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男子拊掌笑道:“这便好了。狗鞑子丧尽天良,他们的小娘们儿也是这般凶恶,如今倒要瞧瞧,郡主娘娘脱了衣裳会不会温顺可人些!”
赵敏心急如焚,开口大叫道:“来人!快来人!”然而话刚喊了两声,便又有人使布条将她嘴堵了个严实。此时她已被人推搡到了床上,又眼瞧那紫衣男子朝自己走来,终于骇得花容失色。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如今这般情形,她是一丝一毫也没料想过,更没有半点办法。
紫衣男子到她面前,先急不可耐的将她头上金冠摘下,发髻散开,这才动手解她衣裳,口中还道:“这才像是个小娘子的模样——”赵敏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却能觉出腰带被松开了,忍不住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哭,周围的人反倒都笑了。
那笑声带着男人都明白的意思,听起来甚是下流,以至于同样是男人的方教主老远一听见,先是一愣。一愣之下,他恍然明悟,心觉不好,当即脚下运功,飞踏几步来到门前。守门那两人一面担心有人过来,一面又想往屋里瞧,端得是心神不宁,余光中只觉阴影一闪,眼前忽而多出个灰袍僧人来,不由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下意识喝道:“甚么人!”
另一个定定神,忽而想起山上这郡主的由来,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但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方天至已骤然将半掩的房门推了开,一眼瞧见那围靠床前的五六个人。屋里不见赵敏身影,那想来也就是在床上了,方教主想到这里,忽而感到又忧又怒,一股闷火烧上心头,当下扑进房中,一手捏住正当前的紫衣汉子的后颈,发力将他往后一掷。
那紫衣汉子刚听到门响,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觉颈上仿佛夹了铁钳般一紧,接着整个人不知怎的便倒飞出去,直砸出厢房门口,摔了个五脏六腑齐痛。他眼前天旋地转,正自惊疑恼怒,便听“哎呦”几声,又有好几个人四仰八叉的摔飞出来,恰落到他身上来,不偏不倚的叠了个罗汉。
紫衣汉子被压在最下头,几乎三魂出窍,当即惨叫一声:“快给我下来!”
方天至理都没理这几人,先往床上瞥了一眼,只见赵敏青丝披散,正侧蜷在帐子里,衣衫虽有些凌乱,但却未露出甚么和尚不该看的来,想来他来得还算及时。
他这样想着,见赵敏哭得鬓缕湿透,正侧着半张雪白脸颊盯着他,便伸出手去解她口上缚着的布条,却不料她刚一得自由,没忙着叫没忙着哭,先看准他的右手,张嘴狠狠的咬了下去。
噫!
方教主被她那狠劲吓了一激灵,不由愣住,险些以为自己要血溅当场,片刻后才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是有铜皮铁骨的男人!
太可怕惹!要是没开挂,这怕是要咬下一块肉来也!
要说方教主把赵敏劫上山来,确实也没安甚么好心。但他本意只想留个人质,待解救众人危难后,自会放她下山去。对她的性命乃至于贞操,都没有丝毫的想法。
如今发生了这等事情,对一个豆蔻少女来说,未免有些可怖。方教主想到这里,心中略觉不忍,便也不做声,任她咬了。
然鹅你怕是咬一年也只能磨牙啊大兄弟……
赵敏那厢下狠劲咬了半晌,一点儿血腥味都没尝出来,再瞧方教主一张脸孔上神态淡然,半点痛楚也无,不由放开他,边哭边骂道:“贼和尚!臭和尚!早晚有一天,我将你这只手也砍下来!拿去喂狗!”
方教主把手撤回,不动声色的在床褥上蹭了蹭。他原本俯身去就赵敏,此时她仰面躺在床上,被方教主的阴影罩了一身,便又觉得狼狈万分,抬脚便是一踹:“不要脸!给我滚开!”然而她两脚被缚,这一踹便如摆了下鱼尾一般,方教主动都没动,抬手就接住了,见到绳索,便又只好去解,可赵敏很不配合,总想着踹他,他没法子便握住她脚踝,使内劲一崩,将绳索崩断开来。
赵敏稍一得自由,整个人翻身一滚,便从床上坐了起来。烛火摇曳,正照在她泪湿的面颊上,一望之下只见乌发蓬软,花容雪雪,口唇如朱,竟是说不出的可怜可爱,与她早先那贵气摄人的炽丽甚是不同。但她犹自不觉,仍发怒大叫道:“滚出去!你这狗贼!秃驴!本郡主要将你千刀万剐!”
方教主打从干起圣僧这一行来,还没和这样的小姑娘打过交道,一时间颇有些苦手,他想了想,觉得还嘴肯定是不合适的……
不就挨骂吗!论挨骂本教主还没有输过!
方教主终究还是一脸淡然,平平静静的道:“往后几日,贫僧会亲自守在门口。郡主若有甚么事,张口唤我便是。”说罢,他又回过头来,将方才摔出去的那几个人一一看在眼中,“事急从权,贫僧失礼了!几位施主如无他事,还请自便罢!”
