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知道不是幻觉,刚才屋中极静,她凝神禀息,所以那点细微的动静才格外清晰,不可能被听错。
那个神秘人本来安安静静地站在屏风后,哪怕她和梁王最针锋相对、最言辞激烈的时候都没有发出半点动静,为什么刚才突然……
难道他是故意的?
楚璇满心疑惑,却见梁王斜瞟了一眼屏风,竟将短刀收进了鞘里。
面容上还残留着方才的幽冷残酷,可声音却和缓了许多:“楚璇,你走吧,我做件好事,放过你了。”
楚璇一怔,蹙眉看他。
梁王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不想走了?想来祭我的刀么?”
楚璇一颤,忙站起身,朝他鞠礼,头也不回地快步奔了出去。
书房骤然安静下来,冷雾自冰鉴盖上镂雕的缝隙里飘出来,缭绕于周,将质地优良的陈设衬得缥缈虚淡。
“你这是什么意思?心软了?”梁王见屏风后的人没有出来的意思,便坐在原处,与他隔着一道屏风发问。
屏风后的人沉默片刻,道:“心软又如何?她不过是个女人,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想在乱局里给自己谋个生路而已。”
梁王冷哼一声:“可我倒今天才看明白这丫头的精明与算计,说她不过是个女人,倒是却有着男人都未必能有的胆量和城府。”
“那您想如何?杀了她?她如今怀着身孕,若死在梁王府,那皇帝就算拼得和您同归于尽,也得扑上来咬死您。可是,如今当真是翻脸的好时机吗?”
梁王厉眸一转:“我没想杀她,但那孩子不能留。她自己没福分保不住,在省亲的时候把孩子掉了,赖不着旁人。”
屏风后的人低笑了一声:“孩子?女人?现如今您的脑子里就剩这些东西了?”
梁王皱眉,甚是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屏风后的人却收起了戏谑,凛声严正道:“现如今的关键不在楚璇的身上,而是……楚晏。马上派人去宛州,严查楚晏。还有……把他入仕当年及前后的履历都调出来,我要仔细查看。”
梁王有些不解:“你从楚璇的身上看出什么了?”
“不,她的表现堪称完美,什么也没看出来。问题出在楚晏,这立后风波已闹腾了月余,他向来疼爱这个女儿,为什么到如今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自去了宛州就好像要抛妻弃女一般,长安的事与他再无瓜葛,哪怕涉及至亲。可这个人分明不是个薄情冷血的人……有句话叫过犹不及,您莫要大意了。”
……
楚璇从书房出来,领着画月和霜月一路出了后院,正穿过抄手廊,却见一个黄衣女子端着剔红漆盘顺着芙蕖边走过来,楚璇看清了她的脸,顿住步子,道:“冉冉。”
冉冉朝她拂了拂身,秀眸中蓄着汪汪泪水,深眷地看着她,笑道:“恭喜姑娘。”
楚璇握住了她的手,想起在闺中、在宫中她相伴左右的微时时光,亦泛上几许怀念深意,道:“既然已经从乡下回来,就别回去了。如今我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也有几分余力了。等眼前的事情完了,我给你找个婆家。”
冉冉脸颊微红,抬袖抹了把泪,害臊地躲开她的注视,嗫嚅:“哪有一见面就说这个……”
两人寒暄了一阵,冉冉恍然想起什么,道:“不能与姑娘久话了,我还得去殿下书房送茶叶。”
楚璇见剔红漆盘上放了盏白釉瓷盅,揭开盖子,里面盛着干燥微蜷的茶叶。
“这是闽南进贡的,管家道这是梁王殿下最喜欢的,让我给送来。”
楚璇蓦然想起了那屏风后的神秘人,略一思忖,神色凝重地摇头:“不行,你这会儿不能去书房,先回你自己屋里,管家问起来就说你身子不爽,偷了个懒,这个时辰压根没去过外公的书房。记住,受些罚不要紧,一定得把话说明白了。”
冉冉茫然:“姑娘,这是为什么?”
画月上来催,若是喝安胎药的时辰到了,得尽快回宫。楚璇也不能跟冉冉说太多,说太详细,只道:“这个时辰那书房里有古怪,谁去谁死。我何时骗过你?你要知道厉害,赶紧回去。”
冉冉站在芙蕖边,目送着楚璇离去,正要听她的话,回自己屋里,猛地乍想起什么,只觉冷汗突得冒出来,忙扶着瓷盅快步奔去梁王的书房。
几乎与她同时到书房外,是前院值岗的明哨,他也顾不得躲避后院女眷,慌慌张张地推开门,惊呼:“殿下,不好了,宛州出事了!”
