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快来看看,这又是谁送来的?”云娘拉了袁香儿一把。
在她们院子的门外,摆放着一整只新鲜的黄羊,那只黄羊肥美异常,已经剥洗干净,整整齐齐摆在几片大阔叶上,边上依旧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蘑菇。
袁香儿急忙在周边搜寻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的痕迹。
“算了,天气这么冷,整好吃羊肉火锅。”云娘和袁香儿一起把黄羊往家里搬,她看着袁香儿直笑,“从前你师父在家的时候,经常有人这样送礼物来,这七八年不见的事情,如今倒是又有了。”
云娘是一个普通人,她看不见隐匿了身形的妖魔,也不懂任何法术,但袁香儿觉得她的心里比谁都明白。也许师娘什么都知道,只因为那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所以不愿多说。
天色渐晚,云霞漫天,涛声阵阵的松林间,一棵高高的云松顶部,站着一个孤单的身影。
那人一头银光流转的长发被高处凌冽的寒风撩动。他一手扶着树干,身躯随着脚下的树枝微微起伏,琉璃般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那亮起了温暖灯光的小院。
“来喽,香喷喷的羊肉汤。”
院子里传来一个女孩清脆好听的声音。
站在树顶上的男人直起了身,眼眸亮了亮,他的视力极好,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那个四方方的天井中的一切。
那个女孩卷着袖子,双手提着一桶热乎乎的羊肉汤出来。她先到黑狗的屋子前,给那只摇头摆尾的大黑狗添了满满一盆子的肉汤。
又到了树下那个新建的高脚小木屋前,把一个冒着热气的漂亮搪瓷盆子递到门口。
门里伸出一双小小的手来接。
“小心点,这个可烫了。”女孩贴心地交代。
她一直都是这么贴心的一个人类,只是如今这份心已经不再用在自己身上。
“你来了这么久,你叫什么名字呀?”女孩蹲在屋子前面说。
小小的屋子里只传出咕咕咕的声音。
“你如果不说,我就给你取一个名字啦。”
她当初也是这样哄着我说出名字的,树顶上的南河嘴角露出了一点浅笑。
“你的羽毛很漂亮,不如就叫锦羽吧?叫你锦羽怎么样?”袁香儿取出一只笔,沾着朱砂在木屋的门廊上方,端端正正写下了“锦羽”两个字。
门洞里钻出一个根本没几根毛的长脖子鸡,他转头看了看那两个字,用嘴橼在那里轻轻啄了啄,发出一连串愉悦的咕咕咕,表示满意。
这算什么漂亮的羽毛,她大概没见过好看的羽毛。山上有一只鸟族大妖,独爪三首,口吐烈焰,那一身金红交织的翎羽才叫漂亮,等自己杀了那只大妖,就把那羽毛送来好了,也让她看看什么叫漂亮的翎羽。
“阿香,我的呢。”梧桐树上倒挂下一个身披轻裘的少年郎来。他容姿艳丽,三分娇憨,七分灵动,混着红绳的发辫直垂到袁香儿耳边。
“下来,回窝里去等,好吃的都给你留着呢。”
那少年翻身从树上下来,半空中就团成一只巴掌大小的山猫,灵巧地停在了袁香儿的肩头,“我要最嫩的,最好的肉。”
它的额头若隐若现地有一个独特的符文,那是使徒的标志。
南河看见了那只山猫的“窝”,包着兽皮的踏板,裹着麻绳的柱子,进出自如的洞穴,摇摆可爱的吊桥……
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
这样的幼猫,除了脸好看一点,还能有什么作用,竟然废这样多的心思契他作为使徒。南河不知不觉握紧了袖子里的手。
即使不刻意去看,院子里欢快的笑闹声还是一丝不漏地传到这里。
或许是站的地方太高了,夜风吹来的时候,南河突然觉得有些冷,
小山猫在对着热乎乎的羊肉汤大快朵颐,而那个人蹲在那里,伸手一下下摸着那只猫的耳朵。
一双毛茸茸的耳朵从南河的头发里冒了出来,在夜风里抖了抖。一种清晰的触感似乎又出现在了耳朵上,那个人总是用她温热的指腹,那样肆无忌惮地揉搓自己最敏感的耳廓,她甚至还把手指伸进耳洞里来,那样的撩拨里面的绒毛。
南河的耳朵低低地垂了下去。
袁香儿轻轻摸着乌圆的脑袋,天色暗了,山林中松涛阵阵。她心中突然一动,抬起头眺望不远处的山坡,那里有一棵独秀于林的高高雪松,在她抬头的一瞬间,那雪松剧烈晃动起来,依稀有一道银白的身影从上面一晃而过。
等她揉揉眼睛,松树上已经空无一物,山中寂静,除了几只突然惊起的飞鸟,什么也看不见。
第22章
袁香儿在梧桐树下的石桌上练习绘制符箓,乌圆滚在边上玩耍。
“昨天的羊肉是谁放在屋外的,你有察觉到吗?”袁香儿想起昨日的事。
“不知道,我那时候大概在睡觉,是谁送的?羊肉很好吃,让他多送点。”乌圆正专注地追着自己的尾巴玩。
“我……我有看见。”高脚木屋里发出结结巴巴的声音,“是一个恐怖的存在,我吓得……咯咯咯……一动也不敢动。”
“哦?你怎么看见他的?是不是一只狼?银白色的毛发?”
