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求验尸——十月海
时间:2020-04-12 09:31:35

  这样的小册子胖墩儿有好几本,内容由浅到深。
  带过来的这本,纪婵画完没几天,还是胖墩儿的心头好。
  “她说你的书不好?”纪婵胡乱猜道,小家伙是个睚眦必报的,轻易不捉弄人。
  “啧啧,这是什么呀,我家小少爷都会背三字经啦。”胖墩儿把册子一合,忽然怪声怪气地来了一句。
  “所以你就生气了?”纪婵擦了手,换上干净的衣裳。
  “三字经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胖墩儿滔滔不绝地背了起来,从头至尾,一气呵成。
  纪婵问道:“齐先生教你的?”她文科一般,除一些简单诗词外,从未教过胖墩儿这些东西。
  “齐叔叔教橘子来着,我随便听听罢了,算不得教。”胖墩儿傲娇地抬起了双下巴。
  “就你能!”纪婵在他的小脑门上弹了一下,“一场风寒就足以要命,这大冬天的,你把她冻成那样,死了人怎么办?你爹要是知道了饶不了你!”
  “哼,我又不认他。”听说会死人,胖墩儿的小脑袋终于耷拉下去了。
  “儿砸。”纪婵缓和了语气,把他抱到怀里,“娘不是告诉过你,你学的这些是他们这辈子都可能学不到的东西,她不懂,你和娘知道就好了呀,对不对?”
  胖墩儿搂住她的脖子,在她颈窝上拱了拱,“娘……她不会死吧。”
  纪婵知道,这孩子服软了,后悔了,便道:“身体好就能扛过去,身体不好必定会病上一场,就像橘子一样。日后娘替你问问司大人,看看她情况如何。”
  “娘,我饿了。”胖墩儿嘴硬,后悔和回避就是他认错的常用方式。
  纪婵也怕吓着他,不再多说,抱着他下楼用饭去了。
  ……
  下午买吃食耽误了些时辰,到吉安镇时已经二更时分了。
  镇上的大部分人家都安歇得早,只有齐家还亮着灯,外面的马蹄声一响,齐家的大门就开了。
  齐文越提着灯笼出了院门,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孩子,个头很高。
  “纪娘子总算回来了。”他笑着迎上来,从纪婵手里接过缰绳。
  “回来了,齐先生家里来客人了?”纪婵摸出钥匙去开大门,又对小马说道,“你快回去吧,辛苦一天了,早点休息。”
  小马答应着,把勘察箱送到库房里,又跟齐先生打了个招呼,往岳父家去了。
  “纪祎快过来。”齐先生把他身后那人拉到前面,提起灯笼,照亮了一张青涩的瘦得脱相的脸,“你弟弟过来找你,天儿太冷,我就让他到家里等了。”(纪祎yi,一声。)
  “我弟弟?”纪婵吓了一跳,略沙哑的嗓音也陡然尖锐起来。
  她一开始都没想起来弟弟是谁,稍后才意识到原主确实有个弟弟,一直跟叔叔一家生活在任上。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又怎会找到这里?”她的问题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纪祎站了片刻,忽然朝官道的方向跑了过去。
  细长的身影融入黑暗之中,低低的啜泣声顺着北风钻到纪婵的耳朵里,扎得她脑瓜仁疼。
  “这……”齐先生欲言又止。
  纪婵把熟睡的胖墩儿从怀里卸下来,塞到齐文越怀里,“齐先生先带胖墩儿回你家,我马上回来。”
  她大步追了上去。
  纪祎虽说只有十三,但个头不比纪婵矮多少,不过几息的功夫就上了官道,一转弯人就不见了。
  纪婵心里着急,脚下加速,又快了几分,等上了大路,却看不到人了。
  一时间茫然无措。
  “呜呜呜……”一棵老槐树后传来了大哭的声音。
  还在还在,幸甚幸甚。
  纪婵松了口气。
  姐弟俩关系不好,所以她刚刚冲口而出的那句话在纪祎的心里等同于不被欢迎。
  原主的父亲纪从丰在八年前病逝,之后母亲黄氏带着她们姐弟回襄县过活。
  从此,姐弟俩的关系一年比一年差。
  原因无他,就是黄氏对五岁的纪祎比十三岁的原主更好些。
  原主那时正处于逆反期,认定黄氏偏心,却又不敢公开违抗黄氏,便越来越讨厌纪祎。
  纪祎也同样越来越不喜欢原主。
  黄氏去世后,纪祎拒绝同原主去国公府,跟叔父去了南方。
  一别五年,这孩子为什么独自出现在吉安镇呢?
  发生什么事了吗?
