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位将军的白月光(重生)——袖侧
时间:2020-04-13 08:29:08

  谢玉璋靠着凭几,道:“起来吧。”
  福春趁着起身的档,飞快地瞟了一眼上首的坐榻。宝华公主穿着条翠绿烟纱散花裙,整个人青葱一样娇嫩。旁边一个穿着月白色绫裙的少女侍坐在她身侧,应该就是撞死在大殿金柱上的林相的嫡孙女林氏斐娘了。
  谢玉璋上上下下打量福春,问:“多大年纪了?”
  福春满脸带笑:“奴婢今年十九了。”
  谢玉璋有点诧异。李固此时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比福春高了足足两头。她问:“进宫多久了?”
  福春道:“奴婢六岁就进宫了,今年已经十三年了。”
  谢玉璋了然。內侍要净身,净身年纪越小,身体变发育得越晚越差。谢玉璋也见过成年净身的內侍,身材看起来就要强壮些,有些甚至还有胡子。
  贵人不开口,奴婢不能先开口。
  谢玉璋开口问:“最近宫里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福春又惊又喜!
  他昨天傍晚忽然受赏,本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今天掐着时间来谢恩,本以为会让他在宫门外磕个头就走,万不料竟会被宝华公主宣进来当面说话。
  这会子公主问他宫里有什么趣事,那就是明明白白给他一个机会!
  福春激动得想发抖又不敢抖,深吸一口气,脑子里把这些日子宫里的各种消息和八卦都过了一遍,捡着那些有趣又不会得罪任何贵人的给谢玉璋讲。
  谢玉璋本只是想跟未来的内廷大总管搭上线,并非真的想听些什么,不想福春口齿便给,一件件趣事讲起来,竟颇引人入胜。
  毕竟是将来能当上总管大太监的人啊。
  福春讲得有趣,林斐却静不下心来听。她脑子里想的都是昨夜谢玉璋说的和亲之事,忽然一个声音钻进耳朵里:“……那漠北汗国的使团已经到了云京城六十里之外,想来今天就能进城了。”
  林斐一凛抬头,失声问:“你说什么?”
  她一直不声不响地坐在谢玉璋,突然开口拔高音调,把福春吓了一跳。
  福春忙一边偷眼瞧谢玉璋,一边放低了音量说:“奴婢刚刚说,漠北汗国的使团已经到了云京城外,今日里大概能进城了。”
  若说昨夜里和今晨林斐心里对谢玉璋的话还存有几分怀疑,此时她是再也没有怀疑了。谢玉璋若不是有自己的消息途径,怎么会知道漠北汗国使团上京之事。
  谢玉璋脸上却一派淡然,道:“哦,他们来做什么?”
  她说着,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林斐的手上。林斐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福春满脸堆笑:“那就不是奴婢能知道了的。”
  谢玉璋说:“也是。”
  唤了宫人进来:“带福春下去,给他带盏冰梨饮子回去。”
  福春立刻趴下:“谢殿下。”
  “福春。”谢玉璋唤住他,“等使团来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福春只喜得差点飘到天上去,连连应了,一路弓着身子,倒退着退出去。
  待他身形消失,谢玉璋脸上笑淡了去。
  “殿下。”林斐直起身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虽聪慧沉静,却毕竟只是个年少的女郎。日常照顾谢玉璋的饮食起居,指点她的礼仪行止乃至为人处世都可以。但谢玉璋此时面临的困境,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谢玉璋望着中庭出了会儿神,忽然说:“走,我们去给淑妃娘娘请个安。”
  林斐心情复杂,抿抿唇,起身跟上了谢玉璋。
  谢玉璋没有坐肩舆,她在四通八达的回廊里慢慢地行着。
  后来每一次入宫,她的目光都只敢投在脚下的青石板上。现在,这座宫城还是谢家的,趁现在好好看看吧。
  不出所料的,安乐公主谢云澜也在淑妃的宫里。她们母女一向亲密。
  谢玉璋给庶母和姐姐行了礼问安,淑妃伸出那保养得白玉豆腐似的手,笑得慈爱:“来、来,到我这儿来。”
  无论真实如何,四妃尤其是淑妃至少表面上都宠着宝华公主,甚至于在前世,谢玉璋把这些都当了真。
  但重生一回,便是硬压着自己,谢玉璋也没办法让自己再像从前那样,跟谢云澜一左一右地依偎在淑妃身边了。
  在安乐公主谢云澜的微笑注视下,谢玉璋走到淑妃的下首,敛了敛裙子,跽坐了下来。
  淑妃心中诧异,面上却一丝都不露,关心地问:“可好些了?”
