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清帝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在一座假山旁的山石上坐下,“朕不担心师兄,只担心长宁过得不好,毕竟朕当初也是有机会的。”
啊?
纪婵吓了一大跳,“这,呃……臣是该感谢皇上青眼有加,还是该感谢皇上……咳咳咳……”她自知失言,咳嗽几声,勉强把“感谢皇上放臣一条生路”吞了回去。
泰清帝见她这般反应,失望之余,也彻底放下了心中那一丝藏匿于深处的旖念。
他沉默片刻,摘下旁边的一朵野花,递给纪婵,笑道:“长宁不要多想,朕只是忠于内心,告诉你实情罢了。”
纪婵长揖一礼,“臣有今日皆是皇上所赐,臣一直铭感于心,来日必将鞠躬尽瘁以报君恩。”
泰清帝摆了摆手,“长宁不必如此。你身为女子,所作所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朕给你机会,又何尝不是给朕自己机会,你所得的,都是你该得的,平身吧。”
纪婵一直以为泰清帝有些孩子气,在智计上不如司岂,现在看来,他也有他的优点,在胸襟上,在用人上,都堪称一代明君。
这是她和司岂等官员的幸运,也是大庆子民的幸运。
四月三十日,大婚。
司岂将“九九礼”抬到午门恭纳——礼品为鞍马十八匹、甲胄十八副、马二十一匹、驮六匹、宴桌九十席、羊八十一只、乳酒和黄酒共四十五瓶。
收礼后,泰清帝和皇太后分别于太和殿和慈宁宫宴请司家一家。
吉时一到,纪婵穿着大红色吉服,先给皇太后、皇帝、皇后行告别礼。之后,在女官的引导下升舆出宫,赴司家。
这是纪婵穿到大庆以来第一次做轿子,晃晃悠悠,舒坦倒也没多舒坦,就是困。
困了就睡,她蒙着盖头什么都看不见,索性靠着轿子的后壁睡了过去。
把公主的仪仗,以及送亲的夫人、命妇,护送的骑马军校等通通抛在了脑后。
等到了司家正门,噼啪的鞭炮声叫醒了纪婵。
纪婵正了正沉重的钗鬟,精神抖擞地牵着司岂的手下了轿,行至正房中堂,给首辅大人和李氏行了礼。
纪婵蒙着盖头,看不见李氏,但听声音,李氏情绪尚好,她之前预见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一切都很顺利。
第163章
一对新人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进了喜房。
司岂引着纪婵走到喜床前,同她一起坐下了。
女官说几句吉祥话,众宾客便抓着托盘里的金银彩果朝二人抛洒起来。
纪婵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撒帐了——寓意着多子多福。
她不知道以后生不生孩子,会生几个孩子,她只知道,被铜钱和五色彩果砸到脑袋时,还是挺疼的。
撒完帐,女官将早就准备好的玉如意递给司岂,笑道:“长公主花容月貌,新郎官定然称心如意。”
司岂含笑接过,用玉如意挑起了纪婵的盖头……
纪婵感觉脑袋一轻,眼前便明亮了,心情也雀跃了几分,在与司岂对视的一瞬间,还促狭地眨了眨眼——她用眉黛画了眼妆,漂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格外灵动。
司岂一向知道纪婵长得美,但没想到这么美,艳若桃李,气度高华,一笑一颦间还透着与气质相悖的狡黠。
他的目光黏在纪婵脸上,完全忽视了女官伸过来的接玉如意的手。
一众女眷也愣住了。
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以为他们会看到一张略有男人味的脸,但事与愿违,纪婵是她们见过的最美的新娘之一。
妆容惊艳,仪态端庄。
屋子里静了静。
纪婵也在打量司岂。
她还是头一回见司岂穿这样的衣裳,衣裳美的紧,但五官太过洋气,这种满绣的吉服不大适合他,看起来颇为出戏。
她还是喜欢那个穿着玄色、宝蓝色、酱红色、月白色长衫的清隽的司岂。
“咳……”她咳嗽一声,提醒众人,该进行下一步了。
司岂按捺下激动的心情,把玉如意递给女官。
女官又唱了下一步——合卺酒。
亲眷们小声议论起来。
“听说纪大人状若男子,莫非传出这话的人瞎了不成?”
