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只棕熊妖的尸体从洞口丢进去,再小心地清理掉一路的痕迹和气味。做完这一切,南河趴在洞口,累得一步也不想动了。
洞口外下起了雪。
这里真冷啊,还很安静,不再会有热乎乎的食物,也没有那些吵人的小鸡。
南河抬起头,看着天上不断往下断落的雪花。他舔了舔自己受伤的伤口,伤口很疼,不过已经不会再有人在乎了。
那些雪花掉落在树叶上,发出细细的声响。好像自己走得那个夜晚,在温暖的垫子上里听见屋外的那种雨声。
那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是不是已经找到她喜欢的使徒,把床头那个柔软的垫子让给了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北冥有“余”,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两个烧烤架……鹏之徙于南冥也,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那位先生看着袁香儿,缓缓介绍家门:“我姓余,名遥。字自然,别号鲲鹏。”
余摇,鱼妖,鱼自然,鱼逍遥,鱼鲲鹏。一盆子被师娘端回家。
第20章
皑皑冬雪,凛凛寒气。古道之上一队旅人行色匆匆,打着马急行。队列中一位身着水合服,腰束丝绦的年轻术士停下脚步,转过脸向着不远处的阙丘镇方向看去。
“真人,怎么了?”身边的随从赶上来问道。
“有人在使契约之术,”那人开口,“真是难得,如今在人世间还能看见这样的结契法阵。看来人间依旧卧虎藏龙,非我辈所尽知啊。”
京都繁华盛景之地,国教洞玄教所在之神乐宫气派恢宏,镶金饰彩。
漫天飘洒的祥瑞,将此地装点成一派银世界,玉乾坤,期间隐有仙乐传来,令过往信众禁不住生出顶礼膜拜之心。
宫宇深处,一男子身披山水袖帔,头戴法冠,静坐观想。他的面上束着一条印有密宗符文的青缎,遮蔽了眉目。
室内一派寂静,在他身侧的弟子焚香捧茶,无不轻手轻脚,生怕弄出一点不该有的杂音,搅扰了师尊的修行。
那男子突然抬起头,不能视物的面孔朝向白雪纷飞的窗外,开口说道,“咦,西南方有人在使结契之术。”
“师尊,结契之术,观中多有师兄能行,如何惊动了师尊。”
“你却是不知,”
那人红唇浅笑,从袖中伸出手,微微抬手示意。便有两位弟子匆匆捧来一个白玉圆盘,托举在他的面前,只见那白玉盘中自生烟雾,盘中云山雾罩,似另有一乾坤小世界。
那位法师伸出手掌,掐了一个法决,在那白玉盘上一拂,那些烟雾轻轻散开,现出漫天星斗,星斗之下,隐约有着细小的山川河流,村野人家。在那群山脚下,细细的雪花形成一个小小的涡旋,正在缓缓流转。
几位弟子伸头围在师尊的法器周围看半天,不得所以,
“弟子愚钝,怎么看这都是普通的结契之术,法力似乎也未见如何精纯。”徒弟们小心翼翼地说话。
“结契之术,乃御妖魔为使徒,妖魔本性凶残,多疑善变,桀骜难驯。想将它们契为仆从,必先施大神通将其折服。因而结契的过程,多半血腥弥撒,怨气冲天,”那位法师的面朝向玉盘,仿佛隔着厚实的青缎也能看见其中景象一般。
“如此祥瑞平和的结契法阵,为师也是多年不曾见过了。倒有几分当年那位自然先生的风采。”
雪后初晴。
袁香儿坐在庭院里扎猫爬架。这些东西外面的木工也只能给她做个框架,细节上还得自己来。
因为要干活,她穿了一身皂色的衣服,头发随便在头顶抓了个锥髻,把袖子卷在胳膊肘处,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套着一双麻布手套,正踩着一根木棍一圈圈往上捆麻绳。
“乌圆,来。试一试。”
一只小奶猫咻一声窜过来,四肢并用在捆好麻绳的柱子上抓挠。
这种剑麻绳的软硬度刚刚好,还耐磨,手感独特,让小猫禁不住想使劲抓多上几把。顺着这个爬高窜低非常轻松,比爬家里那些硬邦邦还不好抓手的大树舒服多了。
怎么这么舒服,小猫崽抓得高兴了,抱着整根柱子滚倒在地上撒欢。
袁香儿把那根捆好麻绳的棍子提起来,将挂在上面舍不得下来的小猫扒拉到地上。
“还没安装好呢,你先玩这个。”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带着铃铛的藤球,丢了出去。铃声叮铃铃响了一路,乌圆一下就追了出去,勾着前爪去拨动那个碰一碰就会响的玩具。
趴在梧桐树下的大黑狗心有不甘地呜呜了两声。它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是这个院子里最强壮的生物,为什么主人当初带回来一只小狼会令它感到害怕,如今带回家一只这样小的奶猫也让它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避让。
