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卿隐
时间:2020-04-10 09:16:11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尚没等他来得及行动,圣上已经开始行动了。当日就连下八道圣旨至宋府,将其官职一撸到底,贬为白身。
  右相当即一口老血哽在喉咙。
  他速入宫询问,得到的答复令他脑门翁了下。
  “虽他宋毅近些年来居功自傲、骄纵揽权,可朕念及当初襄助之功,便就留他一命。他不仁,但朕不能不义,断不能令后世人说朕残暴不仁,忘恩负义。卸了他的职权也算大功告成,其他便就算了。此事已成定局,舅父莫再说了。”
  右相恍惚的进了相府,刚进门,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宋府门可罗雀,两扇朱门紧紧关闭。
  “大人,船已备好,咱们可以随时离开。”
  宋毅坐在窗边持笔疾书,窗棂投在他身上的暗影,参差斑驳。
  “吩咐暗卫到位,这一路上不会平静了。”
  “大人放心,皆已妥当。”
  密信写好晾干,宋毅将其折好递给福禄,沉声嘱咐:“务必遣人亲自交到端国公手里。”
  福禄仔细将信放进竹筒,用火漆封好,郑重道:“大人放心。”而后匆匆出门遣人送信。
  宋毅兀自端坐案前沉思,此番他终于确信,朝堂上有另外一股势力在搅动风雨,若是他所猜没错……还是待李靖钒的回信再说。
  事妥之后,福禄折身回来,见他们大人静坐不动,不由暗下生急,遂出口建议道:“大人,咱们不妨赶紧上路,以防迟则生变。”
  宋毅突然抬眼看他:“爷令你办的另外一件事,妥了吗?”
  福禄窒了下,而后垂头沉默。
  宋毅眯了眼:“莫不是爷没了官职在身,还使唤不动你了?”
  福禄扑通一声跪下:“奴才断不敢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如今事态紧急,再节外生枝实为不妥,迟则生变啊大人。”
  宋毅看他:“你现在就去办。”
  福禄大惊,顾不上尊卑,猛地抬头:“万万不可啊大人!从皇觉寺掳人,不提要折咱们多少人手进去,咱这一路上本就不太平,还指不定要添多少变数!大人,不过一区区女子罢了,大人若有不甘,杀了她便是,断不可以身犯险!”
  宋毅呵斥:“你懂什么。”
  福禄垂了头,他的确不懂。他不明白,既然右相紧逼至此,那大人又何妨回敬三分?只要引爆那人身份,断能将他拉下马。可大人却只道右相正存了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此刻拉那右相下马于他处境无益,不过让这局面多一个她去死罢了。
  “罢了,不必掳她。”宋毅沉眸:“但你还要去办一事。”
  说到这,他语气一重:“爷要见她一面。”
  出门的时候,正遇到脚步匆匆而来的大理寺少卿梁简文。
  宋毅皱眉:“此番时局敏感之际,尽量减少书信往来及走动,之前不是已派福禄他们通知你了吗?”
  被人称作年少老成的梁简文,此刻看起来有些慌乱:“大哥,简文自知欠妥,可我这心中……实在没底。”
  “还是不够稳重,妄我之前的那番教导。”宋毅扫他一眼:“即便是我今日下了大狱,你也不该自乱分寸。你不妨看看你未来岳丈大人,可有方寸大乱?我且再教你,若哪日见着卫家将义妹赶出家门断绝关系,那才是你该惊慌失措的时候。”
  梁简文心中顿时一定,继而有些羞愧,拱手施了一礼:“是简文愧对大哥的谆谆教诲了。”
  “你与义妹的婚事,我怕是赶不及了,等来日必补上一份厚礼。”
  “那简文就提前谢过大哥。”梁简文顿了瞬,又迟疑问道:“只是简文有一事不明。大哥,其实我们并非没有还击之力,之前为何让我们按兵不动,任他们诬陷打压,险些置您于死地?”
  宋毅沉了沉目:“因为我确定一事。说起这个,你在京中暗中盯住一人,看他究竟是谁的人。”
  “何人?”
