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茜问:“所以你要离间卢、谢?”
“不错。”殷渺渺神色凝重起来, “四大家族联手的力量还是太可怕了, 我们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文茜不乐观:“怕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做的太明显, 他们不会上当的。”
“这不是阴谋, 是阳谋。”殷渺渺牵了牵唇角, “道理所有人都懂,但是利益在前,有什么理由放弃?四大家族是因为利益结合在一起,只要有足够大的诱惑,不怕他们不咬钩,何况卢、谢之间本有龃龉。”
向天涯纳闷:“谁和你说的?”
“你啊。”她展颜一笑,“忘了?”
向天涯匪夷所思:“我没说过啊。”
“我们从姚城出来之后。”她提醒他,“你和我说卢谢以潞江为界划分地盘,当时我就在想,潞江有三条大型支流,谢家独占其二,卢家不过占其一,同为四大家族,肯定也有强有弱,卢家恐怕是被谢家压了一头。”
向天涯:“……”依稀仿佛记起,那个时候殷渺渺就对谢家十分上心了,他还说她想得太多,惭愧惭愧。
她又道:“不杀戴宣,卢家就算聪明不上当,谢家难道不会怀疑吗?四大家族说得荣辱一体,然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四大家族哪有三大家族好啊!”
蔡娥不禁道:“好歹毒的计策,呃,我是说干得漂亮!”
“呵,歹毒算不上,人性弱点罢了。”殷渺渺自嘲地笑了笑,“而且不是万无一失,要是卢谢的家主是一等一的聪明人,那恐怕起到的作用就有限了。”
文茜轻蔑地撇撇嘴:“能做得出灭族夺宝之事的人,聪明得到哪里去?”
“也是。”聪明人不是没有,只是利己是本性,鲜少有人能克制住贪婪的本性,殷渺渺不是太担心,“那我们就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一则围魏救赵,看看能不能救下你们以前同伴的性命,二来给卢家看看我们的‘诚意’。你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要来自谢家的心腹家族,而且地位不能太轻,必须有交易的价值,最好还聪明,自私一点最好,要是为了保全家族自尽就没意思了。
条件苛刻,众人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合适的对象。良久,向天涯才沉吟着说:“我倒是知道个人。”
这就要说起一件陈年旧事了。
事情发生在谢小莹去了谢城后的第五年,那时的向天涯还在廖城随着族中长辈修炼。
廖城的城主是个聪明人,为了保全家族,他早早就投靠了谢家。谢家为了安抚依附的家族,待廖家不错,因此,廖城有了很长一段的太平日子。
这一年,廖城主的小孙女长到了待嫁的年纪,为了巩固自家的地位,廖城主决定将小孙女廖珠嫁到谢家。
平心而论,与谢家结亲是一等一的好姻缘,对方虽是旁支,但才刚刚百岁就已筑基,在谢家内部也颇受看重。廖珠入了谢门,未来就不会缺少修炼的资源。可以说,廖城主即便难逃卖女求荣的嫌疑,却也不是那等黑心的长辈。
然而,修真界的女修不是凡间女子,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好的亲事,对于当事人来说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廖珠不想嫁去谢家。
“她和我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不想。”向天涯道。
蔡娥同为大家族的嫡女,微蹙蛾眉:“我不是说嫁进谢家好,但她有点太任性了,廖家生她养她,联姻需要她的时候,她怎么能逃避自己的责任呢?”
“是你你愿意嫁?”向天涯问。
蔡娥点点头:“我本来也和别人家定亲了,我不太喜欢他,但本来就是用联姻对抗季家,很正常的事。”
向天涯又问殷渺渺:“你呢?”