书房大门洞开,冉冉看见有一个人恰自屏风后绕出来,目光落在她脸上,微有些惊讶,但随即露出了怜悯且遗憾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宛州出事不是璇璇的父亲出事,是萧逸为了要挖出幕后黑手而布的局要开始了,莫要担心。。。
第51章
随侍放下了踏垫,楚璇由画月搀扶着要上马车,却听马蹄声惊破长街,鼓点一般的传过来,那黑鬃骏马由远及近,伴着嘶鸣,稳稳当当地停在她面前。
楚璇抬起眼,看了看来人。
绣鞍雕辔,锦衣飘逸,自是一派矜贵公子的气度。
楚璇低垂了头,睫羽轻轻覆下,轻声道:“兄长。”
楚瑾翻身下马,走近她,看上去有些局促,拿着马鞭的手从身前移到了身侧,又从身侧移到了身后,他轻咳了一声,道:“我……我先给妹妹道喜,我知道妹妹大概不太愿意看见我,我也不愿在这个时候给你添堵,只是……母亲在家总哭,我实在不忍心,听说妹妹今日回王府省亲,才来求妹妹……”
“能不能让她见一见楚玥?”
当然不能。
这个节骨眼已经不是纠结于她和楚玥之间私怨的时候,关键是楚玥知道的事情太多,心肠太坏,嘴又不严实,若是把她放出来由着她闹腾,别说要给楚璇惹多少麻烦,恐怕她父亲的身份也要遮掩不住了。
她刚刚从梁王府出来,把这些事细细捋顺了一遍,觉得还是不能过于轻敌。外公纵横朝野多年,谋深虑远,绝不会因为她几句要和父母划清界限的话就真得不会因她而怀疑她的父亲。
这个时候,就如同在峭壁边沿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深渊,所以,半点也不能马虎。
楚璇迎上兄长那充满渴念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楚瑾的双眸暗淡下来,默了默,不死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妹妹能告诉我吗?”
楚璇抿了抿下唇,又摇头。
楚瑾看上去甚是低落,倒也不再纠缠,颓然后退一步,道:“那我不再叨扰了。妹妹有孕在身,好好休养。若是近来我的所作所为给妹妹添了困扰,还请妹妹多担待,虽然你我自幼分离,但仍旧是骨肉血亲,我打心眼里希望你能一切顺遂,尽如心意。”
他这样说,却让楚璇不知该如何回了。
真如他所言,自幼分离,已习惯了疏远,好像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更进一步地去来往。
楚璇不由得想起了楚玥,若是这个时候,换做是她,大概会甜甜且羞涩地笑一笑,乖巧地道一声“谢谢兄长”,依偎在他身边撒些娇,便能换来更多的垂爱与疼惜。
可到了她这里,望着兄长那俊朗却有些陌生的眉眼,总觉得有什么横在他们跟前,哪怕心里冒出一丝丝想要亲近的念头,可随即便打消了。
好些事,在该有的时候没有,过后想要重新拾起来,那真是难比登天。
楚璇仿佛听见自己心里幽叹了一声,低头,嘴角轻扬,敛袖于身前,朝楚瑾行别礼,道:“谢谢兄长。”
楚瑾双手合叠,躬身回她揖礼。
一直等到楚璇上了马车,马车走远了,楚瑾才把手放下,直腰抬起头,望着街衢尽头缓缓东移的马车,似有些酸楚在心头浅撩而过,却寡淡至极,须臾便消失在微起的晚风里。
这趟王府之行虽然惊心,但楚璇到底是又趟过了一关。
特别是她外公曾亲口说放过她了。
他虽不择手段,但还是一言九鼎,不会出尔反尔的,于楚璇而言,荡平了梁王府这隐患,她离安稳封后便又近了一步。
只是她每每安静下来,总是会想到那抹落在屏风上的神秘影子,还有他故意发出的曾救她于危急时那低微且清晰的脚步声。
她心头难安,把这事说给了萧逸听,萧逸拧着眉凝思了许久,才道:“或许这个人对你跟对旁人不同。”
楚璇立马问:“为何?”
萧逸眸底幽邃,深若涧潭,有深浓的疑虑沉落下去。但看着楚璇微蹙的秀眉,又不想让她心烦,清润一笑,将她揽进怀里,戏谑:“可能看你长得漂亮,于心不忍……不过话说回来,你要回梁王府不用跟我说一声吗?又一次自作主张,该罚!”
说吧,他紧捏住楚璇的下颌,让她那双琉璃珠浅瞳对上自己佯装怒意的眼睛。
楚璇忙告饶:“我错了。”
萧逸道:“错了,但下次还敢,是不是?”
