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欢——冬天的柳叶
时间:2020-04-14 07:11:43

  鱼肉细嫩,鲜得舌尖都打颤,偏偏每一丝鱼肉都吸足了辣椒与花椒激发出来的油香。
  鲜美又入味,这似乎有些对立的两个长处在这道鱼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
  盛二郎不由喃喃:“这道红烧鱼绝了……”
  骆辰笑看他一眼,纠正道:“这不是红烧鱼,而是炝锅鱼。”
  盛二郎还想再与小表弟就这道炝锅鱼讨论一番,却见对方突然变了脸色。
  他低头一看,不由大怒:“老三,你吃鱼都不吐刺的吗?”
  才说两句话的工夫,半条鱼没了!
  风卷残云之后,桌面上碗盘一片狼藉,那壶酒却还没人动。
  盛三郎摸着还没吃饱的肚子,巴巴问:“表弟,你这桌席面是在哪儿订的?五鲜斋还是一品居?不对不对,他们那里做不出来这个味道,除非最近换厨子了。”
  少年扫几位表兄一眼,笑吟吟道:“这桌菜啊,是我姐姐做的。”
  呵呵,只有他嫌弃骆笙的份儿,还轮不到别人。
 
 
第28章 表妹的心情
  骆表妹做的?
  离开骆辰院子的兄弟四人吹着夜风,陷入了怀疑人生。
  盛四郎脸皱成一团:“大哥,你们抓阄不带我,是不是早知道骆表姐做菜好吃?”
  “少胡说!”盛二郎拍了盛四郎一巴掌,摸着下巴对盛三郎笑了笑。
  盛三郎一脸警惕:“笑什么?”
  盛二郎伸手勾住盛三郎肩头,笑嘻嘻道:“三弟,我忽然觉得凭抓阄把送骆表妹进京这么重大的事定下来太草率了,要不咱们抽签?”
  盛三郎翻了个白眼:“想都别想。”
  骆表妹做的炝锅鱼太好吃了,别说只是送骆表妹上京,就是让他娶骆表妹都可以考虑——不考虑了,他愿意!
  花厅中,扶松收拾着满桌狼藉,掂了掂酒壶:“都没喝多少呢。”
  骆辰笑笑,没应声。
  扶松来了好奇:“公子,您请几位公子吃酒,是想让三公子好好关照表姑娘吧?”
  “你不必操心这个。”少年绷着脸,负手离开了花厅。
  庭院中一片寂静,橘黄的灯光四散开来,笼罩着生机勃勃的翠竹。
  骆辰在院中立了片刻,勾唇笑笑。
  他请几位表哥吃酒,当然是想让他们后悔啊。
  哼,谁让他们轻视他姐姐!
  想到骆笙,少年嘴角笑意顿收,转而生起闷气。
  说走就走,还是那么任性。
  翌日是个晴天,一清早金沙的街头巷尾就热闹起来。
  盛府大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头一辆供人乘坐,后面那辆则装满了物什。马车旁站着七八个护卫,正等着主子们道别。
  “笙儿,以后得了闲记得回来看外祖母。”盛老太太领着一群人把骆笙送到大门口,拉着骆笙手腕依依不舍。
  骆笙微微颔首:“会的。外祖母回屋歇着吧。”
  “一定得来啊。”盛老太太眼角湿润了,依然拽着骆笙不放。
  大太太忙劝:“老太太,让表姑娘趁早赶路吧。”
  表姑娘万一不走了可咋办啊!
  盛老太太这才松开手,掏出块手帕擦眼泪:“走吧,路上注意安全,等到了京城给外祖母写封平安信……”
  听着盛老太太滔滔不绝的叮嘱,大太太与二太太面面相觑。
  看老太太这意思居然是真伤心?不应该啊。
  虽说这么想有些不合适,可她们一想到表姑娘要离开都想放鞭炮了。
  骆笙对盛老太太等人福了福身:“这些日子给外祖母、大舅、大舅母、二舅母添麻烦了。”
  盛老太太还在抹眼泪。
  盛大舅温声道:“本该舅舅送你,奈何脱不开身。”
  他说着扫一眼换了一身崭新衣裳的盛三郎,换上严厉语气:“路上照顾好你表妹,若是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盛三郎笑容灿烂:“大伯放心吧,我一定把表妹平平安安送到京城。”
  二太太恨不得扇儿子一巴掌。
  摊上这么个苦差事,这傻儿子为什么瞧着眉飞色舞?
  骆笙再对盛大郎几人行了个平辈礼:“也给表哥们添麻烦了。”
  盛大郎还礼:“祝表妹一路顺风。”