袁香儿看着那只围着藤球左右扑腾的小家伙,突然想起也曾经和自己玩过球南河,当时他抬起雪白的前爪,轻轻踩住自己丢过去的藤球,不屑一顾地别过脸去,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难道真的是越傲娇越勾人吗?明明已经有猫了,自己却还是总对那只白色的小团子念念不忘。
没情没意的家伙,也不知道回来看我一眼。袁香儿愤愤不平地给一块木板绷上兽皮。
冬季的时光很清闲,白日无聊,她可以细细地给乌圆搭一个暖和的猫别墅,每一根柱子都紧紧缠上麻绳,每一块行走的木板都包上柔软的皮毛,让这个刚刚离开家乡的小东西住得暖和一点。
明天把南河的垫子拿出来,加点羽绒再晒一晒,万一他回来了也有地方睡。顺便也给他做一个新的玩具球吧,做成彩色的,挂两根羽毛在里面,他可能就会喜欢一点。
袁香儿一边搭着猫窝,一边三心二意地想着那只傲娇又不太亲切的小狼。
藤球叮叮当当滚到梧桐树边,一双小手从树后伸出来,想要捡那个球。
乌圆一下冲了过去,叼起属于他的球,弓着背冲着那只躲在树干后穿衣服的鸡发出示威的低吼声。
“别这样,乌圆。玩具要有伙伴一起玩才有意思哦。”
袁香儿搬了一块抛光好的木板来到树下,用铲子在泥土地上挖了一个坑,埋进去一个支架,然后将木板的中心点固定在支架上。
“来,这个跷跷板需要两个人玩,你们试一试。”
袁香儿退后了几步,乌圆一下就蹲在了木板的一端,占据了属于他的位置。
过了片刻,穿着青色衣服的长脖子鸡才小心翼翼地从树后探出身子来,他双手兜在袖子里,慢慢挪动到木板的一端,两只眼睛转了转,突然挥动袖子跳起来,吧嗒一下跳上木板。他比小猫要重上许多,这样突然一下直接把另一头的小猫弹上了天。
乌圆吓了一跳,喵一声,在半空中转了个身,变成一位发辫上编着红绳,长马尾在空中飞扬的小小少年。那少年从空中落下,狠狠蹲上木板的一端,将对面的长脖子鸡同样弹上天空。
看着那只鸡咕咕咕地在空中扑腾着手臂,猫耳朵少年发出解气地嘲笑声。
“哈哈哈,看你那怂样,还敢构陷小爷。”
“把身形藏起来,你还露着耳朵和尾巴呢,别吓到了我师娘。”袁香儿打发了两只捣蛋鬼自己玩,专心搭别墅。
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云娘一路小跑着穿过院子出来应门,顺道向袁香儿忙活着的角落看了一眼。
一个空无一人的跷跷板正自顾自地一上一下来回跷动着。
“什么时候搭了这么个玩具。还会自己动呢,真是有趣。”云娘笑眯眯说了一句。
袁香儿时常有一些古怪的行为,身边也经常发生一些奇怪的现象。但云娘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从来不过问也不干涉。随意地让袁香儿在这个家里胡闹折腾着长大。
“哎呀,是你呀,快请进。香儿今天有在。”云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袁香儿听见这话,伸出脑袋看了一眼,又惊又喜地跳了起来,“阿滕,你怎么来了?”
院门外,眉目如画的女子,梳着整整齐齐的发鬓,亭亭玉立地同云娘说话。
“打扰您了,这家里自己种的。”她礼道周全地将手中的提着的礼物递给云娘,规规矩矩地向着袁香儿点头示意。
“真是太客气了,怎么好每次都拿你的东西。”云娘伸手接了过来,是一篮子尖尖的冬笋。
袁香儿将阿滕让进自己的屋子,沏茶端点心招待她。
“阿滕,你现在住在哪里?怎么有空来找我玩。”
“本来我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住在山上,不想再到人间这个伤心地。”阿滕捧着茶杯喝茶,一边优雅而不失速度地吃着点心,一点看不出她有什么伤心的模样。
“几日前,我在山里闲逛,偶然捡到了一个人类的幼崽。他看起来惨兮兮的十分可怜,我就把他拎回巢穴里去了。他好像病得有些厉害,所以我来找你求一道祛病符。”
“人类的幼崽?不会是走丢了的孩子吧?你应该把他送回来才对。”
“可是他说他父母都死了,族里的亲戚为了抢占家产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丢进深山里。”阿滕一派纯真地伸出一根手指撑着下巴,“我觉得他的模样十分忍人怜爱,既然是没人要的幼崽,就决定把他养在身边当做宠物好了。”
袁香儿捂住了额头,“你怎么能养人类当宠物呢?”
“为什么不可以?”阿滕不太明白,“你都可以养天狼的幼崽。”
“那怎么能一样?”袁香儿瞠目结舌,半天倒是说不出不一样的理由,她想了想开口道,“你看看啊,人类的寿命那么短,你把他养在身边,一会儿萌萌的孩子,就变成了俊美的郎君,你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满脸皱纹,腐烂到泥土里去了。你花着心血养了半天,得了这么个结局,心里不难受吗?”
