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卿隐
时间:2020-04-10 09:16:11

  夜凉如水,偌大的皇宫里依次亮起了宫灯,有如白昼,可宫门外却尽是漆黑暗沉又死寂,寥寥的几声虫鸣伴着暗黑的夜,有如死域。
  宋毅一动不动的立在沉闷厚重的宫门前,就像尊雕像。
  梁简文浑浑噩噩的望着那黑暗中巍峨宫墙的轮廓,俊秀的面上却是似哭似笑的神情。他知道,过了今夜,他与宝珠便再无可能了……
  翌日破晓时分,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候在宫门前一整夜的人顿时纷纷将目光投向那宫门的方向。
  立在凉风里整整一夜的吴越山本是昏昏欲睡,听得宫门开启的声音顿时精神一震,睁大眼睛灼灼的看向宫门处。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从宫门处出来的人竟是东宫的人。
  “太子妃娘娘传宋制宪大人觐见——”太监一撩拂尘,捏着嗓音说道。
  所有人面色一变。
  宋毅最先反应过来,低声对福禄嘱咐了句,然后整整衣冠后,面无表情的随那太监踏入宫中。
  吴越山望着宋毅的背影,心绪大乱。
  东宫庄严巍峨金碧辉煌,可这偌大的宫殿,此时却寂静悄然,鸦雀无声。
  姒昭看着面前跪地行礼的男人,迟迟未令他起身,只是冷眼打量着他,白皙俊逸的面上浮现出恨,愤,恼,羞,愧以及些屈辱等各种复杂情绪,最终咬牙切齿的冷笑了声,丢下了不冷不热的一句。
  “是孤大意了,否则断不容如此荒唐事发生。你若有何要求便跟孤母妃提罢,孤尽量补偿。”语罢,冲着太子妃方向行了退礼,然后愤愤的甩袖而去。
  见姒昭出言不留半分情面,太子妃大惊,来不及叫回那头也不回离开的姒昭,她忙上前一步亲自虚扶起宋毅,道:“宋大人快快请起。皇太孙他实则是自责过甚方有此失态,宋大人切勿见怪。”
  宋毅忙道不敢。
  太子妃令人给他上了座,之后她也重新落了座,看了他一眼缓缓叹道:“昨个的事也是阴差阳错。不过事已至此,再说过多也是无益,只是本宫可以向宋大人保证,只要令妹入了太孙府……”
  “太子妃娘娘,舍妹少不更事叨扰娘娘过久,下官着实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可否允下官先行带舍妹归去,待来日再来叩谢娘娘恩典?”
  宫门再次开启的时候,出现在宫门处的是宋毅沉肃的声影,以及他身旁那一顶四人抬的銮舆。
  宋毅立在宫门处,冲对面抬了抬手。
  福禄便忙使人将准备好的软轿抬了过来。
  宋毅令人放了銮舆,从銮舆上抱了一人下来,然后迅速的仿佛软轿中。
  直待宋毅一干人等走远了,吴越山才从震惊中回了神。然后他满是不可思议的看向宫门的方向,顷刻后迅速召集人马,匆匆的就离开了此地。
  回去的路上,吴越山后背一直冒着冷汗,反复想着刚才宫门口处的一幕,越想心越慌。
  这事……复杂了。
  九殿下棋差一招,只怕一个不甚,就要满盘皆落索了。
  他得再好好盘算盘算。这期间,他不宜轻举妄动。
  回宋宅的一路上,整队人马都全悄然无息,静的有些可怖。
  宋毅眼看着前方,黑沉的眸里翻滚着暗涛。
  软轿入府后,福禄在后头正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干人的去处,正在此时,昨个来报信的那张管事战战兢兢的凑到了福禄近前。
  福禄见张管事凑近,以为是想让他给他求情的,不由就拉下了脸来。离去前他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千万仔细守好了督府和宋府,末了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还有脸让他求情?
  见那福管事对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张管事心下发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凑上前,小声的将他刚得知的消息报了上去。
  福禄脸色大变。
  “什么时候的事?”
  张管事苦笑:“就是大小姐出事那日。”别说福管事震惊,就是刚梁知府派人送信来的时候,他也是犹如五雷轰顶。
  他怎么就这么背运,这样的霉事怎么就偏偏摊在他身上!
  福禄脸色难看的往远处的软轿以及他们大人那暗沉的身影,略一思忖,便呼口气咬牙追了上去。
  “大人,刚梁知府来信……”
  听着软轿内隐约的哭泣声,宋毅心底的暴戾近乎压抑不住,闻言就赫然打断:“紧急公务?”
  “不是……”
  似想起了什么,宋毅骤然停了步,看向他眸光锋利如刃:“可是老太太?”