“我只看见了一双脚,人形的脚……咕咕咕。”
锦羽双手兜着袖子,突然出现在石桌的附近,他昂着脖子咕咕咕了几声,身影逐渐变淡,原地消失不见,青色的衣袖又出现在了小木屋的门内。
这是他的天赋能力,能够隐秘身形和短距离传送。他在屋外感觉到了南河的气息,迅速地隐形并躲避回了屋里。
“锦羽,下一次如果你察觉到他再来,我有在家的话,你能不能悄悄提醒我一下?”袁香儿停下笔看着木屋的方向。
木屋里传来一阵咕咕咕的声音,这就是答应了。
乌圆一不小心踩到了朱砂碟子,在袁香儿画了一半的符纸上留下了好几个红色的梅花印。
袁香儿捏着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看了看那张印着猫爪的废符,顺手祭到空中,那本该无效的符纸迎风自燃,在空中砰一声化为一小团火球。
“什么情况?”袁香儿诧异到。
“大概是因为我们山猫族的天赋能力,”乌圆坐在桌上,嫌弃地看着自己染成红色的小肉垫,“妖族都有一些与身俱来的能力,我的一种能力是火焰。”
袁香儿抬起乌圆的前爪在符纸上试了几次,发现在空白符纸上,印上朱砂猫爪用处极其微小,倒是如果由她绘制好符头敕令天柱的半成品符箓上印上猫爪之后,会起到和灵火符类似的效果。
“还挺好玩的,省了一点力气。”袁香儿玩闹着印了一叠猫爪符,拿湿布擦干净乌圆的爪子,“你自己能施展火系法术吗?”
“可以!”乌圆端坐在桌边,抬头挺胸,鼓足力气张开口,喵呜一声,喷出了一个比苹果大不了多少的火球。
他得意地翘起尾巴,“幸好成功了,怎么样,挺厉害的吧?”
袁香儿鼓掌。
其实乌圆自己也知道,这样小的火球充其量吓唬吓唬凡人,对妖魔基本是不顶用的。
“我的灵力还不够,如果再大一些,到了我父亲那个年纪,喷出的火焰可以把这整个院子都烧了,”乌圆很以自己的父亲为傲,动不动就要提一次父亲,“上一次遇到你们,那个男人的天赋能力是水,刚好克制我族,所以父亲才不和他计较。”
“哪个男人?”袁香儿才反应过来乌圆说的是自己的师父余摇,“我师父他那是法术,并不是天赋能力。”
师父喜欢用水系法术,当年施展双鱼阵护住自己,并用四根水柱捆住猫妖,都是水系相关的术法。不过师父是人类,只有妖魔才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力,人类的术法都是后天修炼出来的。
“不是哦,他是妖族,既会人类的术法,又有自己的天赋能力,所以才那么强大。”乌圆用舌头梳理自己湿漉漉的前爪,“我族最强的能力是瞳术,天生就能看透世间万物的本源。我是不会看错的,他就是一条大鱼,很大,非常大的鱼。”
袁香儿呆住了,她有些不相信这个小屁孩的话。这么多年,她心中对余摇充满崇敬和孺慕之情,所以尽管师父确实有很多独特之处,但她从来不曾想过师父和自己不是同一物种。
师父是那样的接近人类,穿着最平凡的衣物,用双脚慢慢走路,流着汗水将自己背在肩头。
他会劈柴挑水,会洗衣做饭。时常笑盈盈地蹲下身,用那双宽和的手掌摸自己的脑袋。在袁香儿还小的时候,这个家里的一切琐事,都是师父亲力亲为。往往她趴在这张桌上练字,师父就在身边拉着绳子晾晒衣服。她背诵着咒文,师父还围着围裙伸过脑袋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他活得比一个真正的凡人还更像人类。
但仔细想想如果抛开这些滤镜,师父确实有许多不同寻常之处。往日的点点滴滴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飘过,当初这个院子里的众多妖魔,他们对待余摇的态度和言行,那样的融洽自然,仿佛余摇才是他们的同类,而袁香儿不过是一个混在妖群中的人类小孩。那些和师父接触过的妖魔提到师父语气,似乎从来就没有把师父当做人来来谈论。
袁香儿心惊不已,隐隐觉得乌圆的话有可能更接近真实。只是她从前蒙着自己的双眼,从没有认真往这个方向思考。
她开始想念那位像是父亲一样,对自己多有疼爱,把自己引进修行的世界,却又突然消失无踪的师父。不管余摇是人类还是妖魔,她都很想再见到他一面,她有很多的疑问想要师父为自己解答,也很想让师父看一看自己这些年并没有落下的功课。
她想知道师父去到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事,是否需要自己帮忙。
也许应该和师父曾经认识的那些妖魔和人类多接触一下,或许才能够更多地了解师父的过往和所在。
毕竟自己如今已经长大,有了一点能力,也有了一两个可爱的小使徒。
“对了,乌圆,你知道天狼族的天赋能力是什么吗?”
