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遍仙界——青青绿萝裙
时间:2020-04-13 08:23:18

  丫鬟气得嘴唇发白,她却奇怪得没有一丁点儿生气的感觉——穿不起丝绸衣服,是需要羞愧的事吗?被人指出现实,又有什么值得生气?
  所以她说:“路有饿殍,是官府的失责,黎民不能安居乐业,是帝王的过失。而我的一粥一饭皆由父母辛劳得来,只觉生养之恩无以为报,并不觉得有什么惭愧的地方。”
  这番话被山长听见,大为褒扬。
  之后,再也没有人笑话她了。
  过年时,书院放假,殷妙儿收拾行李归家,没忘记买些土仪赠人。不过,天寒地冻,水路不通,这次走的是陆路,颠簸了好些日子才到家。
  见过父母生父,送上礼物。云闲既然是表哥,自然也有一份。
  嫡父特意看过,发觉只是寻常的笔墨,无出格之处,在心里暗暗点头:出去一趟到底是不同了,先前不过是小姑娘爱美色,一时被迷昏了头脑。等去了外头,晓得什么样的丈夫才算是大家公子,什么样的岳家能有助于仕途,自然会明白他的一番苦心。
  殷妙儿表现得也很像那么回事,不再多看多笑,规规矩矩的。
  可云闲拿了礼物回去,摸着竹笔沉吟片刻,拆掉笔头倒了倒,什么也没有。又把笔杆放到火上烤了烤,裂开后掰开,才在中间部分找到了用蜡封住的小纸条。
  里面是殷妙儿的信,大致的意思是——“表哥好,问表哥安。很对不起连累表哥,父亲若是对他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都是因为她不好,与他无干。而她想问问表哥,愿不愿意留在他们家,若是愿意,明天就穿件白衣裳,若是不愿意,就请穿其他颜色,她看了之后就明白了,不会再来打搅。”
  他微微笑了笑,烧掉了纸条。
  次日,他按照往常的习惯,依旧着白衣。
  殷妙儿开心坏了。
  她和父母说,决定明年就试着考一考秀才,夫子说了,以她如今的水平没有任何问题。
  父母都十分高兴,待她更是慈爱。而私底下,殷妙儿去寻了生父,问他:“表哥是父亲的侄儿,为何并不亲厚?”
  生父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闻言毫不起疑,答道:“你表哥八字不好,说什么亲缘淡薄。他爹娘早早去了,养他的姨母说他碍了自家孩子的姻缘,气得病了好几年,你父亲许是因此有些忌惮吧。”
  殷妙儿“哦”了声,心想,看来考个功名,得到更高的身份地位还不够,得找个有名有姓的高人帮一把。
  过完年,她没有多待,急着回书院去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她考中了秀才,算是个有功名的人了。与她交朋友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为了维持基本的社交,殷妙儿挑了几个人品可靠的人来往。
  文人往来的宴会,除了诗文应和,多有妓子相伴。
  有位出手阔绰的朋友看殷妙儿家贫,知晓她多半没经过人事,特意替她点了个俊秀的少年,嘱咐醉酒后好好侍候。
  殷妙儿拒绝了。
  女友们十分不解,还道她是害羞,纷纷劝道:“此乃人伦大礼,不必拘束。”又道,“女子那处窄而娇嫩,须日久天长,徐徐启之。你若是不早些适应,将来成了亲,若是娶了个威武男子,怕是要吃苦头。”
  一风流女子则戏谑:“哎呀,她没经历过不懂。良家男子初次行房……就是走过场啦。男儿与我等不同,蠢笨得很。你要知个中奥妙,非由这些人不可。你信姐姐一句,绝不至于害你。”
  殷妙儿道:“一个谜题,自己解才有意思,若是旁人告知答案,又有何趣味?”
  众女抚掌而笑,道:“说的也有道理,只可怜了你家夫君,怕是要吃点你的苦头呢。”
  殷妙儿矜持道:“我还没有定亲。”
  “快了快了,你已有功名,家中定然有了成算。”
  一语成谶。
  下半年,殷妙儿打听妥了一高僧,又得了夫子的叮嘱,正打算回家与父母谈妥婚姻大事,冷不丁却听见了个消息。
  她的父母已经给她定好亲事了,自不是云闲。
  如遭雷击。
  殷妙儿罕见地气急,质问父母:“既是给我定亲,为何不曾问我的意愿?”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问你作甚?”殷母不悦,“我与你父亲难道还会害了你不成?”