紫衣男子等几人脸色阴晴不定,仿佛拿不准该如何应对,而守门的一个帮众则道:“……圆意大师来看守犯人,自然稳妥之极了。只是陈帮主吩咐下来……”
方天至懒得分辩,只道:“施主可自去一问,问了便知。”
看守赵敏那二人对视一眼,最终向他草草作了个揖,便推搡着紫衣男子等人去了。
方教主目视他们离开,心中思绪起伏。
朝廷无缘无故便要灭人满门,他不能坐视不理;可有些人,救他来又有何用呢?便是真正的圣僧,又能如何去做?
他想也不通,最后只是闭上眼来,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第40章
这声轻叹方了,赵敏已强自镇静下来,似乎觉得有失身份,她不再流泪,只开口冷冷道:“你将我上身穴道解开。”
方天至回过身来,打量一下她神情,问道:“郡主待要如何?”
赵敏怒目相视,气得笑起来道:“我待要擦眼泪,梳头发,穿衣裳,大师难不成要替我来办?”
方教主不由无语凝噎,斟酌片刻,心想倒也不怕她如何,面上便仍一副淡静从容,道:“如此亦可,只望郡主莫要让贫僧为难。”说罢,抬手将她身上穴道解了。
赵敏理也不理他,先动了动左臂,自怀中取出一块锦帕来,将眼泪擦净,又复左右抿了抿鬓发,这才动作笨拙的单手系起了腰带。方天至观她行动,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但他还未说话,赵敏先若有所觉的抬头瞥了他一眼,见他仍原地站住不动,便讥讽道:“大师还有看别人家女孩整理衣冠的爱好不成?”
方天至默不作声,忽而伸手往她右臂上探去。赵敏此刻心情紧绷得很,见他动作,下意识后仰一躲,左手毫不留情的朝他劈来一掌。她这一掌来得颇为灵动轻盈,扑点之势仿若穿花飞蝶,由灯下玉手施展开来,煞是好看。
方天至乍一见到,不由微微诧异,盖因这掌法的门道他认得,乃是崆峒派的一门高级掌法,名叫飞天掌,据传乃其祖师飞虹子于敦煌壁画中悟得,向来不轻传外门弟子的。这门掌法就算他也只是识得大概,孰料这郡主竟会使,还使得颇有几分意韵?
他有心看她能使出几招来,手势便一顿,转而朝她左手神门穴上拿去,赵敏登时侧出一式斫手向他斩来,竟是匆忙间又换了一家路数,使出了华山派的招式。方天至看得稀奇,她虽只学了个花架子,但样式倒真不少,汝阳王府竟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能学得到各门派密不外传的功夫?
这念头不过转瞬而过,方天至试了她两下后,便干脆连正经招式也不出,又伸手朝她神门穴一拿。这一拿不再放水,在赵敏眼中,便成了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的一招。一时间她只觉得自个儿动作极为滞涩,仿佛运转不灵一般,眼睁睁瞧着穴道被他三指轻描淡写的拂中,左手登时一麻,再使不出力来。
而恰此时,方天至也终于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右手臂。
这一握还没落实了,他便觉出那条手臂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而赵敏脸色一白,当即颇为痛楚的哼了一声。方天至闻声不语,又在她手腕上下捏试了几下,这才发觉她这只手腕竟似骨折了。这就奇了,钱北松并未去折她这条腕子啊?他正自纳闷,便听赵敏怒叱道:“又想出新法子来折磨人了么?”
方天至抬眼望她,见她强自忍泪,眸光如电般直视自己,忽然间便醒悟过来——
噫!这好像是贫僧捏的啊!
方教主忆起劫人时,赵敏曾使匕首偷袭他却反被制住——想来她手腕便是那时折断了。当时帐内有两个高手,帐外有数千兵甲,方天至骤然被她偷袭,下意识出手便失了些轻重,以至于自个儿都不记得这回事了。此时他回想起来原委,握着赵敏腕子便微微一怔,回过神来也不去辩解,只先出手替她将骨位正好:“贫僧失手将你手腕折了,如今发现得早,须先医治了。”
赵敏手臂上一阵阵钻心的疼,而罪魁祸首正在眼前,不由大骂道:“如今倒要你这贼和尚显好心了!”她说着,左手随手在床上摸到一根金簪,二话不说便朝他胸前一刺。方教主腾出一只手来,看也不看便制住了她左手腕,只是这回下手留有分寸,只叫她动弹不得而已。
赵敏知这贼秃武功煞是厉害,本也只是发泄怒气,并未指望能成功。但此刻手腕被他擎在半空,刺又刺不下去,收又收不回来,而这贼秃垂着眼帘,连看都不看她,仿佛浑然不当回事,她又疼又气,一时连话都说不出了。却不料正当时,方天至忽而抬起头来,定定的望了她一眼。
他背映灯火,面目自阴影中如雪皎洁,眉睫却又漆黑如鸦羽般,显出一种令人屏息的昳丽俊美来,竟教赵敏一瞬间忘记了他是一个僧人。但他本人却恍若不觉,仍用一种一本正经的和尚态度,寡淡的道:“阿弥陀佛,贫僧先将这手医治了,郡主再发怒也不迟。”
赵敏握住簪子的手微微紧了紧,双目直视着他不动。方天至在这目光中与她对峙片刻,缓缓将左手放了开,复又垂目去正她的腕骨,待收拾妥当,他四下一望未瞧到合适做夹板的物件,想了想便从身后包袱中抽出竹笛,比着她的手臂按住,扯下床褥上的布料来绑好,最后才道:“如此将养着罢。”
赵敏望了望自己的手,片刻后才又打量他,口中道:“谁知道你这和尚治得对不对?”
