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不舒服?”
盛老太太一声长叹:“佳兰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让盛府丢尽了脸面。外祖母只要一想这个就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将来无颜去见先人啊——”
眼见老太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骆笙认输道:“送。”
盛老太太顿时停下叹气,咳嗽一声道:“红烧肉适合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人。”
骆笙垂眸:“就送红烧肉。”
盛老太太这才心满意足放外孙女走。
出了糟心事再不寻口好吃的缓一缓,人生就太艰难了。
骆笙回屋后坐着出了一会儿神。
她以为盛老太太会把她指责一通,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既然盛老太太宽厚相待,那她就好好做一锅红烧肉吧。
骆笙走进小厨房,开始做这道红烧肉。
红烧肉说难不难,一锅红肉烧出来总难吃不到哪里去,可想烧好却有许多诀窍。
首先是选肉,只选连皮在内肥瘦夹花七层的五花肉,少一层则损美味。
骆笙把切成均匀方块的五花肉浸冷水泡出血水,放入热锅中翻炒。
红豆在一旁好奇看着,忍不住问:“姑娘,您烧肉怎么不放油?”
“不放油,不补水,这样烧出来的肉才好吃。”骆笙随意解释着,见肉皮泛黄就倒入热水与葱、姜、醋等佐料,待水煮沸便吩咐轻红取勺子撇出浮沫。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两刻钟,直到水面不再泛出浮沫骆笙才叫停。
下笋条,加盖,小火焖足时间,等用筷子能轻松戳透肉皮时下入冰糖,收汁后一锅晶莹剔透如琥珀的红烧肉就烧好了。
把烧好的红烧肉盛入一只浅底黑陶罐,撒上切得细细的葱花,骆笙弯了弯唇:“送去福宁堂吧。”
第24章 臭嘴
“老太太,红豆送吃食来了。”
听了彩霞的禀报,盛老太太矜持咳嗽一声:“摆饭吧。”
彩霞先把大厨房送来的饭菜一一摆开,好巧不巧里面同样有一份红烧肉。
盛老太太扫了一眼就没了胃口。
不是卖相难看,也不是味道难吃,盛府养的厨子不至于这么差劲,可任一样吃食多年来都是那么个水准,早就吃腻了,吃烦了。
彩霞一见盛老太太的表情,忙把红豆送来的食盒打开,从中取出一个黑陶罐。
绘着喜鹊登梅的黑底陶盖一掀开,一股香味就窜了出来。
盛老太太不由伸长脖子去看。
浅底的黑陶罐,整整齐齐码着晶莹如琥珀的一块块红烧肉,上面撒着细细的翠绿葱花,令人一瞧就食欲大增。
盛老太太举箸戳了戳。
琥珀般的肉块颤了颤,筷子轻而易举戳进去,串起七层夹花。
盛老太太眼睛一亮,不由赞道:“好肉!”
接着就是一口咬下去,瘦肉紧而不僵,肥肉润而不腻,肉皮带着黏糯弹性,恰到好处的香甜更是把层层叠叠的美妙口感推到极致。
盛老太太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一旁伺候的大丫鬟彩霞素来稳重,此时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味道到底如何,您可吱一声啊!
盛老太太显然没有与丫鬟交流的兴致或者说闲暇,而是迅速又夹了一块肉。
再夹一块肉……
片刻功夫筷子就夹空了。
盛老太太眨眨眼,不可思议喃喃:“没了?”
她怎么记得才刚动筷子呢。
彩霞忙道:“您都吃了六块了,吃多了恐不消化。”
盛老太太盯着空荡荡的陶罐心情沉重:明明吃下去的已经消化了,这些丫头瞎操什么心!
罢了,将就着把肚子填饱吧。
盛老太太把一碗白米饭倒入黑陶罐中,搅拌上浓稠的酱汁吃起来。
片刻后,老太太中气十足吩咐彩霞:“再添一碗饭。”
比起盛老太太的乐观,苏府此刻却气氛低沉。
苏太太捏着帕子气得发抖:“那个骆姑娘莫不是咱们苏家的霉星,怎么沾上就没好事呢!”
说到这里,她扫一眼跪在面前的两个女儿,怒道:“你们两个也是,明知道骆姑娘是个混世魔王,为何还往她跟前凑?”
如果不是小女儿多事,又怎么会把次子牵扯进去!
