥当,立刻就收敛了。她表现得更温顺,更恭敬,更包容,方洲也就觉得她做得还算不错。
人是凡人,无论心里如何想,只要做的事能入人眼,便是个好人。
在他眼里,贺云舒比市面上的女人,好太多了。
只是,一个识时务又懂进退的女人,怎么突然换了样子?
这时候离婚,对贺云舒有什么好处?近三十岁的女人,生过两个儿子,进出过还算富裕的人家,品味也眼光也抬上去了。离了方家,如何维持往日生活?难道想借离婚分钱?然公司挂在父母名下,真正属于方洲的也就是年薪而已。
贺云舒不是傻子,她清楚方家的一切状况,不可能做折本的买卖。
既不是真想离婚,难道是借提离婚要更好的待遇?
方洲扯了扯嘴角,她明知他讨厌猜女人百转千回的心思,却偏要污蔑他出轨,摆出一副不听解释的模样。他道理上仿佛亏了,吃了个憋,哄得就不那么真心,故意让赵舍去处理,确实是刻意了些。
那被折断的卡,多半不是因为她不要钱,而是他做得过于赤|裸,令她自尊受损。
方洲一夜没睡得太好,又被楼下跑闹的声音吵醒。
小家伙们病去了一半,开始发泄前几天积累下来的精力。
他翻身坐起来,推开窗户。
晨光倾泻,一大片浅黄色的草地上,小熙拽着小琛的胳膊往前拉。贺云舒蹲在两人身边,给他们套外面穿的厚衣裳。
方老先生在整理钓具,偶尔看着孙子笑一笑;方太太则坐旁边指点,一会儿叫贺云舒给娃们多穿毛衣,一会儿叫再带一些汗巾,一会儿又嫌衣服颜色不对,衬不出她孙子的白皮肤。
幸好贺云舒忍得,只微垂着头,一点不耐烦的模样也没有,一点怨气也无,反而还能同老人家附和和一两声。
方老先生弄好鱼竿后,冲方太太道,“你少说两句。”
方太太就不痛快了,开始吵嘴,还要贺云舒理出一个对错来。
贺云舒给小娃们穿戴完成,拍了小屁股,叫他们去缠奶奶玩。
小熙果然听话,抱着方太太就是一通亲,亲得她哈哈大笑,哪儿还有气?
热闹又平庸的家庭生活,他极其想要的全部。
方洲盯着贺云舒线条优美的颈项和腻白的皮肤,看了许久。
姑且忍她一段时间,就当是对她辛劳六年的奖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云舒,给你发个年终奖。
贺云舒:是啥?
方洲:随便你闹。
贺云舒:滚!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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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离婚的好处
贺云舒带母亲去看病,采取了半强迫的手段,提前就不准她吃早饭,还请父亲和崔阿姨帮了好大忙。
母亲早年同父亲打拼,日夜颠倒,一日一餐,经常吃冷饭。年轻的时候顶得住,还常自得‘完全比得上一个壮劳力,普通男人根本干不过我。’可等年纪大了才晓得厉害,先是牙齿不好,冷热不能吃,太硬的也不能吃,经常对着满桌美食兴叹。
到后面,连着胃肠也不舒服了。
她叫她去检查,却死活不愿意去。
父亲道,“她是害怕查出病,没病死,却被吓死。”
这样一说,说中母亲的心病,更不愿意去了。
贺云舒以为是怯懦,直接丢一句狠话,“你要不去检查,我以后再不带小熙和小琛来看你了。”
母亲犹豫了,崔阿姨也帮腔,“你怕啥啊?也不是没钱,何必做出穷样子来?要真是大病,你那几套房子随便卖一两套,换成现金治就是。你留着给谁呢?你女婿不缺你房,你孙孙也不少你一两个门面。你女也不得穷——”
贺云舒怔了一下,居然有这个原因?她看过去,父亲只是笑一笑,母亲却很不自在地打崔阿姨一下。
崔阿姨冲她使眼色,将人强行拉上车。
贺云舒一路开车,滋味复杂。她将人送去医院的体检中心,要了最贵的套餐,要父母两人一起搞全身检查。
护士将人带走后,她冲崔阿姨道,“阿姨,太谢谢你了。”
崔阿姨忙摆手,“不用。”
就开始解释起原因来,“刚开始确实是有点胆小,后来又想太多。”
贺云舒嫁入方家,终身大事定下来,父母亲便开始帮她做脸面。方家的亲家做市场上的批发生意,说起来不是很好听。因此,他们将生意盘给别人,每年收一部分分红。市场上的铺面,也放出去收租金。后觉得贺云舒的娃用不上市中心的两个老破小做学区,便卖了,收现钱同崔阿姨一起买了现在住的新房。新房在三环边,大开发商开发的联排别墅。这样一调整,虽然每年入手的钱不比往年多,但说出去也算是一个很体面的人家了,经济上不会给贺云舒拖后腿。
搬新家是开心的事,再加上崔阿姨引荐认识诸多好友,也有抱着别样心思的人来奉承。
不管怎么说,日子过得还是顺心。
然住进去一两年,同小区有老人生病,大约是某种癌。老人本身有钱,子女也有出息,大医院看着,各种好药吃着,年年挥洒近百万。母亲一听就咂舌,怎么花那样多?崔阿姨说是正常开销,其实就是拿钱买命,家里能供养得起的都这样。若是她也生病了,肯定也是同样治。母亲说如同钱丢水里一般,还不如死了算。崔阿姨就笑,你想死,方家也不让你死。方家那样有钱,要自己亲家病死了也不出钱,不被笑死啊?