  “护军参领,齐忠彦。”
 
 
第115章 相见怒
  曲径通幽处, 坐落着一座花木掩映的禅房。
  绕过土黄色的院墙,便离那禅房愈近了, 近到可以抬眼就见青灰色的殿脊, 以及那朱红色的禅门。放眼观去,这里秀竹郁郁, 芳草青青,远处传来的悠扬钟声不时回响在这一方之地,没有繁花似锦的人间烟火, 只有日复一日的清规戒律。
  几声不合时宜的闷哼声突然响起。声音来源于贴着院墙处此刻正被人按跪于地的两个武僧。
  两个武僧惊见那人抬脚踏进了院子就要往里走,开始挣扎不休,想要拼命挣脱的去阻止他。奈何压制他们的那些护卫人多势众又武艺高强,他们挣脱不得,只得拼命发出呜呜的声响, 试图要提醒禅房内的人。
  宋毅冷眼扫过, 福禄忙令人将这两武僧嘴里的布团塞紧些。
  曲径两旁树木葱茏, 枝繁叶茂。踩着苍翠青草,拨开身前挡路的枝叶,宋毅缓步前行, 朝着那禅门方向慢慢靠近。
  吱呀一声,斑驳的朱红色禅门不期然从里面打开, 只见一身着灰色僧衣的熟悉身影打禅房里走了出来。
  宋毅立在了原地。
  做完了今日的早课, 苏倾放下经书,从蒲团上起身后就到水缸处舀了半桶水。开了禅门,她双手提了水桶, 略有些吃力的往门前不远处那株菩提树的方向走去。
  每日给菩提树浇水,也是弘一大师给她布置的任务。
  虽说她因身份原因不能常暴露人前,遂不必如同其他佛门师兄弟般每日去大堂做早晚课,但弘一大师也依旧给她布置了相干任务,亦要她严格遵守寺里清规戒律,与其他佛门子弟一般对待。
  刚来之初,由热闹繁华的烟火俗世到这只有清规戒律的寺庙佛堂,苏倾还有些许不适应,可随着时间推移,每日里禅坐诵戒,听晨钟暮鼓,看菩提叶落,渐渐地她竟能从这样寡淡的日子里品出几分闲适来。
  纵然与世隔绝的日子寂寥僻静,可没有扰人的俗世缠身,于她而言这里又何尝不是一方净土。
  隔着横斜枝桠,宋毅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眉眼疏淡的人,看她弯身舀过一勺清水浇菩提树,再素手掬水洒向枝叶,再看她灰色僧衣一尘不染,看她空灵宁静的举止神态,竟无端想起句偈语——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树枝被折断的的咔嚓声响惊动了正弯身浇水的苏倾。
  “谁在那边?”苏倾直起身警觉的看向声源处。
  宋毅扔了手里断枝,从枝桠纵横的树木后面走出。
  哐啷——苏倾手里的木勺掉落于地。
  宋毅勾唇冷笑,眼睛始终不离她身上:“原来还记得爷。还当你俗尘凡世早就一笔勾销,即将羽化登仙了去。”
  苏倾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警惕的悄然后退几步,然后迅速四顾要寻院里武僧。
  “不必找了,在爷与你算完账之前他们不会出现。”
  宋毅停在她面前几步处。目光控制不住的在那空无一物的头上反复流连,最终他脸上残余的笑意一寸寸的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刻骨的冰冷。
  “你惹到我了。”他缓缓的移向她的双眸,道:“我宋毅平生从未受过这般羞辱。”
  他说此话时并未动怒,可那毫无有音调起伏的声音,却比以往听过的任何怒声都来的令人胆寒。
  苏倾微抿了唇,不语。本以为打她入皇觉寺那日,他们二人此后便不会再有交集,哪里会想得到,这才不过堪堪半月光景,他竟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宋毅竟硬闯皇觉寺。苏倾心下沉重,少不得在内心胡乱猜测着外界可是出了何事,或者准确来说是右相大人出了何事,否则那宋毅焉能胆大包天到这般地步。
  “苏倾,难道你就没什么话想对爷说的?”见她长久的沉默不语,宋毅到底忍不住开口逼问。
  苏倾回过神,微垂了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佛家重地,你若无事,还请速速离去的好。”
  宋毅的眸光陡然森戾,犹锋刀,似尖锥。
  “这就是你对爷的交代?苏倾啊苏倾,你还真是不遗余力的羞辱爷。”
  气氛有短暂的沉寂。
  风吹动身旁菩提树的枝叶,漱漱作响。
  “罢了。”宋毅此刻似又恢复了平静,只看向苏倾,眸光深处有种隐晦的情绪:“爷被罢黜官职,即将离京,今日前来是想要亲口问你一句,你……可愿跟爷走?”
  苏倾猛地抬头看他。
  他被罢官了?这,这怎么可能!他那般心机深沉之人竟会轻易倒台,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短短半月功夫,外界竟然这般风云变幻?也是她入庙后就与外界断了干系,因而对此事她丝毫不知。
  虽说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她亦知他断不会拿此事玩笑。
  苏倾一瞬间心念急转,若他真被罢了官,那是不是意味着……目光对视间,她清楚的见他眸底深处暗涛汹涌危险至极,只一瞬间便蓦的回了神。
  她这方突然记起他刚说的最后一句,他问她,要不要跟他走。
  苏倾的后背猛地出了层细汗,手心下意识的紧紧攥住佛珠。罢官之后硬闯皇觉寺,这般肆无忌惮,颇有几分亡命之徒最后一次猖狂放纵之意,如何令她不心惊。
  “你在紧张?”宋毅冷笑着朝她走近一步。
  苏倾本能的朝后连退两步。
  宋毅就止了步,面无表情的看她:“爷就这般令你厌恶?让你避如蛇蝎?”