“那都是以讹传讹的,几年前,不少人都知道鲁国公家的表小姐貌美如花。”
“你提那茬儿做什么。”
“嫉妒呗。”司勤瞪了那妇人一眼,特特说道,“长公主真美。”
司岑的老婆苏氏也淡淡地看了那人一眼,说道:“长公主不但人美,胆量和学识也是一等一的,在京城无人能出其右。”
司勤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妇人白了脸,以团扇掩面,讪讪走了出去。
这时,妈妈们抬着一张小方桌进来,桌面上摆着一只锅做出来的几样的小菜。
鸡、鱼、四喜丸子、合欢饼……都是些名称吉利、味道又不重的菜。
坐在放在床榻上,香气入鼻,纪婵的肚子咕噜噜响了几声。
司岂看了她一眼,右手挡着袖子,左手持筷给她夹了一只四喜丸子,“先吃点垫垫肚子。”
纪婵点点头,把丸子一分为二,秀秀气气地吃了。
司岂又夹了块鸡胸脯的肉给她。
纪婵又吃了。
一众女眷有些错愕:司家三爷向来不苟言笑,什么时候这般体贴了?
司勤撇了撇嘴,嘟囔道:“三哥从未这般照顾过我。”
苏氏和大奶奶齐氏相视一笑。
苏氏打趣道:“你这丫头,有这么多人宠你还不够吗?”
司勤吐了吐舌头,“四嫂莫急,我就是随便说说。”
司勤就站在司岂和纪婵旁边,她们的话,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纪婵用公筷夹起一条鸡肉,笑着说道:“你三哥给我夹,我给你夹,你看如何?”
“我看不错。”司勤笑着走过来,用嘴接了鸡肉,吃得香喷喷的。
二人垫了垫肚子,女官执壶,在两只玉瓢倒满醇酒。
合卺,承载着长辈的祝福,夫妻双方同甘共苦的承诺,以及永不分离的美好寓意。
拜天地相当于公证,合卺才是夫妻间最重要的仪式。
纪婵端起一只玉瓢,说道:“幸福的婚姻生活需要共同经营,靠承诺过不了日子,我要说的话都在酒里了。”
司岂勾住她的手臂,深邃的眼锁住纪婵,“酒很香,这个味道我会记一辈子。”
“纪婵,谢谢你来了,我很庆幸这辈子有你陪伴。”他抬起手臂一饮而尽。
纪婵听懂他的话了,笑道:“我也很庆幸,这辈子遇见了你。”
……
喝完合卺酒,纪婵的仪式就只剩下原始而又神圣的“洞房”了。
司岂则要出去招待皇上,以及一干大臣们。
大理寺的同僚来了,左言来了,纪从赋来了,李成明也来了。
万年的老光棍终于成了亲,大家伙儿好一通闹。
尽管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帮忙,司岂还是被灌了不少,酒席结束,回到新房时,脚步虚浮,路都走不稳了。
纪婵洗了澡,卸了妆,正穿着家居服躺在床上看一本闲书。
“哈哈,喝多了这是?”她赶紧趿拉着脱鞋起身帮忙,把司岂架到太师椅上。
罗清埋怨道:“还不是老董老汪他们,啧啧,都那么大岁数了,怎么就那么爱闹呢!”
纪婵笑道:“三爷今儿不是上官,大家都那么熟了,逮着机会可不得好好治治他?”
罗清嘻嘻一笑,“殿下说得有道理,早知如此,我也该凑凑趣儿的。”
司岂醉是醉了,但脑子是庆幸的,他指着罗清,“你小子敢。”
罗清做了个怪相,动作利落地进了净房,准备洗澡水去了。
司岂起了身,跌跌撞撞地到了八仙桌前,对正在盛醒酒汤的纪婵说道:“小婵,小婵。”
纪婵把碗放到他面前,“喝一点儿,醒醒酒。”
“小婵,小婵。”司岂笑得有点傻,目光也直勾勾的。
纪婵用手捧住他的脸,先是揉了揉,随后左右开弓,各掐一下,笑道:“手感还不错,清醒一些没有?”她掐的不狠,脸上只是白了一下,泛起了淡淡的红。
司岂摆摆手,捧着碗,笑眯眯地说道:“我没醉,就是想叫叫你,你叫我一声逾静听听?”