“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这是人身自由,以家族大义牺牲个人幸福我是不赞同的,”殷渺渺沉吟道,“问题是,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向天涯调侃道:“你也越来越了解我了。”
殷渺渺一笑。
文茜问:“所以,你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说来有点丢脸,我们都成了别人的棋子。”向天涯叹了口气,廖珠的“不想”是悲剧的开始。
廖珠身为城主的孙女,从小就是廖家人的掌上明珠,天真得很。有人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去找个情人——修士的贞操观不重,但廖家要是嫁个失了元阴的女修就是件失礼的事,会触怒谢家,为了不让这样的事发生,廖城主必然会重新选择联姻的人选。
如此一来,廖珠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出主意的人和她说:“你是廖家大小姐,一般的人也配你不起,我知道有个男人很合适,他家就是个末流小家族,就算你以后要甩了他,他也不敢说不。”
廖珠满怀好奇,就隐瞒身份去见了对方一眼。
那个人,就是向天涯。
廖珠一见就同意了,隐瞒了身份接近他。对于向天涯来说,美人送上门,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两个人很快好上了。
事成后,廖珠本打算悄悄向廖城主说明情况就能达成目的,然而很不巧,她的未婚夫瞒着人来了廖城,想提前见她一面。
更不巧的是,捉奸在床,于是东窗事发,谢家问罪。
向天涯的父亲代子受罪,被废丹田,沦为凡人,而廖珠同样被废去修为,被廖家当做侍妾送给了她原本的未婚夫,而那个给她出主意的人……“取而代之,嫁入了谢家。”蔡娥嘴快,脱口而出。
“对。”向天涯无奈地点了点头,事情结束后想一想,是谁干的一清二楚,但身在局中时,却没有想那么多。
文茜冷笑道:“我明白了,那个设计你的人恐怕是被你伤害过的女人吧?”
向天涯摊了摊手:“又对了。”那无疑是个聪明的女人,既报复了负心的男人,又除掉了竞争对手,如愿以偿嫁入了谢家,一石三鸟,何等厉害。
“明白了。”殷渺渺托着腮,笑盈盈道,“我愿意为你出了这口鸟气。”
蔡娥打抱不平:“他被报复是活该。”
“那又怎样?我们不是在替天行道。人活在世上,谁都有苦衷,谁都不容易,不过各有偏心罢了。”殷渺渺秀眉一扬,“我就是偏心他,如何?”
向天涯捂着胸口,好像心脏吃不消了:“渺啊,这样我会爱上你的。”
“但是,”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不会因为这个就提出对付那个女人,除非她特别特别合适,仅仅是廖家的人还不够,难道……她怀孕了?”
向天涯震惊地看着她,半晌,方道:“看来我以后绝对不能得罪你,否则会怎么死都不知道。”
一直围观吃瓜的张斐然终于开了口:“要是这样的话,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身为依附于谢家的廖家女,又怀着谢家人的孩子,这个女人是一个不错的筹码。
“她叫什么名字?”
“廖雨。”向天涯道,“她的丈夫,就是谢臣俊。”
殷渺渺“呵”了一声:“有趣,看来你还欠了谢小莹一个人情啊。”
“……”向天涯凑过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这种事我们回去私下说。”
殷渺渺轻笑一声,对他眨了眨眼睛。
*
修士怀孕不像凡人十月怀胎,以灵气孕养的血肉生长缓慢,一年起底,怀上三年五年再生下来的不在少数。
廖雨怀胎至今就快两年了,腹部鼓起如球,是临盆之象。谢臣俊在谢城未归,她不想在谢城看本家人的脸色,便推脱思念亲人,回了廖城娘家安胎。
一回到廖城,她就从旁支子弟的道侣变成了廖家人的宝贝,廖家对她这一胎寄予厚望,若是能诞下谢家子嗣,廖家就能更进一步,成为谢家的心腹之臣。
廖城主殷殷嘱咐了一番,叫她尽管在廖城好好养胎,她都一一应下。末了,廖城主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询问:“阿珠……还好吗?”
就知道还惦记着你的亲孙女。廖雨心中冷笑,面上温温柔柔:“请家主放心,阿珠妹妹很好,只是她心有怨气,始终不肯好好修炼,修为一直无甚长进。”
廖城主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被我宠坏了,幸好你懂事,有你照顾她,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廖雨欠了欠身:“我身为姐姐本该照顾妹妹,只是这孩子闹得我精疲力竭……”
“这孩子是我们廖家的希望,你要以身体为重。”廖城主道,“至于阿珠,闹成这样都是她自找的,随她去吧。”
廖雨道:“阿珠妹妹只是年纪小被人骗了。”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廖城主想起来就火大:“别给她找借口,罢了,你以后就不必管她,自己造的孽就自己受着。”
“家主……”
“不用再说了。”廖城主道,“万事以你的身体为先。”
廖雨欲言又止:“……是。”
谈话到此结束。她被安排在城主府中原本廖珠所住的院子里养胎,那是城主府中最好的院子,布了聚灵阵,灵气浓郁,百花盛开。
从前的她每次来都很羡慕,廖珠偏偏不以为然:“就是个破院子,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廖雨忍不住想,不知道现在的廖珠有没有后悔呢?