楚璇扑到他身上,幽幽叹息:“可我看你为这事那般操劳,心里过意不去,总不能什么都依赖你,我想有些事总得我自己去面对,去解决,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萧逸确实辛苦。大典在即,他夙夜难寐,大约是前头走的路太崎岖艰难,临到这时总格外谨慎,既要密切关注着朝臣坊间对楚璇的风评清议,还得防备着大典前夕别出什么纰漏。
特别是这几天,侯恒苑大约还是对楚璇不放心,总在萧逸跟前絮叨,什么严御后宫,莫轻祖制……天天念叨,把萧逸烦得差点要跟他翻脸。但如今显然不是翻脸的时候,也只有压抑着自己的脾气,默念无数遍师言金玉语。
这一切,楚璇全部都看在眼里。
她将侧颊紧贴在萧逸襟前,呢喃:“思弈,我很担心,我觉得那个躲在背后的人可能比外公还难对付,如今事情这么多,牵动了你那么多精力,而那个人又完全躲在暗处,提防起来甚是艰难,我怕你会吃亏。”
萧逸略微向后仰,让楚璇舒展开身子,不要蜷着腹部,把她搂在怀里,捉住了她的手放在胸前,轻轻笑了笑:“很好。”
楚璇仰头看他,见他明眸中仿有星海闪烁,轻勾唇角,笑意正浓:“你现在知道向着你夫君,心疼你夫君了,吾心甚慰,很好,继续保持。”
楚璇嘟嘴:“我在跟你说正经话。”
萧逸道:“我也是在说正经话啊。”他垂眸看她:“那你说怎么办。这幕后黑手存在一日,一日不能把他揪出来,那么咱们只能长吁短叹,忧愁度日了么?日子还是得过,孩子还是得生,你现在有了身子,不好心事这么重,小心点孩子,他现在在你肚子里没准正不舒服呢。”
楚璇心里一慌,忙低头看去。
才三个月,腹部依旧平坦如川,她轻轻地摸了摸,长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摒弃杂念,多想开心的事。
萧逸瞧着她这副紧张样子,不禁轻笑,可笑着笑着又觉出些不对来,他把楚璇重新勾进怀里,抱着她问:“那等这孩子生出来你是更爱他还是更爱我?”
楚璇的一颗心还提着,生怕孩子会因自己郁郁的心情而不妥,未及细想,随口道:“爱他。”
“不行!”萧逸把楚璇从怀里捞出来,扣住她的肩胛让她正视自己,严肃认真道:“你必须最爱我,他只能排第二!”
楚璇茫然:“可他是个小孩子啊,那么脆弱,又什么都不懂,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能跟他争?”
萧逸拧眉道:“等你把他生出来,他就是什么都不懂,既不懂得心疼你,也不懂得爱护你。你要耐着性子等他长大,等他成人,等他知道心疼你了,他又该娶媳妇了,那一颗心扑到别的女人身上,你为他付出十几年的心血,他又能回报给你多少呢?”
楚璇鼓腮捂着自己的肚子,弓背蜷成了个虾米,默默坐了一阵,突然抬头无比忧郁地看向萧逸:“听你这样说,我心里酸酸的,突然不想生孩子了。”
“不行,孩子还是得生的,最好一下生个男孩,好让他继承皇位。”萧逸放柔缓了声音:“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我会用我的一生来爱你,保护你,我们才是会伴彼此到老的人,那你说,你是不是应该最爱我?”
楚璇歪着头思索了一阵,有些懵懂地点头:“听上去好像应该是这样。”
萧逸满意地一笑,俊秀的凤眸里闪烁着狐狸般幽亮精明的光,继续循循善诱:“这就对了,你要记住,这孩子生出来只是为了让他继承皇位,他不能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更不能取代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楚璇目光迷离地靠在萧逸的肩上,低眉思考了许久,疑惑渐渐散去,在嘴角扯开一丝狡黠的笑:“思弈,你真是太坏了,你算计完这个算计那个,你连自己没出生的孩子都要算计,你怎么能这么坏。”
她虽这样说,但满心里却是甜蜜的。
有这么一个人,时刻在意着在她心里的位置,把她镶嵌进自己余生图景里最醒目最耀眼的位置。
他所钩织的关于他们的未来,每一处都那么契合她的心意,他的肩膀那么宽厚温暖,他的手臂那么坚实有力,让她无比地坚信他会牵着她的手走向他所许诺的未来。
在她过去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么依赖信任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爱着这样需要着。
楚璇将脸贴在萧逸的颈窝里,柔声道:“思弈,你这个傻瓜,在我心里你当然是最重要的,你想要的孩子都有了,还这么患得患失,真是够傻的。”
她的声音轻浅柔绵如一缕青烟,带着清芬怡人的兰香,顺着萧逸的颈线滑下去,让他仿佛被一团沾着露珠的花瓣包裹着,心神皆醉。
他心尖发痒,没忍住将手抚上了她的衣带。
楚璇恍然清醒,摁住他的手,轻摇了摇头。
萧逸倒也听话,搂着她平息了一阵,侧翻倒在了她身边。像只缺了水的鱼,不甘地抡起拳头捶着床扑通了两下,就老实地趴着合上了眼。
这些日子他也的确是累了,这一睡便是两个时辰,醒来时天都黑透了。
楚璇一直守在他身边,见他睡梦中出了汗,还拿起枕边的细绫纱团扇给他一下一下地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