  殷妙儿咬紧牙关。
  见她如此,殷母极为恼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知道,你父亲为了替你定下叶家的少爷,八辈子的脸面都豁出去了。我们这等人家,能娶到这样的儿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不喜欢,就是不满意。”殷妙儿直截了当地说。
  嫡父叹了口气,说道:“妙儿,你虽不是我亲生,但你说,这么多年来,我待你如何?”
  “父亲待我的好,女儿一日不敢忘。”事已至此,殷妙儿不必再掩饰,“既是待我好,就该如我所愿。”
  嫡父道:“你还小。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岂可由着喜好胡来?娶夫当娶贤。”
  殷妙儿不为所动:“请父母退掉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这个家里,轮不到你做主。”殷母大发雷霆,“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殷妙儿已有功名不假,但殷母的官再小,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况且,就算不是,此时朝廷以孝治天下,哪怕孩子已经位极人臣,照样得听父母的话。
  殷母一声令下,殷妙儿就被关在了家里,连门都不得出。
  嫡父私底下警告她:“我知道你素来聪明,和你说个明白。云闲已经自请出家,我允了。你若是敢跑,做出淫奔的丑事来,呵,你最多被革了功名,他非死不可。妙儿,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清楚。”
  殷妙儿沉默,半晌,问:“为什么不能如我所愿?”
  “你还小,我们是为你好。”嫡父依旧是那句话,只是补了后半句,“云闲非良配,你听父亲的话,你好,你母亲也好,我们家会更好。”
  
 
 
第655章 
  昏暗的书房里, 一灯如豆。
  殷妙儿抱着腿,把脑袋搁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坐着。她回想这几年发生的点点滴滴, 心里茫然又无措。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父亲母亲的考量,并不能算是错。然而, 她的想法, 难道又是错的么。夫妻要相伴一生, 难道不该选一个喜欢的人, 非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才算是好亲事?
  假若只谈利益, 何必以婚姻的方式缔结?夫妻何等亲密, 同吃一桌饭,同睡一张床, 更应该在乎心意而非利益。况且, 古往今来,人们亦如此赞颂心意相通、情深不悔的爱侣啊。
  她不认为自己想寻一个喜欢的人, 是错的。
  喜欢一个人,想与他朝朝暮暮, 本是人之常情。
  她没有错。
  既然没有错,父母为什么不同意呢?就是因为这不是他们看中的人?真可笑,到底是谁成亲?他们不满意, 她千肯万肯也无用, 他们满意,她不同意也得同意。所以说,她根本没有替自己做主的权利。
  一个大活人, 不能替自己做主,必须听从父母。
  ——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生养之恩,自当回报,可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子女和奴隶有何区别?
  殷妙儿知道这个想法大逆不道,但无法控制地怨恨起来。因为她除了恨,别无他法。
  就算如今已有了功名,朝廷发放禄米,能自己养活自己,不必叫父母养着,她也不能与家庭决裂,独自选择人生。
  这是不孝。
  不孝之人,轻则杖行流放,重则死罪。
  不孝子,天下为之唾弃。
  个人的力量,无法与整个世道抗衡。
  她甚至不能寻死。
  据说轻生之人,下地狱后要饱受酷刑。她纵然不怕,也要考虑云闲的下场。父母定然会将他认作罪魁祸首,逼他去死。
  不能死,不能反抗,不能逃亡。
  束手无策。
  殷妙儿把脸埋在手臂里,无声抽泣起来。
  后院。
  云闲被软禁在屋中,自顾自翻着书。
  贴身侍候的小厮愤愤不平:“若不是大小姐,公子怎会沦落到这等地步?这下好了,招惹了公子,她迎娶新人入门,可我们却要去那等荒野道观,了此残生。”
  天道不公。他家公子什么也没做,顶安分守己的一个人,怎的好人没有好报,偏生落到这样凄惨的下场?
  “不怪表妹。”云闲道,“尘网如此,无人能挣脱。”
  小厮越说越气:“那公子就这样认命吗?”