阿滕眨了眨眼,“说得也是,那等他好了,我还是把他放回去吧。对了,你那只小天狼呢?你怎么不养他,反而要了这只毛都没褪干净的小野猫做使徒?”
她有些嫌弃地看着耳朵和尾巴都还收不回去,凶巴巴坐在桌子边和她抢糕点的猫少年。
乌圆听得这话,一拍桌子猫起身,双目立成金色的竖瞳,冲着阿滕露出尖利的牙齿。
袁香儿还来不及阻拦,端庄娴静的阿滕,摇身一变,化为人面蛇身的妖魔,六只眼睛齐睁,张着血盆大口,作势向着乌圆一口咬去。
乌圆喵呜一声,吓得瞬间变回原形,窜到袁香儿身后瑟瑟发抖。
“行了,行了。别欺负他,他还是个孩子。”袁香儿一手拦住蛇妖,一手护住自己的小猫。把那只吓到了的小猫抱到屋外玩去了。
“真是的,你看吧,一点用都没有。”阿滕变回了原形,得意地伸手摸摸发鬓,整了整自己的衣物,“你说说看,是不是你被这只猫妖的美色迷惑,见异思迁,所以才把小南气走了?”
袁香儿啼笑皆非,“你胡说什么,小南是不愿意做我的使徒,自己走的。”
“害,你是不是傻的?”阿滕拍了一下手,伸出青葱般的玉指遥点她的脑袋,“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天狼族,乃是上古神兽,血脉高贵,一个两个都矜持得要死,怎么说可能主动留下。那只小天狼一直在你身边,磨磨唧唧不肯走,不就是想做你的使徒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吗?”
“这,这样的吗?”袁香儿表示不太相信。
“你听我的,”阿滕卷起袖子出馊主意,“下次见到他,直接施展束魔阵把他捆在地上,然后强制他结契,他肯定就半推半就的从了。”
袁香儿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第21章
从集市上归来,袁香儿挽着云娘的手臂亲亲热热走在回家的路上。
正巧遇到斜对门陈家的长子铁牛。如今的铁牛有了大名,单名一个雄字,现在县衙里做捕役。他下衙归来,穿一身崭新的圆领衫,戴交脚幞头,腰上束着青白捍腰,跨一柄雁翎刀,身高腿长,剑眉星目,已不再是当年猴在树上摘果子的顽童。
人高马大的陈雄见了云娘和袁香儿反而有些局促,见了个礼面皮就红了。
袁香儿站在云娘身后,平平淡淡地叉手行礼,既无扭捏,也没有一丝多余的热情。
袁香儿知道这个从小一起玩大的男孩对她那么一点的青春萌动之情,可惜她对别人没感觉,也就不想留下什么不该有的误会。
陈家大婶正好推开门扉出来,瞥了一眼自己没用的儿子,拉住云娘就站在路口说话,
“韩家的事听说了吗?”
“东街口永济堂的那位大夫吗?”
“可不是他家吗。”陈家婶子一拍大腿,“韩大夫那么好的人,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年头的时候夫妻两个接连着走了,只留下一个八九岁的小公子。偏偏他家还有两个黑心窝的族兄弟,明着收养,暗地里变着法磋磨自己的亲侄儿,一心想要断送了那韩小公子的性命,好占了他家的铺面田产去。”
陈雄在边上插了一句:“娘亲,此事还不曾定案,倒不好这般说。”
“你懂得个屁。”陈家婶子一把推开儿子,挤在云娘身边,“你说那个韩小公子,大家都是打小见着的吧?小时候白白嫩嫩的,多水灵啊。在两个叔叔家轮流住了半年,整个儿瘦的呀,手臂比桔梗还细,身上时常一块青一块紫的,说他叔叔婶婶没虐待他,谁信呐。”
“这么说来,那孩子当真可怜。”云娘叹息了一句,“韩大夫在世之时,行善积德,不应如此才是。”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古往今来都一样,陈婶看见云娘配合她,更是说得起劲,
“谁说不是呢,前几日那起子坏了心肠的东西,大雪天的让韩小公子进山砍柴,我在这院门口都瞧见了。估计那孩子那天起就没回来,如今两家人还假惺惺地到衙门里击鼓报官,说孩子丢了要找孩子。害得我家大郎这几日好一通辛苦寻找。按我说根本不用找,肯定就是叫那两个黑心肝的叔叔给害死了。”
“阿娘。”
身后传来陈雄无奈的劝告声,和陈家婶婶絮絮叨叨的埋怨声。
袁香儿跟着云娘向着家里走去,心里却想着阿滕之前说在山里捡到人类的幼崽,会不会就是这位韩家的小公子呢?这么说来这个孩子留在妖精的世界里,说不定比生活在人类世界幸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