  苏倾定了定神,尽量心平气和道:“我并无此意。不过你如今也看到了,我已皈依佛门,俗尘事皆已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一会师傅会过来考校功课……你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宋毅的血液逆流了一瞬。
  “我知道了。”他声音愈淡:“但愿日后,记起今日所言,你不会后悔。”
  苏倾暗松了口气,端掌合十对他颔首。
  宋毅突然抬手抹了把脸,而后几个大步猛然近前,双掌死死扣住苏倾的双肩。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苏倾一跳:“你作何?”
  宋毅俯身于她耳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凭什么……凭什么呢,苏倾!”
  凭什么她能云淡风轻,凭什么……他却念念不忘!
  “苏倾,爷待你之意,你难道丁点也感受不到?” 宋毅语气又冷又怒,句句逼问:“鸳鸯帐里那么多交颈缠绵的日日夜夜,你我二人肢体交缠,水乳/交融,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丝毫涟漪?爷不信你你心底不起丝毫触动,难道就因多念了半个月的经文,你还真把自个当佛子了!”
  “宋毅!”苏倾亦勃然大怒:“佛门重地,岂容你出口污言秽语!”
  宋毅两手如钳将她牢牢禁锢住,不依不饶的逼问:“回答爷,你对爷真的没有半丝留恋之意?你……”
  “没有!”
  苏倾斩钉截铁的回声令宋毅僵在了当处。
  粗重的喘息徘徊在苏倾耳畔许久。
  最终,宋毅缓慢的连道了两声好字。
  而后他站直身体,握着苏倾的肩将她朝外推开。
  “苏倾,你今日一言,斩断了爷待你的最后一丝情分。”宋毅脸色铁青,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千万保重,直待爷归来那日。”
  听出他这话里的威胁之意,苏倾亦冷了脸,道:“此话还是留给君自勉罢。”
  说着苏倾就转身离开,一身灰色僧衣的背影清瘦孤攫。
  身后却于此时突兀响起拔剑声。苏倾僵了身体,却依旧咬牙继续前行。
  下一刻咔嚓一声异响,到底令苏倾惊怒的回了头。
  宋毅缓缓将剑入鞘,指着身侧菩提树,字字入耳:“日后我若再对你心软半分,那便犹如此树。”
  苏倾死死盯着被削去大片树皮的菩提树干,震怒的说不出话来。
  宋毅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苏倾小跑到菩提树下,蹲下了身忙捡起地上那大片树皮。
  心里的惊怒尚未消散,却未料到前面离去之人竟猛地折身回来,几步冲到她的面前,挥手打落了她手里树皮。
  “既然这般喜欢当佛子,那便给爷好生等着,待爷下次归来,提拔你做方丈。”
  沉声说着,他又劈手掳过她腕上佛珠。
  “苏倾,你给爷等着。”
  冷冷撂下这话,宋毅最后看了她一眼,方握着佛珠转身大步离去。
  从皇觉寺到渡口这一路中,宋毅一行人遇到了三次刺杀,待到了渡口,几乎所有人身上脸上皆有些伤。
  老太太此刻已在船上等候多时,见宋毅过来刚要出口责怪他怎的来的这般晚,下一刻惊见他额头鬓角未擦净的血,不免大呼:“这是怎么了?”
  “无碍。”宋毅回道,来不及安抚老太太,只看向福禄连声下令:“迅速点人,检查装备,船工下水检查船底,一旦水鬼出没,格杀。确认无误后,开船。”
  老太太怕影响到他没在发问,可听着这杀令,难免心惊肉跳。
  直待半个时辰后他们的船安全驶离了渡口很远一段距离,老太太方稍稍放下提起的心。
  她看向身旁的长子,依旧有几分忧虑:“咱这一路,可是凶险?”
  宋毅回她:“老太太宽心,一路上皆有人来接应,虽不至风平浪静,却也谈不上凶险。”
  老太太沉默了些许,想起短短数时日内宋家发生的惊天变故,黯然神伤之余又有些前途未卜的忧心。
  尤其再想起宫中贵妃,还不知如今何种处境,更是心绪难安。
  “贵妃她……”
  “贵妃那里儿子已安排妥当,老太太宽心便是。”
  老太太心头略安。
  宋毅看向舱外波涛汹涌的海面,眸光平静,冷硬的面上波澜不惊。
  与此同时,宫里一太监小心躲过人眼目,谨慎展开手里密信——若有万一,当以皇长子性命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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