“是女儿的错,女儿应该早些带着妹妹回府的……”
紧挨着苏大姑娘跪着的苏二姑娘红着眼圈道:“与大姐无关,祸是我闯的,您要罚就罚我吧。”
苏曜开了口:“娘,您不要怪妹妹们了。二妹与盛二姑娘自幼交好,只是替她抱不平而已,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内情。”
苏太太冷笑:“我本以为盛家家风正,如今看来不过是金玉其外,以后你们少往盛府跑。”
苏大姑娘与苏二姑娘齐齐称是。
苏太太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望着儿子的眼中满是疼惜:“娘就是心疼你无端惹了一身骚。”
苏曜笑笑,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儿子并不在意这些。再者说,儿子毕竟是男子,这些议论过些日子也就散了,影响不到我什么。”
苏太太勉强点了点头,可无端摊上这种糟心事到底影响心情,夜里辗转反侧,起夜时受了凉竟病倒了。
盛二姑娘的丑事很快成了金沙县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害得盛府的人连出门都少了。
骆笙对给盛府带来的影响毫无反应。
或者说,在她看来带来这影响的是盛佳兰,要是反过来指责受害者才是荒唐可笑。
很多人却不这么想。
红豆揣着荷包踏入浣衣房的院门,正听见一嘴议论。
“表姑娘也太不替盛府着想了,害得咱们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听到动静,正晾晒衣裳的几个婆子齐齐扭头,见到红豆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齐齐傻了眼。
好一会儿,一个机灵点的婆子干笑道:“红豆大姐来送衣裳啊?”
红豆绷着脸扫视几个婆子,阴沉沉问:“刚刚那话谁说的?”
几个婆子不由看向一位容长脸的婆子。
容长脸的婆子打了自己一嘴巴:“看我这张臭嘴,净胡说八道,红豆大姐您千万别和我一个老婆子计较。”
红豆仔细打量婆子一眼,拉长声音道:“是你啊。”
婆子听得心惊肉跳,一边扇自己嘴巴一边认错:“是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当一个屁放了吧……”
前几日因为乱传二姑娘被表姑娘欺负的流言受到处置的下人有好几个,盛府下人虽人人自危,这种私底下的议论却不可能杜绝。
婆子只恨自己倒霉,被抓个正着。
这位红豆大姐要是闹开来,她一家老小就完蛋了。
容长脸婆子这么一想,抽嘴巴的力气更大了。
“既然是你,今日这事就算了。”红豆冷着脸说出这句话,把包括容长脸婆子在内的几个婆子都给弄愣了。
表姑娘身边的丫鬟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她们可是听说过,这位红豆大姐连姑娘们都敢上手打,何况她们这种地位卑贱的洗衣婢。
红豆从袖中掏出一个素面荷包丢进容长脸婆子怀里,警告道:“这是我们姑娘赏你的,以后管住你的臭嘴!”
她说完把几个婆子一个个瞪过去,扭身走了。
院门关上,几个婆子目光落在容长脸婆子怀中的荷包上。
“快看看表姑娘赏了你什么。”
容长脸婆子也满心困惑,下意识打开了荷包。
一堆金叶子挤在荷包里,阳光下闪瞎人眼。
几人呆若木鸡,直到容长脸婆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荷包塞入怀里才反应过来。
“金,金,金叶子!啊,表姑娘为什么赏你金叶子?”
怀揣巨款双腿发软的容长脸婆子一屁股跌坐在地,浑浑噩噩好一会儿才用力掐了一把大腿。
疼痛传来,让她脑子转得快了几分,喃喃道:“或许……或许是因为那日我把表姑娘从湖里救了上来……”
那日她凑巧路过,在表公子体力不支后把表姑娘拖上了岸。可在得了大太太几句夸奖与二两赏银后她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表姑娘怎么会——
容长脸婆子突然用力抽了自己一耳光,比先前力气都大,喃喃道:“我这张臭嘴,我这张臭嘴啊……”
第25章 去意
表姑娘为了答谢浣衣房的一个婆子,赏了那婆子一袋子金叶子的事风一般传遍了盛府上下。
当日就有不少人找上来,要把自家闺女、孙女、侄女、外甥女等等说给容长脸婆子家的小儿子。
可这是一袋子金叶子,在金沙置上一栋宅子都够了。
容长脸婆子看着快要被踏破的门槛喜极而泣。
任何一家府上在浣衣房当差的下人都算得上最底层。月钱少,没油水,若是洗坏了主子的衣裳还要担责任。
她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子拖到二十来岁才倾全家之力讨了个媳妇,小儿子耽误到二十好几了还在打光棍,没想到因为表姑娘赏的一袋金叶子,连采买上的管事都托人来说话了,有意把他家闺女嫁过来。
这一切多亏了表姑娘啊!