  福禄忙道:“老太太无碍……”
  宋毅收了目光:“其他事暂缓。非紧急公务莫再进来搅扰。”语罢,他掀开轿帷抱起轿中人,抬腿大步踏进了屋子,然后重重踢上门阖死。
  福禄纠结的站了会,然后就心事重重的退了下去。
  他始终觉得心里不安,隐约觉得他们大人对荷香姑娘这事的反应,只怕不会亚于宝珠小姐这场意外……
  福禄心里跳个不停,一边慑于将要迎接他们大人的滔天之怒,一边也是暗恨那荷香姑娘,什么时候找事不好,非要在这档口凑这热闹。
  宝珠扑在她大哥怀里一直哭了很长时间。
  活了这十八年,从来都是无忧无虑,过得天真烂漫的,她从来没有想到她的人生会遭遇这样的事情。如今这般的祸事突如其来,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宋毅抱着宝珠任由她痛哭流涕。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闭了眸子,掩了其中的血腥之色。
  直待听宝珠的哭声渐缓,宋毅方睁了眼,然后抬了手握住了宝珠两肩,将她从怀里拉了出来。
  他看着宝珠,尽量无视她面上那纵横交错的泪,无视她茫然无措的神情,只盯住她哭肿的眼眸,一字一句郑重道:“宝珠,大哥现在跟你说的话,你每个字都要记好,然后想好,再告诉大哥你的选择。”
  宝珠一怔,继而意识到什么,突然就无助了耳朵又哭又喊:“我不听不听!”她不想听大哥提这厢事,她要忘了,她不要再去想再去回忆!
  宋毅狠心扒开她的双手,厉声道:“宝珠!”
  宝珠猛一哆嗦,然后惶瑟的看向他。
  宋毅吐口气,然后微缓了语气道:“别怕宝珠,有大哥在,大哥给你路选。”说着,他的神色转为沉厉:“三条路。一,你与梁简文回苏州府城即刻成亲,梁家那边你不必担心,有大哥在,他们绝不敢对你提半个不字。”
  宝珠的脸色有丝憧憬,而后又不可避免的想起昨夜之事,脸上又迅速失了血色。
  “不,不……”她哭着又想去捂耳朵,却被她大哥强按了住。
  “第二条路,入皇太孙宫中做侧妃。”宋毅盯着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想好了,一旦入宫,你宝珠将不再单单是娘的女儿,大哥的妹妹,你将代表着宋家阖族的权益。宋家也将举全族之力,助你登上至高之位。”
  宝珠茫然的看着他。
  “还有第三条路。”宋毅沉沉的盯了她好一会,方道:“便是送你去出家,自此青灯古佛度此余生。可大哥不想你选这条路。”
  宝珠想象着那副凄凉画面,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就狂摇头。
  “宝珠,大哥给你半个时辰考虑。半个时辰后你若不做出抉择,大哥便替你选了。”说着他按着宝珠的肩按她于椅子上坐下,然后他步伐沉重的转向侧边椅子,亦面容沉肃的坐下。
  时间在一点一滴中走过,屋内静的落地可闻针声。
  屋内的两人一动不动的坐着,宝珠低着头两眼空洞的盯着地面,宋毅则看向屋内的滴漏面上不现一丝一毫的神情。
  终于,时辰到了。
  “宝珠,告诉大哥你的选择。”
  宝珠猛一个觳觫。
  “我,我……”宝珠很想说她想选第一条,可只要一想到梁简文以及他的父母会嫌弃她,旁的人也会暗下说三道四,要出口的话就说不了口,只又忍不住垂泪哭泣。
  宋毅抬手抚上了她的脑袋,叹口气:“别怕宝珠,有大哥在。那大哥就替你选……”
  “我选第二条。”宝珠还流着泪,却猛地抬头道:“大哥,我要入皇太孙宫里,做他侧妃。”
  异常坚定。
  宋毅动作一顿,然后猛地挺直脊背,盯向她眸子深处:“宝珠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旁的儿戏,开弓就没回头箭了。”
  宝珠抬手抹了把泪,然后仰头道:“大哥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要入宫,我要做侧妃,我高高在上让旁的人从此之后都不得再欺侮我!”