  安乐公主用团扇半遮了面孔,也不紧不慢地说:“刚才还和母妃说今日里要去看看妹妹呢。”
  她似是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林斐侍坐在一侧,凝视着谢玉璋。
  谢玉璋抿唇微笑:“不过是做梦惊吓了一下,叫娘娘和姐姐担心了。”
  她神情平静,笑脸柔美。
  她善良却天真的殿下啊,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城府了?
  到底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林斐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膝头的裙摆。
 
 
第7章 
  从陈淑妃的寝宫出来,谢玉璋走得很慢,但她自己毫无感觉,直到林斐唤她,神情复杂,她才突然反应了过来。
  身后的宫人和內侍都不适应她这个速度——他们所侍奉的这位公主,从来都是脚步轻盈,像翩翩的蝴蝶一样穿梭在宫廷中的。
  可她刚刚走路的速度和姿态,却像多年未被皇帝临幸过的老宫妃,缓慢又谦卑。
  谢玉璋面对这些人不解、诧异的目光,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她曾经面对过太多各式各样的目光,很多都充满了恶意,早就学会了古井无波的应对方式。
  “我和阿斐说说话,你们离得远些。”她说。
  宫人们便止住步子,待谢玉璋和林斐走得远些,再远远缀在后面。
  “我以为,姐姐是喜欢我的。”谢玉璋脸上没有表情。
  和亲之前,她以为这宫里人人都喜欢她。
  然而刚刚在淑妃的寝宫里,她清清楚楚地从安乐公主谢云澜的微笑里读出了她对她的厌烦。
  回想起来,安乐公主谢云澜简直处处是她的反面。
  她活泼跳脱,谢云澜便端庄贤淑;她善音律能歌舞,谢云澜便在诗书上下苦功;她穿衣明艳抢眼,谢云澜便清淡高雅……
  从前她只以为,这是因为她们姐妹性格不同的缘故。可实际上,在一个方向上比不过她,便干脆走另一条路线。这就跟宫妃们争宠的手腕,其实是一样一样的。
  林斐诧异抬头,见谢玉璋看过来,她动动嘴唇,却没有像从前那样哄她。在谢玉璋清明如水的目光注视下,她垂下眸去。
  “安乐姐姐讨厌我。”谢玉璋轻声说,“你……早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明明是皇帝的长女,明明生母是宠冠后宫的女人,可自己偏处处都要被谢玉璋压一头。换作她是谢云澜,怕是对谢玉璋也喜欢不起来。
  也只有她家天真的小公主,才会以为姊妹情深,血浓于水。
  林斐沉声道:“这宫里,不管是谁喜欢或者讨厌殿下,只要陛下宠爱殿下,就足够了。”
  这真是宫闱里颠不破的真理。
  谢玉璋十四岁之前,其实就靠这个活的。
  谢玉璋自嘲地笑笑,她迈开步子,继续前行,缓缓地说:“我想通了。”
  林斐莫名:“什么?”
  “和亲的事。”谢玉璋说,“其实也不是那么坏。”
  林斐脸色变了,她垫上一步贴近谢玉璋,压低声音说:“殿下不要胡思乱想,现在诸事未定,我们还有筹谋的余地,或许可以去求求太子……”
  谢玉璋却笑了。
  她含笑道:“阿斐,别紧张。”
  林斐怔住。她对谢玉璋熟悉至极,从未见过谢玉璋露出过这样的笑容,这样仿佛已经历经过沧桑、心沉似水、毫无波澜的笑容。
  “搁在自己身上,觉得坏得不行的事情,其实……”谢玉璋说,“拿出来和别人比一比,才明白也许自己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谢玉璋会来给淑妃请安,一方面是她已经躲了三天不见人,也该出来见见人了,另一个方面,她是特意地想要见一见陈淑妃和安乐公主。
  若是她和林斐的猜测没错,上辈子她会被推出去和亲,背后一定有陈淑妃的手笔。她其实是替安乐公主承受了本该由她承受的命运。
  带着这种压在内心的愤怒,她去了见了安乐公主,却在见到安乐公主之后忽然清醒了。
  林斐还想着如何让她摆脱去和亲的命运,她却开始想,留下来就真的更好吗?
  皇帝的四个女儿里,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安乐死了,她们都死了。
  节度使林修浦兵围云京城,皇帝谴密使持金牌召节度使黄允恭勤王。黄允恭带着他的兵来了,击杀了林修浦,而后……带兵入京,践踏皇权,威逼皇帝禅位。
  云京遭受了一场可怕的劫难。
  两个小妹妹在宫乱中就不知所踪,淑妃在宫中自缢。而安乐,骄傲的安乐被黄允恭的次子掳了去,她……不堪受辱,以发簪自戕而亡。
  谁比谁好呢?