容长脸婆子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暗暗发誓从此要把表姑娘当菩萨供起来。
至于羡慕容长脸婆子的人更是不知凡几,并悄悄转变了对表姑娘的看法。
下人救主子本就天经地义,能得些赏银已经是遇到好主家了,表姑娘居然记挂着这事还赏了一袋子金叶子,可见是个宽厚的。
嗯,以后没事要多往表姑娘跟前凑一凑,万一被表姑娘用上就发达了。
咳咳,听说表姑娘在京城的时候有一群下人呢,专陪着表姑娘上街玩的。
哪听来的?当然是从红豆大姐那里听来的啊,以前听着暗骂那些下人为虎作伥,现在么,就一句话:忒羡慕了!
骆笙并没留意盛府下人看法的转变,立在八角亭里示意红豆把王大夫送来的养元丹收好,露出个浅淡笑意:“让王大夫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王大夫忙作了个揖。
亭间风有些大,却吹得人通体舒爽,就如王大夫此刻舒爽的心情。
骆姑娘虽没说过这味药的用途,可他仔细研究了配药,这药是调养身体用的!
先是治疗风寒的,再是调养身体的,这两个药方要是被他利用好,名医之名唾手可得。
仿佛看透了王大夫的心思,骆笙突然笑了笑:“前几日苏家太太染了风寒,听说是请王大夫治好的?”
王大夫心头一凛,干笑着承认:“小老儿是给苏太太看诊过。”
自从盛府表公子风寒痊愈,李大夫就替他把名声宣扬出去了,这些日子他享受到的尊重与追捧非昔日可比。
他险些忘了那药方的真正主人。
王大夫被骆笙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心中打起鼓来。
骆姑娘突然问这个是何意?莫非猜到治好苏太太风寒的药就是千金丸?
骆笙把配制退寒丸的方子与药材交给王大夫时并未提及药名,因成本昂贵,王大夫悄悄取名为千金丸。
“王大夫医者仁心,用药救人我不多言,不过有一件事还请你记在心里。”
“姑娘请说。”王大夫听着骆笙这话大有深意,心中不由一阵紧张。
他以为骆姑娘这样的贵女对这些压根不会关注,没想到竟是个难糊弄的……
“今日王大夫送来的这药的方子,王大夫就忘了吧。”
王大夫一愣,第一个想到的是千金丸。
“那先前的——”
骆笙笑笑:“我刚刚说过,王大夫医者仁心,用药救人我不多言。”
当年李神医配出退寒丸与养元丹,就曾感慨退寒丸价格高昂,难以惠及寻常人,不然这世上会少许多短命人。
王大夫用退寒丸求名也好,求利也罢,能多救下几条性命总是好事。
至于养元丹,李神医却交代过不得外传。
王大夫大喜,对骆笙一揖到底:“多谢姑娘!”
“那就不耽搁王大夫看病救人了,只望你能记住今日的话。”
王大夫一叠声应下,拎着药箱欢欢喜喜离去。
红豆咬了咬唇,小声提醒:“姑娘,有些人会得寸进尺。他现在答应您了,时日一久说不准就会起贪心。”
“是么?”骆笙望着王大夫离去的背影,面色平静,“若是那样,他会后悔的。”
配好的养元丹还需要一味药引才能起效。王大夫若是食言而肥,恐怕要为自己的毁诺付出代价。
她允许别人拿的东西才能拿,她不允许别人拿的东西拿了会烫手的。
完全指望一个人守信,不存在的。
养元丹的药引,正是晨间露水浸粳米一撮,再把养元丹浸入其中片刻。
说来简单,不说破却无人能想到。
骆笙带着红豆去了骆辰那里。
骆辰第一反应是去看红豆,见她手中空空如也,脸色就有些臭。
他早就让扶松打听到了,骆笙让他饿肚子的那日给外祖母送了红烧肉。
红烧肉!
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两边都不送也就罢了,可他这里什么都没有,外祖母却吃上了香喷喷的红烧肉。
骆辰一想就生气,一直气到现在也没等到骆笙有更多表示。
当然,气归气,骆笙送来的饭菜他还是照吃的。
这毕竟是两码事。
“你来干什么?”骆辰哼哼。
又不是饭点儿,又没带吃食,难道找他闲聊天?
骆笙把一个大肚窄口的白瓷瓶放到骆辰面前。
骆辰有些疑惑:难道是果脯蜜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