第63章
夜深人静,廖雨卧在柔软的床榻中好梦正香。
“笃笃笃。”窗外传来一阵奇异的声响, 廖雨困惑地睁开眼, 只见一道黑影掠过, 窗缝下露出信笺的一角。
廖雨蹙起眉头, 下床取了过来,那是一枚鱼笺。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 鱼笺华而不实,唯一的用途便是情人用以传达思念之情, 某种意义上来说,鱼笺即是情书。
谁会在半夜三更给她寄来一封情书?廖雨的理智告诉她不妙,但胸口偏偏泛起一丝奇异的悸动,双颊与耳朵变得很烫。
看吗?廖雨的大脑还在思索, 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 灵气氤氲在指尖, 轻轻一点鱼笺。
被灵气触动的鱼笺瞬间活了过来,宛如一尾金鱼游在掌心,一行金色的字浮现在她的眼前:
念与卿相别, 各在天一方, 皎皎明月轮,使我忆容光。
今去无返期,相隔参与商, 常思故人事, 月湖两茫茫。
是他?!
*
与此同时, 蔡娥追着向天涯问:“你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她真的会来吗?”
“不知道。”向天涯言简意赅。
蔡娥马上察觉到了不对劲。如果摒弃成见,向天涯真的很讨女孩子喜欢,不自矜身份,搭什么话茬都能聊两句,骂他坏也不生气,而且从不在口头上占人便宜(这点大大出乎她的预料),偶尔开开玩笑,人也体贴,她慢慢就没像最初那样讨厌他了。
“你怎么啦?”换做是张斐然,蔡娥绝对不会多问,但她肯定向天涯不会生气,笑嘻嘻地调侃,“难道是要对老情人下手于心不忍?既然如此,何必提起?”
向天涯睨她一眼:“因为我又当又立、表里不一、道貌岸然,是个十足十的伪君子,你满意了吗?满意的话,能不能请蔡大小姐去一边踩点干正事?”
这才像是向天涯么。蔡娥扮了个鬼脸:“这就走,不过,你可别忘记你爹的事,不要心慈手软妇人之仁哦。”
“谢谢提醒。”向天涯摆摆手。
月出东山,湖面微波粼粼,氤氲着一层薄薄的白雾,两岸绿柳低垂,树梢掠过湖面,化出阵阵涟漪。向天涯站在湖边,风吹衣袖,静默不言。
“月湖很美啊。”有人走到他身边,眺望着千倾碧波,“有很好的回忆吗?”
向天涯摇头:“不知道。”
“不开心?”殷渺渺看着他,微笑道,“别否认,都写在脸上了。”
好一会儿,他说:“我有一点后悔。”
“为什么?”她的语气很平静,既没有责怪,也没有诧异,是非常普通的询问。
向天涯想了一会儿:“不太好说。我一直恨着她,不是她出的主意,我父亲也不会变成凡人,郁郁而终,但我也没什么好恨她的,若不是我自己贪图美色,哪会酿成大祸?说到底是我害了我的父亲。”
殷渺渺不置可否,又问:“所以呢?”
“我后悔了,我不该利用她对我的感情,”向天涯转过头看着她,“我可以负心,却不可以卑鄙……只是做都做了,是我主动提的,现在说这样的话,我自己都觉得无耻。”
可以负心,却不可以卑鄙。殷渺渺咀嚼着这句话,心弦被触动了,发出嗡嗡的清响,她情不自禁地走到他面前,紧紧抱住了他。
向天涯猝不及防:“干什么?分手的拥抱吗?”
“突然觉得特别喜欢你。”
她会和向天涯在一起,有男女荷尔蒙的缘故,也有他不结缘的吸引力,但他最叫她喜欢的却是他的坦率和自我。
坦诚自己的过去,就算是被人算计追杀的丢脸事也可以不在意的说出来;坦诚自己不光彩的内心,犹豫了,后悔了,卑鄙阴暗了。
但他不是以坦诚为借口就百无禁忌,他有自己的原则。不想结缘,所以就算是谢家的人也一定要逃婚;不曾起过主动害人之心,有仇会报,却不执著于恩怨,该放下的时候痛快地放下;对于感情,有自己的坚持,哪怕与旁人的观念截然相反。
向天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正人君子,他坚持的“自我”是他自己的“道”。
“渺啊,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是……”向天涯小心翼翼地问,“你不觉得我很过分、很卑鄙、很无耻、很不要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