“天狼?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天狼了。”乌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父亲告诉我这一片的天狼山脉都曾经是天狼族的领地。听说,一百多年前,我还不太记事的时候,天狼族在两月相承之日举族飞升了。因此我也不知道天狼族的天赋能力到底是什么。”
这世间已经没有天狼族了,只剩下小南一个了吗?所以说,南河的天赋能力是什么呢?袁香儿好奇地想着。
天狼山的深处,枯松倒挂,巨石峥嵘,冰雪覆盖的山巅一片银白。
在陡峭的石壁上,虬结的松枝之下,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地伏在一块微微突出的岩石上。他有一身银白的毛发,和周边的雪色几乎融为一体,令敌人的肉眼难以辨别。
他不知道在那里潜伏了多久,冰雪甚至在他的身上和头顶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而他纹丝不动,收敛灵气,减缓呼吸,宛如本来就长在这峭壁上的一块石头一般,只有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偶尔转动一下,盯着眼前开在峭壁上的一个洞穴。
那是一只浩然鸟的巢穴,这种妖兽有一身金红色的漂亮翎羽,单足三首,三个脑袋可以同时喷出大量炙热的火焰,那烈焰温度极其高,几乎可以融化这里的山石头,是一个危险而强大的敌人。
越是强大,越是让南河血脉亢奋,他们天狼一族,天生就流动着好战的血液。
他跃跃欲试,想要杀死这只灵力强大的妖兽,猎取它的灵丹,自己就能一举迈入离骸期,开始向着成为一只真正强大的成年天狼冲刺。
为此,他将自己的身躯化为最不起眼的幼狼形态,在风雪的掩盖下悄悄爬上这个悬崖。极度耐心地在这里潜伏了整整两日,终于等到了浩然鸟归巢穴。他已经很饿了,又饿又冷,饥肠辘辘,但他还不能动,要更为耐心地忍耐,只为了等一个时机,一个最佳的进攻时机。
那只浩然鸟从洞穴里伸出三个脑袋,朝四周看了看。它刚刚捕捉到了一只野牛精,吞噬了它的灵丹,好好的饱餐了一顿,此刻感到有些困倦,想在巢穴里美美地睡一觉,消化体内冲撞的灵气。
这里的周边没有比它更凶猛的妖兽,是属于它的地盘。放眼望去,只有光洁陡峭的悬崖,这个巢穴,是令它最为安心的地方。在呼啸的寒风中,他威风凛凛的三个脑袋终于一个挨着一个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最后一个金光灿灿的脑袋闭上了眼睛的时候。
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从洞穴边上的一跃而起,幼小的身体迎风幻化,成为一只体型巨大的银色天狼。银光流转,流星过际,风驰电掣的巨狼狠狠扑向了洞穴中毫无防备的金红色鸟妖,锋利的前爪按住它的肩膀,牙齿一口咬断了它的一只脖颈。
浩然鸟惊醒挣扎,余下的一只头颅发出尖锐的叫声,另外一只头颅转过脖颈喷出灼热的火焰。
熊熊烈焰冲出洞穴,映得整座白雪皑皑的山壁一片通红。
天空中繁星璀璨,天幕上的星星仿佛被拨动了一下,陡然间漫天星光从天而降,神奇的星雨丝丝缕缕落进洞穴,巍峨的山顶上交织出一片浩瀚苍穹般的星图。
那些能够烧毁万物的灼灼烈焰,仿佛被星空吞噬,陡然消失不见。
山壁间响彻着凄厉的鸟叫和低沉的狼嚎。
十万大山之中,一个女子悠悠的声音从深渊之中响起,
“是天狼族的天赋能力,星辰之力。那只小狼快要成年了,已经可以使出他们特有的天赋能力,必须尽快找到他。”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回应着她,“怕什么,那还是一只弱小,无力的小狼。看我抓住他,撕裂他的身躯,正好让我们品尝那纯正的天狼血肉。”
黑暗中,响起婴儿一般的哭泣声,诡异的童音响起,“嘤嘤嘤,不要大意。那可是这片土地曾经的妖王,才过了一两百年,你们就忘记了被天狼族统治的恐惧了吗?我可不想再匍匐在谁的脚下称臣。我必须立刻咬断他的脖子,现在就要。”
第23章
南河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爬上巨大的古树,从树腰上那个隐蔽的洞口一头栽了进去,砰一声掉落进树洞的底部,四五根金红色的羽毛在他的身边散落了一地,一个带着火焰光芒的妖兽内丹骨碌碌地在那些羽毛间滚了半圈。
银色的天狼昏暗的洞穴底部趴了片刻,勉强睁开眼,伸出舌头把那颗红色的妖兽内丹卷进自己的口中,吞下肚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