  纪婵按下心中的疑问,说道:“别哭了,快出来,跟姐姐回家去。”
  纪祎果然不哭了,垂着头从树干后面走了出来。
  纪婵以为自己还得多劝几句,完全没有料到纪祎会如此听话,不免有些错愕。
  气氛重新变得尴尬起来。
  纪婵默默往前走,纪祎悄悄跟在后面。
  纪婵用余光观察着纪祎。
  他极瘦,宽大的棉袍像套在麻杆上,被北风吹得摇摇摆摆,猎猎有声。
  两人很快就到了家。
  胖墩儿彻底醒了,听到叫门声就跑了出来,仰头看着纪祎,问道:“娘,这就是我的小舅舅吗?”
  “对。”纪婵答应一声,同齐文越道过谢,牵着马,带两个孩子进了自家院子。
  “小舅舅,你从哪儿来呀。”胖墩儿问道。
  “京城。”纪祎的声音比猫叫大不了多少。
  纪婵道:“胖墩儿,你带你小舅舅进屋,娘去拿柴火,把炕烧一烧。”
  “我要帮娘烧火!”胖墩儿喜欢火,坐在火炉边上一边烤火一边吃零食再美好不过了。
  他牵上纪祎的手,“小舅舅,我们一起去吧。”
  纪婵手脚麻利地生了火,烧上水,喂了马。
  从马厩回来时,舅甥二人正围在灶坑旁吃点心。
  纪祎吃得又快又急,显然饿坏了。
  “小祎晚上没用饭吗?”纪婵从篮子里取出几只鸡蛋。
  胖墩儿取出一块点心塞到纪祎手里,“娘,齐叔叔说,小舅舅是傍晚来的。”
  那就是没吃了。
  纪婵去地窖里取出一根白萝卜和一块瘦肉,洗净,切丝。
  再把鸡蛋打散,倒在一小碗面粉里。
  用筷子搅拌面粉,直到所有面粉都变成一个个小疙瘩。
  纪婵把热水舀出来,放进带盖子的木桶里,放油,炒肉,断生后,放葱花和萝卜丝煸炒,再放上水,烧开后加入疙瘩。
  等疙瘩熟了,放上调味料盛出来,香喷喷的疙瘩汤就做好了。
  再搭配上在京里买的烧鸡和酱肉,这顿夜宵也算相当丰盛了。
  “吃吧小舅舅,我娘做的疙瘩汤可好吃了。”胖墩儿很认真的介绍道。
  纪祎不动筷子,别着脸不说话。
  纪婵问道:“小祎不喜欢吃吗?那就喝点热水,尝尝酱肉和鸡肉。”
  纪祎依然不答,眼泪一串串地落了下来。
  纪婵知道,自己这个亲弟弟只怕受大委屈了,而且还被叔叔婶婶养残了。
  又胆小,又懦弱。
  她放下筷子,摸了摸他的顶发,“小祎这些年受委屈了,姐姐没顾及到你,姐姐对不起你。”
  “哇……”纪祎抱住纪婵,痛哭起来。
  “小舅舅,你怎么了?”胖墩儿也哭了。
  纪婵心里酸酸的,眼泪不自觉地湿了眼眶,轻轻地拍了拍纪祎的后背,“好啦好啦,不哭了,以后你跟姐姐过,姐来照顾你,好不好?”
  “呜呜呜……”纪祎哭得更大声了。
  直到子时,纪婵才知道纪祎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们的叔叔纪从赋是个古板的人,不善表达,除管教几个男孩子的学业外,对内宅不闻不问。
  婶婶苟氏出身微弱,拿了纪祎带去的银钱,却对纪祎极其冷漠。
  这五年来,她所起到的作用仅限于纪祎不冻不饿,其余的一概没有。
  哪怕吃个点心瓜果也要让她的孩子们背着纪祎。
  纪祎脑瓜好,又肯吃苦,读书一向不错,两个哥哥不喜欢他。
  在家碍着叔叔不敢打,一出家门就可劲欺负他。
  年前,纪从赋回京述职,苟氏想给纪祎定下她娘家的一个傻侄女,纪从赋不同意。
  夫妻俩大吵一架。
  纪祎听见两人争吵,知道即将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下场,这才下定决心,从地狱里逃了出来。
  纪婵虽不是原主,却也气得头皮发麻,破口大骂。
  因为自责,她一宿没睡着。
  她总是在想,如果她早些去信问问纪祎的情况,说不定纪祎就能早些回来,不用遭这么多的罪。
  一个上午,纪婵都蔫巴巴的。
  直到午饭后,她带着新买的两套棉衣从布庄出来,看到肉铺门口刚刚停下的人和马车,忽然变得精神起来。
  大过年的,司岂居然来送节礼了!
