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是他嘻嘻哈哈的模样,迷惑了很多人。
谢玉璋那日终还是去了,张芬待她也并不失礼。侯府尽是富贵气象,张芬在侯府一人独大,女眷们对她都又羡又嫉。张芬享受的便是这份感觉。
爹娘都生得不错,她的女儿生得也好看。只差一个儿子,人生就达到了圆满了。
李卫风给谢玉璋安排了两个武婢,贴身跟着她。实是多虑了。张芬并没有做什么。
谢玉璋离开的时候,李卫风竟然亲自在府外等着,颇令她无语。实则张芬一生囿于内宅,甚至没有作大恶的能力。
“你要出事,我人头不保。”这会儿轻松了,李卫风又开始嘻嘻哈哈。
谢玉璋问起武婢,李卫风道:“都是我们河西的女郎,父兄都在我麾下。你放心,我给你姐姐身边放了两个最厉害的,一个人能撂倒好几个大男人。”
谢玉璋遂放心。
李固并不扰谢玉璋做正事,但每旬末日使他们约定的日子。这一天谢玉璋得去履行约定,去紫宸殿见李固。
她道:“七哥苦。”
李固道:“你觉得许多人都苦。”
他的眼睛里含着怒气。
谢玉璋狼狈,解释道:“人只能去同情和自己差不多的,或者比自己低的,没资格往上走。”
打着“臣妾还要去做事”的借口赶紧溜回朝霞宫。
路上遇到了邓淑妃,带着乳母和一串宫人,抱着二皇子在御苑中晒太阳,享受好天气。
她看到谢玉璋,笑起来:“永宁。”
这些日子谢玉璋日日进宫,因要召唤六局女官,邓婉又领着三嫔代理内宫事务,二人颇打了些交道。交情不再如以前那般浮于表面,仅限于客客气气了。
彼此都是拎得清的爽利人,说话便痛快。
谢玉璋笑道:“二皇子越来越结实了呢。”
邓婉便笑得开心。
谢玉璋觉得她抱着孩子,浑身都发着光,十分美丽。
两人告别后,谢玉璋继续向朝霞宫去。她走了一段,回头遥望了一会儿,问领路的內侍:“二皇子多大了?”
內侍答道:“六个多月,快满七个月了。”
谢玉璋“哦”了一声。
前世,那孩子没的时候多大?
谢玉璋并不知道。那都发生在她回来之前的事。等她认识邓淑妃这个人的时候,她便已经是一个眉间冷淡、不爱笑的女子了。
在后宫里,她的名声远不如养育了大皇子的崔贤妃。
只那时候有张芬在,她是个惯爱压人的,便是崔氏也没有现在鲜活。
四月朔日,皇帝宣布重建承景书院。莫公受邀出山,为帝师。
开元三年,漠北归附,赵公主归来,承景书院重建,帝师出山,新朝生机勃勃,实在是个好年。
谢玉璋终于赶在李珍珍解禁之前把宫规整理完了。原也不是多难的事,只烧毁遗失部分须得与女官们商讨着斟酌补上,其他的不过重新抄录整理而已。
谢玉璋高高兴兴地去李固那里交差:“幸不辱命。”
看她高兴的样子,李固心情也好起来,问她:“要什么奖赏?”
谢玉璋道:“原该为陛下效力的,哪能事事都要奖赏呢。”又问李固:“二哥哥可有回信了?”
李固道:“别急,就在这两天了。”
谢玉璋道:“急死了。”
李固失笑。
谢玉璋道:“陛下别笑。一家好女百家求,林氏现在抢手得很。二哥再不跟家里说,我怕他要完蛋。”
李固道:“我记得你说他求娶过,只林氏无心于他。”
谢玉璋道:“那时候我们在漠北呢,满心满眼都只想着‘回中原’三个字,谁有工夫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何况林氏与林三哥他们都十几年没见了,一心盼着团聚。二哥提的就不是好时候。现在她安定下来了,我总得替二哥想想,毕竟是我哥哥呢。”
才提起林谘,內侍便来禀报:“林舍人来了。”
谢玉璋便道:“陛下忙吧,臣妾回去了,这些天可累呢,我得好好玩几天。”
李固微笑:“去吧。”
谢玉璋出去了。
李固提起笔,却听到外面的声音。
“三哥!”
“殿下。”
年轻的舍人进来,向皇帝行礼。
皇帝看了他一眼。
谢玉璋回到自己府里,道:“可算松快了。”
侍女们欢快地道:“殿下可歇歇吧。这些天都累着了。”
谢玉璋问:“给十九娘的马找好了没有?”