  宋毅收了手然后在身侧用力握成拳。
  “好。大哥助你,宝珠,你别怕。”
 
 
第77章 大喜日
  当日苏倾南下后, 至了两湖地区后就下了船。
  她不打算再向南行了,因为再往南边就是流放犯人的岭南地区, 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常称为的蛮夷之地, 农业落后人口稀少,且气候岚湿不常又多瘴气, 的确不适合她孤身之人前去。
  苏倾决定先向西行,起码要赶紧绕过两江三省的地界再说,至于最终于哪处落脚, 便且走且看罢。
  下了船后,苏倾没着急找客栈打尖,反而是寻了香料铺子买了些番椒、介辣等辛辣之物,趁着没人处放入些口中嚼过咽下,直待嗓音被辣熏得低哑些了, 这方去寻了客栈。
  苏倾走路本来就不似这个时代女子的娉婷袅娜, 更何况如今她刻意调整下, 愈发是昂首阔步从容不迫,瞧起来颇有几分男儿的英气。且她面上神态自若,目光从容坦荡又坚毅沉着, 出口的话不疾不徐,再加上她压的愈发有几分清哑的嗓音, 旁的人瞧来也只当她是处在变声期的少年郎, 并不会多做他想。
  在客栈里安然无恙的度过一夜后,苏倾大清早起来后就背着包袱离开。
  她首先去的家成衣铺子。
  当时因为匆忙,唯恐那两和尚起疑她来不及细细挑选合适的衣物, 如今这身绸缎华服穿在她身上累赘宽松,着实不适。如今稍得缓歇,她就想去铺子里条身合适的衣服来。
  推拒了掌柜的给她推荐的几款价格昂贵的锦衣华服,她选了两套不甚起眼的灰蓝色布衣,付了银钱过后便借店家的换衣间给替换了上。
  虽然没促成大单掌柜的有些遗憾,但见买主不讨价还价付银钱也痛快,心里便稍稍有些安慰。待见了买主从里间出来,见那买主脊背挺直,目若朗星,明明是一身平素无奇的灰蓝色布衣,可套其身上硬是让人有种肃肃如松下风之感,颇有番文人风骨。
  苏倾朝掌柜的拱手施礼谢过,之后便大步流星的转身离去。
  掌柜的心道,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少年郎,这般器宇不凡。
  出了成衣铺子,苏倾就径直往城南方向的打铁铺子而去。昨个来时她就打听清楚了,这家铺子有卖刀剑的成品,价格还算公道。
  挑了把轻便的佩剑后,苏倾抽了剑身大概检查了下,剑身轻薄剑刃锋利,大抵还算可以。
  剑身入鞘,苏倾与那卖家讨价了番,最后以二十两纹银成交。
  握着佩剑,苏倾往马肆方向走去。挑挑选选的一番,最后以三十五两银子的价格买了匹普通的马。
  牵着马走出市肆,苏倾长松了口气。
  人生地不熟的地界,若要她搭旁人车去外地,她如何能放心?这世道虽不说是兵荒马乱的,可到底也不是处处太平的。人心难测,保不齐哪个见她孤身一人就起了歹念,便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于她而言亦是百分之百的灾难。
  倒不如这般仗剑独行,便是孤身在外,有剑在手她也能壮几分胆气,旁的人若起些歹念亦会顾忌几分。何况如今也买了马匹,即便遇到些突发情况,她上马也能逃,这便也多了份保障。
  出了城门后,她踩蹬上马,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持着佩剑拍拍马后,与此同时轻喝了声‘驾’。
  骏马朝着西面方向绝尘而去。
  此时京城宋宅里张灯结彩,门外满满当当的停靠了各种香车宝马,门内尽是觥筹交错之音,处处是一派喜气洋洋。
  今个皇太孙大喜,本该是于宫中设宴大肆庆贺,可因着圣上病体沉疴,遂就下令将喜宴一并摆在了宋府内。
  甭管京中的达官显贵们心里头如何嘀咕,在给皇太孙送过贺礼之后,还是另外备了份贺礼,匆匆驱车至宋府恭贺道喜。
  台下高朋满座,座无虚席,随便拎出哪个贵客都是京中数得上号的贵人,可任哪个也不敢于今个这般的日子里放肆张狂。任他们心里头如何想,面上依旧是副和乐喜气模样,说着贺喜话,恭贺皇太孙和宋小姐喜结良缘。
  宋毅频频举杯答谢前来恭贺的亲朋贵宾。
  喜宴直到夜半方散。
  直待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宋府的大门方缓缓阖死。此时福禄便忙趋步至宋毅跟前,双手递了一封信。
  “大人,这是端国公府上的人送来的。”
  宋毅此刻正端坐在狼藉满桌的案前,眸色深沉的望向皇宫的方向,脸上早没了之前宾客相谈甚欢的喜意。闻言就收了目光,接过信件打开来看。
  福禄小声道:“那下人传端国公的话,说他近些时日都在丰台大营练兵,没有诏令不得擅离职守,遂今日便不能亲来道贺。端国公还传话道,紫禁城不是那吴提督一人的天下,让大人不必顾忌那吴提督,左右还有他这丰台大营的提督会在旁看紧着。”
  宋毅合了信,沉凝的面色缓和稍许。
  宋李两家世代交好,他与李靖钒又同窗多年,又同上过战场有着过命交情,这点他自然是信得过。
  将信件递给福禄让他收好,宋毅转而望向内院的方向,沉声问:“老太太可安好?”
  自打半月前定下了这桩婚事后,他就令福禄带人回了苏州城,收拾了早先给宝珠准备的一些嫁妆,带着老太太一道赶回了京城。
  时间过紧,宝珠的一些嫁妆也没法一一带来,一些物件他便在京中置办,而宋家的一些旁支亲友也没法过来道贺,遂这婚事便办的有些仓促。
  想老太太宝贝了宝珠这么些年,临到头嫁宝珠的时候却这般仓促,她心里头又如何能好受了?
  福禄回应的声音低了几分:“老太太还是想不通皇太孙府上为何不办喜宴……很是担心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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