  纪婵瞧瞧左邻右舍,家家大门都开着,凑巧的是,这会儿连放炮仗的孩子们都不在。
  纪婵壮着胆子跑过去,一拱手:“司大人怎么来了?”她声音不高,跟做贼似的。
  司岂还礼,道:“纪先生帮了我那么大的忙,理应登门致谢。”
  纪婵心里忐忑,暗骂:娘的,你不来才叫真的感谢,你来了就是恩将仇报。
 
 
第14章 
  “司大人客气了,为民伸冤,是在下职责所在……司大人里面请。”纪婵听到隔壁有说话声,立即咽下没用的客套话,把人往院子里请。
  司岂只带老郑一人过来,只要他进去,就万事大吉了。
  司岂犹豫一下,拱手道:“今儿就不进去了,马上就得回京,改日再来叨扰。”
  纪婵松了口气,又道:“这个时辰了,有点儿赶,我这有马,大人要不要……”
  司岂指指官道的方向。
  纪婵看过去,见两个长随牵了四匹马,正在频频看着这边。
  司岂道:“这辆车是我送纪先生的,冬天带孩子出行比较方便。”其实是他急着返京,嫌弃赶车太慢;让老郑赶回去,大过年的又太不人道,不得已而为之。
  纪婵愣了一下,艾玛,不过帮两个小忙,居然还送豪车,够豪。
  行吧,父亲送儿子一辆马车,也没什么不敢接受的。
  就在纪婵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时,隔壁姑娘欢快地嚷了一声,“娘,我去送吧。”
  她醒过神,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忙一拱手:“多谢司大人,时间不早了,我送送大人。”
  然而,司岂的目光忽然落到了纪婵的浓眉上,眼里的不解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纪婵心里又是一慌。
  前几次见面都有正事,司岂从不曾这样认真地、近距离地观察她,如今彼此距离这么近,中午光线又好,他再看不出她的眉毛是画的,就是妥妥的瞎子了。
  “什,什么事?”她有些磕巴了。
  司岂虽然奇怪,但他到底是个有修养的读书人,放下心中的怪异感,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一百两是皇上赏纪先生的,请纪先生收好。”
  “啊?”
  居然还有皇上的赏赐,这倒是意外之喜。
  纪婵伸出手……
  隔壁的姑娘走了出来,见到司岂,双眼陡然放光,脚下也快了两分,“纪……”
  纪婵接过银票,招呼道:“关荷端的是什么,听说大娘厨艺极好,我家胖墩儿早就想尝尝了……”
  “才不是给你的呢。”关荷那个“娘子”二字没叫出来,眼睛在司岂身上上下一扫,“这位是……”
  司岂淡淡地扫了关荷一眼,拱了拱手,“恭祝纪先生鼠年吉祥,万事如意,告辞!”
  纪婵笑道:“也祝司大人官运亨通,大吉大利,就不远送了。”
  司岂转身就走。
  关荷的双眼钉在了司岂的后背上,凑近纪婵问道:“纪……”
  纪婵一伸手,去揭关荷捧在手里的大碗上的盖子,“装的什么呀,这么香。”
  关荷抱着大碗向后躲一步,不客气地斥道:“看什么看,这是我娘给齐大伯的。”
  关荷喜欢齐文越,一心要嫁,奈何齐大娘和齐文越都看不上她,明里暗里推脱好几次了。
  明明齐家嫌她懒,但她非要认定齐文越看上纪婵了,有事没事总要针对他们娘俩。
  “那就送去吧,不然一会儿凉了。”纪婵转身推开大门,把马车赶了进去。
  “贱人。”
  关荷暗骂一声,目光在马车上停留片刻,到底往齐家大门口去了。
  她一进门,齐大娘就端着一只盆子迎了出来,“小荷来啦,大娘跟纪娘子学会一道粉蒸肉,做了不少,正要给你家送去呢。”
  “大娘,越大哥呢?”关荷往堂屋里看了一眼,没见着齐文越。
  “他带橘子在后院劈柴呢。”齐大娘脸上的笑容淡了,“快过来,跟大娘去厨房,把吃食倒一下,大娘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哦,好。”关荷又往堂屋里看了一眼,亦步亦趋地跟着齐大娘进了厨房。
  “刚才肉铺来客人了?”齐大娘问了一句。
  一提这个,关荷来了兴致,“对,听纪娘子的意思是个大官儿,还给她送来一辆马车呢。大娘,她一个女仵作,咋还有官儿给她送礼呢?”
  齐大娘皱了皱眉,“估计又破什么案子了吧,哎呀算了,大过年的提这些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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