谢玉璋原本想着等天暖和了,就教嘉佑骑马的,不想被李固拉了壮丁,一直拖到现在。
侍女说:“找好了,骟过了的,可温顺呢,又漂亮。”
“天气这么好,去跟晚秀说,让嘉佑换上骑装,我教她骑马。”谢玉璋高兴地说。
公主府不同一般府邸,自有公主府该有的规模。何况李固对谢玉璋怎么会小气。永宁公主府里有个校场,可以跑马射箭。
谢玉璋让嘉佑上马:“别怕,别怕,我牵着不会有事。”
她亲自给嘉佑牵着马,在校场里绕圈。
丫丫坐在凉棚下吃着饴糖,含糊道:“丫丫也要骑大马。”
晚秀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待丫丫扯着嘉佑的袖子说了,嘉佑犹豫一下,便去看谢玉璋。
谢玉璋只看着她,说:“你不说话,我怎知你是什么意思?”
嘉佑沉默了半天,道:“丫丫想骑马。”
谢玉璋别过头去擦了擦眼睛,转头笑道:“好呀,我给你们两个牵马。”
第二日,宫里来人告诉谢玉璋:“杨二郎的书信到了。”
人都派来了,却不将书信带来。谢玉璋暗暗腹诽,心里说皇帝小坏话。
还是老老实实进宫去了。
第136章
李固告诉谢玉璋:“景山捎了两封信回来,一封给你,一封已经给了杨侍中了。”
谢玉璋当着李固的面拆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道:“果然二哥哥也急了。他说,给舅舅的信里让舅舅去林府提亲呢。行了,舅舅知道就行了,剩下就是杨家的事了。”
李固打量她眉眼,问:“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谢玉璋道:“在教妹妹骑马呢。等她再学一阵子,我就带她骑马上街去,等她骑得好了,我带她去打猎。”
谢玉璋与李固闲聊,时常会提到她这个妹妹。李固知她对姐妹十分爱护,不止姐妹,还有林谘的妹妹林氏,甚至她对他的妃嫔们,也都十分理解。
对身边女子,都尽量善待,便是李珍珍做了那样的事,她也都能宽宥。
倘若李固不知道她在漠北都经历过些什么,或许觉得这样理所当然,女子本就该温良恭俭让。但李固知道她都经历过什么,知道她甚至亲手杀夫。则谢玉璋现在还能在心底保持的这份柔软,便格外难能而可贵了。
这是得靠着极豁达的胸襟才能坚持得下去的,否则光是那些杀人的戾气积攒到心底,都能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了。
这一点,李固深深地懂。
他听着谢玉璋娓娓讲述她府里的事,嘉佑学骑马,丫丫牛牛淘气……都是些平时他根本不会关注的生活琐事,被她讲出来就变得很有意思,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他看着她一双雪白的手捏着银勺将盐轻轻洒入沸水里。动作轻柔,指如兰花。
李固在吃喝方面并不讲究,尤其是喝茶,常作牛饮。这是他们西北将领颇为云京文人所笑的一点。
即便是紫宸宫里,李固也是令內侍直接将茶煎好,他自己酌量加盐,牛饮而尽,只为解渴。
可谢玉璋一月三旬皆要来他这里,被他扣在紫宸殿里。两个人总不能大眼瞪小眼,总得找话说,找事做。谢玉璋便叫內侍备了茶具,她亲自给李固煎茶。
水滚了起来,第二沸。谢玉璋用勺子舀出一勺沸水,置于一旁。用竹夹搅动沸水,轻轻添入茶末。
她的手指纤细秀美,无论是握竹夹,还是捏银勺,都赏心悦目。李固很喜欢看她烹茶。
第三沸了,谢玉璋把刚才那一勺水倒了回去,开水停沸,生成了泡沫。谢玉璋去掉水膜,将茶分了两盏。她伸出手去拿茶盏。
一缕秀发从鬓边垂落。
李固一直凝视着她,看到那一缕碎发,便伸出手去。
谢玉璋端起茶盏抬头的时候,李固的手刚好伸到了她脸颊边,谢玉璋屏住了呼吸。
时间仿佛凝滞,但其实只是两个人的手都停在那里。
那只手分明就是在她死前想要挑起帐幔的那一只,那茧子的形状都是一模一样的。
可眼前的这个皇帝,却再不是那个只会杵在路中央的男人了。
李固的手在顿了一瞬后,继续向前,将那一缕碎发给她别到了耳后。随即,他便收回了手,并没有碰触她的脸颊或肌肤。
但谢玉璋明白,李固已经明白划下道来——他和她之间怎么相处,以后是他说了算。
他的确是个君子,不会强迫她,但却也容不得谢玉璋再拿捏他了。
谢玉璋的手也只顿了一瞬,在李固收手的时候便将那盏茶放到了他面前,微笑:“陛下,趁热的时候,茶汤最咸香,茶末最柔嫩。”
李固看着她面不改色的微笑,“嗯”了一声,端起茶盏。
心中,微微地失落。
谢玉璋骑着马回到公主府,门子上的人迎上来,禀报道:”殿下,袁令被京兆府唤去了。”
谢玉璋微讶:“京兆府?”