崔阿姨抱歉道,“我也是跟你妈开玩笑,哪里想到她就听进去了?她说你在方家不容易,不能给你添麻烦。要是身体健康,能留点钱财给你和孙孙,起码别人不会说你是图人家钱。要是全看病花光了,还要靠方家,她——”
贺云舒听得直皱眉,但还是道,“她听别人说什么了?”
“都是些不怎么样的人说闲话。”崔阿姨宽慰道,“你日子过得好,他们嫉妒罢了。不过也放心,我劝她别和那些人来往,天天跟我一起打打小麻将,逛逛商场,多开心?你回家也别骂她,年纪大了还被女儿骂,要脸的。”
“太谢谢阿姨了。”
“哪里的话?那不都是应该的?”
聊完父母的事,难免说些闲话。
崔阿姨娘家有个侄儿,最近来平城任职,干的也是物流和什么互联网之类的生意。她不懂高科技,不知其中有什么关窍。不过,方家物流生意做得广,方洲好像也在干物联网,有机会可以见见。
贺云舒没直接说好不好,只给她大概讲了一下传统物流和现在到处可见的物联网区别。
直说得崔阿姨一脸懵懂。
好容易等到体检完,父母满脸不安地走出来。
贺云舒迎上去,护士递出来一叠厚厚的体检报告。大多数项目都是现场拿结果,医生逐一解释,某些指数虽然偏高,但问题不大。只要忌口,运动,多吃水果蔬菜就好。只有另外几样,譬如核磁共振之类的,需要等几天。
这个等几天,就让母亲十分慌张。
贺云舒指着一项胃镜,“妈,你胃痛而已,这胃镜结果是说稍有溃疡。你按照医生给的药吃就是,还怕什么?其它都是例行排查,大概率没事。”
母亲再三确认,又连问了护士好几次,才放下心来。
人一放心,状态就不同了。
回程的路上,母亲恢复了大说大笑,同崔阿姨聊起八卦没完。
等到了家,又立刻约下午的麻将。
贺云舒将车停旁边车库,开车门道,“还打麻将呢?医生说多运动,天天坐着不好。”
“没事。”崔阿姨挥手,“我们报了个黄山的旅行团,到时候用爬的。爬一次,那运动量能抵好几个月的慢走——”
也是说笑了。
进家门,贺云舒将自己丢沙发上,板脸盯母亲看。
父亲看势头不对,借口做午饭,立刻窝去厨房。
母亲也磨磨蹭蹭地,要回卧室睡觉。
“过来。”她冲母亲。
母亲指指里面的房间。
“我叫你过来!”她提高声音。
母亲无法,只好道,“你崔阿姨爱开玩笑,开玩笑的时候什么都说,不能信。”
“你有多少钱?多少房子?准备给我和两个小宝留多少?”贺云舒面无表情。
母亲马上道,“我去拿给你看。”
当真就要进房间开保险柜。
“看?看什么?再看能有方家的钱多?还是你放保险柜里,它们相亲相爱起来,能给你下崽呀?”贺云舒提高声音,眼里的怒火化成利刃。她在自己家,也不用装什么柔情,拍着桌子喊,“就算能给你下崽,一年能翻出去一倍?还是两倍?你那点东西,是自己吃了喝了,给俩小宝一个健康的外婆合算?还是留下来,锦上添米划算?”
“对!”父亲从厨房探头,“花都添不上,是米。”
母亲挺委屈,“你就这么看不上了啊?”
“我比你穷,能看不上你?”贺云舒敞开了说,“嫁一个方家,就能把你委屈成那样子?早知道,就不嫁!”
“那你还不是嫁了?”
“嫁了也能离!”
父亲立刻将头缩回去,不参与母女矛盾。
母亲见唯一的依仗缩了,更生气。
女儿从小长得好看,可长得有多好,脾气就能有多臭。他们忙生意的时候,要么关她一个人在家,要么随她和批发市场上的小孩混。吵架几乎日日有,打架也是三五天一回。最凶的时候,能把人家脸抓得血淋淋的。她管了几年管不住,反而越长大越要管他们,很有些无法无天的架势。她以为就养成这样了,认命。哪儿知道,她嚣张了二十多年,为了嫁给方洲,硬生生改了脾气。
人前装出温柔的样子,只有回家的时候才故态复萌。
她看她那凶眼,就有些怕。
可世上哪儿有做妈的怕女儿,只好挺着胸脯对吼。
“离啊!你有本事就去离!别说离,你敢让方洲看你这样子?”
“那爸跟你结婚的时候,知道你敢拿刀砍人,也不知道你不敢看医生啊。”
“我还不是为你好?”
“为我好?不听我话是为我好?我天天上班忙,下班看孩子,周末带孩子,完事还要为你操心。妈,你老实说,是不是看我只管儿子不管你,吃醋了,给我找事呢?”
“我不知道过得有多好!”
贺云舒冷笑一声,“是哦,捧着胸口喊胃痛,却不敢去医院的好。你那点破烂,还是给自己留着看病!”
母亲被讽刺,气得一屁股坐沙发上。
贺云舒起身倒水,将水杯推给她,“说老实话,我要真离婚了,你还轻松些吧?”
不要应酬方家那些亲戚,也不必跟跑过来拉关系跑门路的人打太极,甚至也不必费尽心思跟崔阿姨打交道。
至于离婚后的闲言碎语,其实关上门就听不见了,反而干净。
母亲赌气,“当然。”
贺云舒就不说话了。
母亲捧着杯子喝水,半晌没听见骂,转头看,却见贺云舒愣愣地看窗外。窗外能有什么呢?无非是一株叶子灿烂得如同金光一般的大银杏树。可她看得那样专心,样子有些怕人。她就犹豫道,“乖女,你怕不是说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