醉酒的成年男人,就像长不大的孩子。
纪婵无奈,柔声道:“逾静……我知道你没醉,孙妈妈做的醒酒汤里放了灵芝,蛮有效,你尝尝看。”
“好,我喝。”司岂把调羹拿出去,咕噜咕噜喝完了一碗。
喝完汤洗澡。
罗清伺候司岂,纪婵继续看闲书。
“三爷脱衣服。”
“三爷慢点儿。”
“三爷别动,我把头发拆了,用澡豆好好洗洗。”
……
这是纪婵第一回结婚,更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她有些紧张。
一是担心自己像死鱼一样,不会配合;二是担心自己的双a不够性感,被司岂嫌弃;三是害怕司岂没轻没重,没玩没了。
大约一刻钟过去了,她手里的书一页没翻,直到罗清喊她:“殿下,三爷他睡过去了,我一个人弄不动三爷。”
旖旎和不安就像惊起的绿豆蝇,一哄而散。
纪婵不满地扔下书,趿拉着拖鞋去帮忙。
司岂静静地躺在大木盆里,白皙修长的身体一览无余——身高,腿长,腰细,且有肌肉,嗯……那什么看起来也不错。
纪婵很满意自己看到的,镇静地同罗清一起把司岂从水里捞出来,用一条长棉布包裹着架到床上,用喜被盖了。
罗清出去了。
纪婵插上门,也上床了。
她躺在床里面,对着司岂侧躺着。
司岂仰躺着,睡得很熟。
从西北回来后,他和纪婵一样都没怎么歇着,人又瘦了一层。
他眉骨高,眼窝深陷,五官极立体。睫毛不算很长,但很密,像两把密密匝匝的刷子。
虽然经常在外面跑,但皮肤还是那么白,只是下眼袋有些发青。
薄唇色泽浅淡,与他的性格很像。
纪婵在现代时,经常有大龄剩女同事抱怨,说好男人都被抢跑了。
她那时不以为然,觉得原本也没有几个好男人。
来了这里,碰到司岂,她觉得自己想的不对,不是没有,而是太少,她没碰到。
“谢谢你。”纪婵探过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柔软、温润的触感,让纪婵的心情荡漾了起来。
她又啃了两口,然而,司岂一动不动。
“好吧。”纪婵叹了一声,躺了回去,“我也累了。”
她打了呵欠,翻了个身,也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纪婵忽然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了,鼻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好张开嘴大口呼吸。
同清新的空气一起闯进口腔的还有似曾相识的某个东西……
纪婵睁开了眼,司岂放大的脸就在她眼前,他闭着眼,正专心致志地吻着她。
她略微侧了侧身子,伸手搂住了他。
“你醒啦。”司岂放开她的唇,身体一转,迅速覆盖了上来。
“你好重啊。”纪婵被压得直喘气,但心里却有着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你总要习惯我的重量的。”司岂动了动,耍了个大流氓。
纪婵嗤之以鼻,趁其不备,也翻了个身。
两人互换了位置。
“你总要习惯我的重量的。”她重复了他的话。
司岂抬起头,在唇上咬了一口,“好,你要是喜欢,这样也不是不行。”
纪婵脸一红,又把他送了上去——她是长公主,剧烈运动不适合她。
司岂哈哈一笑,重新吻住了她……
——正文完
第164章
朱子青七岁时,失去了生母翟姨娘。
翟姨娘是被人杀死的,就在秦州海滨,魏家的临海别院前面。
翟姨娘和两个婢女,被三名男子割断了脖子。
鲜血激喷的样子,朱子青一刻都不曾忘记过。
朱子青知道,姨娘是去找他的。
他当时顽皮,藏在一块大礁石后面,想跟她玩躲猫猫的游戏。他因此逃过一劫,也因此亲眼目睹了歹徒杀死他的生母,抢走首饰,最后消失在不远处的小渔村里的全部经过。
十二岁的朱平捂住他的嘴,把他死死地按在满是生蚝皮的礁石上……
从海里出来后,二人连滚带爬地从后院角门跑回别院。
在给管家报信的途中他们遇到了朱子青的奶娘赵氏。
赵氏听说后,压着二人回了偏院,她独自去找管家报信。
二人在偏院里等了半宿,始终不见赵氏回来,第二天早上,他们听到了赵氏投海自尽的消息。
随后,魏国公夫人王氏以翟姨娘偷人,报官会坏了魏国公府的名声为名,把此事压了下来。
翟姨娘被一口薄棺装裹了尸身,同两个婢女一起埋在海边的盐碱地上。
回到京城后,年轻的魏国公得知此事,连着一个月没进王氏的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说来也是,翟姨娘乃丫鬟出身,妾通买卖,魏国公性格软弱,他自觉冷落王氏一阵,便已经对得起死去的翟姨娘了。
这桩死了三个人的重大杀人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糊弄过去了。
朱子青年纪虽小,却也明白,翟姨娘是嫡母找人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