  谁也不比谁好。
  淑妃也好,安乐也好,她们这些女子还在高墙之内勾心斗角,争皇帝的宠爱。殊不知,这困住了她们的四方高墙,并不能保护她们。
  就算眼前设法躲过和亲的命运,接下来又如何呢?全是未知的危险。
  比起来,草原和戈壁,反倒一切都是她熟悉的。
  谢玉璋的目光幽深起来。
  那目光让林斐看了害怕。
  “姐姐!”忽有童音唤她,“宝华姐姐!”
  谢玉璋和林斐转头看去,两个玉雪可爱的女童手拖着手走来,身后跟着一串宫人。
  这两个女童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谢玉璋思及在宫乱中不知所踪的两个妹妹。大一些的十岁,封号福康,小一些的才六岁,封号嘉佑。
  这两个年幼公主生母都位份低微,也无甚宠幸,直到两年前福康满八岁时,两人都还没有封号。
  还是谢玉璋牵着两个妹妹的手去见皇帝,扯着皇帝的袖子撒娇:“妹妹都八岁了,怎么还没个封号,父皇小气!”
  皇帝大笑,大手一挥,赐了两个小公主封号和食邑。
  她们的生母联袂而来,对谢玉璋千恩万谢。
  谢玉璋全不在意,她不过是因为两个妹妹生得可爱又乖巧讨喜可人疼,因此十分喜欢,才开这个口而已。
  但自此,福康和嘉佑都与她十分亲近。
  谢玉璋见到她们,怔了一怔。
  雪玉团子一般的两小只,眼睛带着小孩子特有的清澈明亮,一起仰着头望她。
  福寿说:“姐姐是给淑妃娘娘请安去了吗?”
  嘉佑奶声奶气地说:“儿们也正要去呢。”
  听着这还稚嫩的童音,谢玉璋的眼圈陡然红了——她有多少年没见过她们了?
  自她去和亲,便再没见过,等她回来,她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谢玉璋跨上一步,蹲下去一把抱住了两人!
  福寿和嘉佑吓了一大跳。
  “姐姐?”两个人睁大眼睛,都有些无措。
  福寿大些,更懂事,搂住谢玉璋轻声问:“是淑妃娘娘训斥姐姐了吗?”
  她小大人一般安慰谢玉璋:“姐姐别难过,淑妃娘娘和安乐姐姐训斥我们,都是为我们好。我们回去好好反省自身,抄两遍女则,再去给娘娘认错,娘娘和安乐姐姐就不会再生气啦。”
  谢玉璋抬起头,愕然看着这个妹妹。
  她的记忆中,只记得妹妹们可爱又乖巧。在她还没心没肺地享受着众人的宠爱的时候,这两个小的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才能说出这样“懂事”的话来?
  她竟从不知道。
  她,真不是一个好姐姐。
  “姐姐,不哭。”才六岁的嘉佑慌张地往她脸上“呼呼”吹气,“不哭不哭。”
  那声音里还带着奶音,她还这么小。抱在怀里,小小软软。
  谢玉璋只觉得心痛难当,更觉得腹中某个位置,像被绞动一样的疼痛着,额上阵阵冷汗,只觉得眼前发黑。
  “殿下?”林斐看到谢玉璋脸色忽然面如金纸,走过来捉住谢玉璋的手臂,“殿下怎么了?”
  谢玉璋从幻象中挣脱。
  她放开了福康和嘉佑,捂住了腹部,虚弱地说:“没事,头晕了一下而已。”
  她现在还是健康的谢玉璋,她的身体还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
  林斐注意到谢玉璋那只按在自己腹部的手,担心地问:“可是腹中不舒服?是不是冰饮子喝多了?”
  谢玉璋虚弱一笑,没有否认。
  福康和她身后的宫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姐姐既然身体不适,快点回去休息吧,最好让太医来把把脉。”她说。
  小小年纪,已经这么会照顾人。是因为跟更小的嘉佑生活在一起的缘故吗?
  谢玉璋摸了摸福康雪白无暇的脸颊,说:“好。”
  “那儿和嘉佑去给娘娘请安了,姐姐快点回去吧。”福康牵着嘉佑,催促谢玉璋。
  谢玉璋目送这两个小小的人儿朝着淑妃的寝宫去了,久久不能回神。
  她这副仿佛魔障了的样子令林斐惊惧。
  “殿下……”她轻轻晃她,“珠珠!”
  谢玉璋小名珠珠。但自皇后去后,鲜少有人这样叫她了。
  便是皇帝,也是叫她“宝华”的时候多。
  谢玉璋转头看她,那眸子又黑又深,好像有两团黑色的火焰在烧,烧得林斐心惊肉跳。
  “阿斐,我无事。”谢玉璋说,“走,我们去看看太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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