  “出家修道,断绝红尘,未尝不是好事。”云闲微微一笑,“就这样吧。”
  小厮瞧着他的笑容,悲从中来,热泪滚滚。
  说什么得此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这世道,只容得下门当户对的父母之命,容不下无媒苟合的两情相悦。
  *
  殷妙儿在屋里关了一天一夜。隔日,嫡父身边的小厮传话来说,假如她不吃饭,云闲也没有饭吃。
  她心里冷笑,口中却缓缓道:“我可以应允这门亲事,只要父亲让我单独见表哥一面。”
  小厮面露为难之色,踟蹰片刻方应下。
  殷妙儿深深吸了口气,叫丫鬟端了热水过来擦脸梳头。她知道,父母一定会同意这个请求,毕竟成亲当天,总不能绑了她去,各退一步是最好的。
  果不其然,小厮没一会儿又来了,传了嫡父的话,许他们见面,不许他们单独说话。
  殷妙儿不为所动,冷冷道:“我说了,要和表哥单独见面,在他屋里,或是我屋里,不许有任何人在场。若父亲不应,就请他去叶家,麻烦那位公子守寡吧。”
  家事国事,都有个不变的真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她态度强硬,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然,殷家夫妻却心存顾忌,想着妥善解决此事,莫要传出去影响婚事,再不愉,也得退让一二。
  他们最终选择了同意。
  殷妙儿见到了被关在屋里的云闲。兄妹二人同居家中,却从未到过彼此的房里,甚至没有机会单独说过话。
  “表哥。”她嗫嚅着,竟不知该何言语。
  云闲微微笑了,给她倒了一盏茶:“表妹喝茶。”
  殷妙儿霎时眼眶灼热,哽咽道:“我害了表哥,对不住。”
  “表妹何错之有?”他平静道,“不过天不遂人愿。”
  她心里一刺,不知是辩解还是做无谓的挣扎,喃喃道:“我没有故意戏弄表哥,我是真心的,我……我都准备好了。但我……”
  我没有办法。
  云闲道:“我知道,表妹不必自责。”
  “可我还是害了你。”她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不是我闹这一出,我父亲也不会逼你走。”
  云闲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
  她问:“那是谁的错?”
  云闲看到她眉间的戾气,将她没有接过的茶盏塞入她手中,用力握拢:“表妹,也许谁都没错,只是时候不好。”
  殷妙儿攥紧他的手指:“我好恨。”
  “怨恨无以成事。”云闲慢慢道,“我还是希望表妹能够快乐些。”
  殷妙儿说:“没有你,我怎么快乐呢?”
  他想想,说道:“那你要想着,你快乐,我也就会快乐了。”
  莫名的情绪击中了殷妙儿,眼泪决堤而出,接连不断地滚落脸颊,浸湿了衣襟。她低头哽咽,不想他看见自己哭泣。
  云闲拿了帕子,替她拭去眼泪:“不要哭,出家也很好。”
  “有什么好的?”
  “远离尘世,清净解脱。”他道,“我会时常替表妹祝祷,要你平安康乐。”
  殷妙儿道:“我会自己得到平安康乐,表哥自己多保重才是。”
  云闲笑了,轻轻应声:“好。”
  于是,她努力咽回了喉头的酸涩,捧着手里冷掉的茶,慢慢喝干了杯中的茶。而他们的见面,也到此结束了。
  三日后,云闲离开了殷家。
  殷妙儿把自己用得惯的东西装了一个大箱子,从笔墨纸砚到手炉花瓶,全都送给了他。
  嫡父背地里对殷母道:“虽于理不合,也允了罢。她已经彻底死心了。”
  殷母遂默认。
  *
  半年后,亲事定下,期间殷妙儿只是露了一次面,其余时候都在书院念书。她比以往更加用功,宵衣旰食,像是在惩罚自己,又像是在努力抓住点什么。
  十七岁那年,她考中了举人,然而不是头名。那届的解元姓念,单名一个娇字。是当今长公子的孙女。
  念娇性情温和,与她颇为投契,二人成了莫逆之交。
  通过这位朋友,殷妙儿对于朝堂有了大致的印象。她们所在的国家名为南国,与北国隔江而治,二国本出一源,却在前朝覆灭之际,为两大势力所占据。
  江水难渡,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唯有做着面和心不和的邻居。
  如今,两国边界常有摩擦,纷争不断。综合论之,还是北国更强一些,因为那里头出了一个男将军,姓燕,习得一身好武艺,南国诸多名将,竟无一人能与之抗衡,其实力可见一斑。
  但南国也不差,如今执政的蓝相极有手段,颁布了诸多政策,国内民心安定,算得上是国泰民安了。
  “我娘说,蓝相不是一般人。”念娇道,“三十年内,北国别想进犯。”
  殷妙儿点了点头。
  念娇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继续读书,考个进士,然后选一地方做一父母官,教化民众吧。”殷妙儿语气平淡。
  念娇诧异:“只是如此?”
  “不然呢?”殷妙儿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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