仆人道:“是,说是有桩案子涉及到咱们公主府了,请袁令过去询问。”
谢玉璋道:“他带人了吗?”
仆人道:“殿下放心,袁令特意带了八个护卫。”这是他们在漠北养成的习惯,有事必得有人,必得有刀。
谢玉璋放下心来:“那就行。”
在府里等了一个时辰,袁聿回来了。
谢玉璋问:“怎么回事?”
袁聿道:“殿下可还记得秋娘。”
那个时候大家准备回中原,有聪明的邻居带了秋娘到公主大帐前求助。秋娘那额头一片血,是在爹娘毡房外磕头磕得。磕出了血,她的生身父母也不肯将二十头羊的聘礼还给婆家,将她换回来。
她嫁的是胡人,若父母不换,此生就要留在漠北了。
谢玉璋当时站在大帐的台阶上,气得手脚都发凉。
后来一纸契约书按了红手印,秋娘从此成了谢玉璋的人。
谢玉璋问:“她不是在庄子上吗?”
秋娘已经十九了,年纪大了,又没受过训导,谢玉璋身边没她的位置。好在她十分勤劳能干,回来的路上,袁聿安排她去照顾那些伤兵。她十分尽心尽力,袁聿看在眼里,到了云京后,把她安置在了庄子上。
袁聿答道:“秋娘被她爹娘卖了。”
谢玉璋勃然大怒!
“什么狗东西,敢卖我的人!”她怒道。
袁聿道:“殿下息怒。”
袁聿慢慢讲来。
谢玉璋的卫队,有些伤残士兵,缺胳膊断腿这种。有家人的,自有其家人照料。但还有一些是单身汉,无人照料。
这些人现在被谢玉璋养在庄子上。秋娘被安排去照料他们饮食,从公主府拿月钱。
“前些日子,秋娘的兄弟前几日来找她,说是她母亲病重,想见她最后一面。秋娘便去了,一去许多日。大家原想着她要侍疾,便没多想。她前两日跑回来了,旁人问起她母亲病情,她只说痊愈了,旁的什么也不说。万没想到,她兄弟把她骗回去,伙同父母把她给嫁了。”
一个女子若是没有丈夫,娘家的父母兄弟或者是婆家的公婆叔伯,都有权利把她“嫁”了。有时候,这“嫁”也可以等同于“卖”。
回到京畿,谢玉璋便遣散众人。那些离开的人,都领到了安家钱,那笔钱足够一家人寻个地方安定下来了。秋娘的父母和弟弟也领了钱离开了,并没有随着众人一起继续跟随谢玉璋。
孰料秋娘的弟弟当年离开云京的时候还年少,如今回来,一下子便被云京的繁华迷了眼。像他这种一看就知道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的,很快就被人盯上,被人引着去赌钱,一发不可收拾,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大笔赌债。
秋娘爹娘没办法,把儿媳妇卖了还债,依然是不够,便打起秋娘的主意。他们将秋娘骗回家,将她也“发嫁”了。
秋娘反抗不成,到了新“家”佯装柔顺,趁着对方不注意,偷着跑回了公主的庄子。只她觉得羞耻,闭口不提这几天发生的事。
但她那“夫”家却不干,一纸诉状将秋娘爹娘告到了京兆府。
京兆府的差役去了庄子上,秋娘自陈自己早在漠北就已经卖身给了永宁公主,她那爹娘原是没资格发嫁她的。
京兆府这才唤了袁聿去问话。
袁聿道:“已经跟京兆府说清楚了,明日开堂审理。”
谢玉璋道:“好,那咱们便明日瞧着!”
这个案子明白清晰,第二日京兆府里只用半个时辰不到就一拍惊堂木,判了原告胜诉,令秋娘父母弟弟退回聘礼。
三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出府衙,准备回家。看热闹的人也渐散去。
街上却忽然响起了马蹄声,因那声疾,众人都循声望去。却见一队骑士疾驰过来,领头之人腰肢纤细,英姿飒飒,不是别人,正是貌美冠云京的永宁公主。
谢玉璋勒马,抽箭,张弓。
在那一家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箭矢已如流星般射来,射穿了秋娘弟弟的小腿!
那弟弟嗷嗷痛叫,倒在地上打滚!旁观众人哗然!
衙役慌忙去报信,京兆府少尹闻讯赶了出来,皱眉看看府衙外的境况,一叉手:“敢问永宁殿下?何故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