方教主淡淡一笑,也不反驳,只回身走到厢房门口处,一拂袍摆,面朝向屋中席地坐定。随后他双手合十一礼,道:“贫僧就在此守门,不便之处,郡主姑且容忍些罢。” 说罢,他双目一闭,径自打坐不语了。
赵敏望着他半晌,只见这灰衣和尚趺坐地上,神思静定,端得一副风雨不动、宠辱不惊的态度,仿佛守在女孩门口与独坐禅房之中也无半点区别,便也不去出言讥讽。她算是瞧出来了,这和尚并不是言语可以动摇的,在他身上浪费口舌也无益处。
思虑片刻,赵敏干脆也学他模样,于床榻上闭目打起坐来。
第二日一大早,方天至忽听一阵脚步声自厢房外响起,他睁开眼一瞧,正见山上一个头领步履匆匆而来,两人一照面,他便笑着抱拳道:“大师辛苦,陈帮主已备好宴席,在下奉命特来请大师同去!”
方天至亦含笑道:“有劳施主,陈帮主盛情如此,贫僧愧不敢当。”他沉吟片刻,转头望回房内,只见赵敏也正睁开眼来望他,便出言相问,“贫僧重责在身,这几日须时时与郡主同行,赴宴之事,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赵敏目光一动,冷冷道:“不去。”
方教主便婉拒道:“既然如此,只好烦劳施主向陈帮主道明情由了。”
那头领面露遗憾之色,但转瞬笑答:“无妨,大师稍待片刻,定有佳肴送来。山上之危告解之时,咱们再好生庆祝一番!”
方教主望着他微笑说:“正是如此。”
待这人远去,方教主心中又想起昨夜在元营中探听到的消息来。当时赵敏曾说要“再等等消息”,不知是等甚么消息?是要看众人的态度,还是山上有她的人?但若说真有人暗中策应,那么最有嫌疑的人,应该便是自云山派逃来的乔朋。
话虽如此,方教主却也不担心,不管蒙古人或者内应有甚么计谋,他只管一力降十会便是。虽说如今他仍不算百毒不侵,但留意饮食,不受暗算即可。这样想着,方天至若有所觉的抬眼望向赵敏,只见她漆黑秀发披了满肩,衬得脸容白皙的如同玉像一般,一双眸子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两人各怀心思的相视片刻,赵敏忽而开口道:“你这和尚胆子倒不小,三番五次包庇反贼,公然与朝廷作对,竟不怕连累少林寺么?”
方天至淡淡回应道:“朝廷若要拿少林寺开刀,何缺贫僧这一个理由?若不欲向少林寺动手,贫僧云游在外,久不归寺,不论做下甚么事,又与寺中何干?”
赵敏笑吟吟道:“这么说,你对犯下谋反作乱之事供认不讳了?”
方天至仍不动喜怒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向来不问兵政之事。贫僧行走江湖,只救该救之人,渡能渡之人,杀该杀之人。”
赵敏闻言也不生气,转而问道:“昨日我观大师与我家臣交手,曾用一指破了他掌法。不知这是甚么功夫?”
方天至答:“少林功夫。”
赵敏见他如此敷衍,不由怒极反笑。她心中恨得牙痒痒,口中却连称两声好。方教主本等着她发难骂人,却不料她再不曾说话。两人静坐不久,一队仆役匆匆赶来,送上了一应梳洗物件,为首一个连连道歉道:“方才出了大事,耽搁了些时间,多有怠慢,请大师海涵!”
方教主心中一动:“发生了甚么事?”
那仆役道:“唉,听说夜里有鞑子高手摸上山来寻找这郡主,将乔大爷和几个头领害死了!今儿个一早,小人手下仆役往乔大爷房中伺候,这才发现不对。”
方教主登时瞥向赵敏,只见她面如霜雪般端坐在床榻上,神色丝毫不变,只扫过仆役手上的物件,张口道:“有会梳头的没有?”
仆役走后,赵敏立时问:“你方才看我做甚么?”
方天至不动声色道:“郡主多虑了。”
赵敏嫣然一笑,不屑道:“亏你是个和尚,说起话来半点也不坦荡。你是不是怀疑乔朋是我手下的人?不错,总归他也已经死了,告诉你也无妨。那你瞧他是怎么死的?”
方天至闭目不语。
赵敏等了片刻,自个儿道:“他绝不可能是我们的人杀的。你若要我猜,八九是追风帮那个帮主疑心他是奸细,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便干脆派人害死了他。昨日万叶堂一见,陈帮主待人接物,多少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