  盛二郎轻咳一声道:“要不还是我送表妹吧,三弟到底年轻——”
  盛三郎险些一拳打过去,瞪眼道:“不行,说好我送的!”
  大太太与二太太呆了呆。
  今日老太太与大郎几个都不对劲,莫不是中邪了?
  骆笙目光从盛佳玉面上掠过,看向一言不发的骆辰。
  十二三岁的少年如一杆幼竹,挺拔青翠,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倔强。
  出现还是会出现的,但他打定了主意不搭理骆笙。
  骆笙走过去,语气温柔:“你记得吃药。”
  骆辰偏开脸。
  “那我走了。”骆笙不以为意,转过身去。
  要说深厚的姐弟感情,原本的骆姑娘都没有,她就更没有了。不过骆辰能跳湖救姐,那她就会把他当弟弟待。
  见骆笙居然真要走了,骆辰不由喊道:“你等等。”
  骆笙看向他。
  少年一脸严肃:“别再惹祸被父亲送回来了。”
  她不在意,他还要面子呢。
  “知道了。”骆笙笑了笑,抬手揉揉少年的头。
  骆辰皱着眉没有躲。
  盛佳玉站在大太太身边,眼睁睁看着骆笙带着红豆钻进车厢,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闹了那么多不愉快,她与骆笙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走吧,走了后盛府就能恢复如常了。
  马车踏着晨曦驶过苏府门口,正赶上苏曜出门。
  骑在马上的盛三郎向苏曜打了声招呼:“苏二哥,去书院啊?”
  与盛大郎、盛二郎一样,苏曜同样在备考今年秋闱。
  “嗯。盛三弟这是——”苏曜视线从青帷马车上掠过。
  盛三郎露出个笑脸:“我送表妹回京。”
  苏曜闻言表情尚无多少变化,身后书童已露出诧异神色。
  天啦,对他家公子心怀不轨的盛府表姑娘要回京了!
  “那就祝盛三弟一路顺风。”苏曜拱了拱手。
  “承苏二哥吉言,等回来咱们一起喝酒。”盛三郎一夹马腹,追上了未曾停留的马车。
  “谢天谢地,那个骆姑娘总算是走了。”书童满心欢喜。
  苏曜面无表情盯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许久,才淡淡开口:“不要多话。”
  只是回京,早晚还会见面的。
  骆笙的离开如同石子投入湖中,荡起一阵涟漪之后终究散去。
  不过据传盛老太太舍不得外孙女走,哭湿了两条手绢。
  当然,这种谣言没几个人信就是了。
  出了金沙县,一连赶了几日路,盛三郎由一开始的满心期待变成了深深失落。
  表妹做出各种美食犒劳他的胃这种好事压根没发生!
  这日马车停在官道旁歇脚,喝着路边茶棚里涩口的茶水,盛三郎终于忍不住试探:“表妹,听说你会做饭。”
  骆笙并未否认:“会做。”
  盛三郎露出个讨好的笑:“表妹怎么不露一手呢?”
  看骆表妹这几日粗茶淡饭吃得比他还自在,完全不像能做出那道炝锅鱼的人。
  不行了,想到炝锅鱼就要咽口水。
  骆笙微微转眸看着盛三郎,道:“我一般只在心情好的时候做饭。”
  盛三郎眼一亮:“表妹今日心情如何?”
  骆笙视线投向前方,淡淡道:“一般情况下,我心情都不好。”
 
 
第29章 回家
  怎么可能心情好呢?
  随着离家越来越近,她恐惧、忐忑、急迫,又抱着一丝侥幸,唯独没有高兴。
  盛三郎被噎个半死,干笑道:“表妹真会开玩笑。”
  可迎着少女幽潭一样的眸子,盛三郎笑不下去了。
  骆表妹看着……好像真的不高兴。
  可这是为什么,能回京不该高兴么?
  “那……表妹为何心情不好?”
  骆笙没办法回答盛三郎这个问题,遥遥瞥了一眼前方:“我想在南阳城玩几日。”
  南阳城?
  盛三郎不由皱眉。
  南阳城虽然是下一个歇脚处,可没必要逗留几日吧?
  “表妹不是急着回京么,为何要在南阳城玩?”盛三郎心直口快,有疑惑就问出来。
  “一直赶路有些烦了。”
  盛三郎眨眨眼:“那表妹在南阳城休息几日,心情是不是就好了?”
  要不是为了那道令他魂牵梦萦的炝锅鱼,他一个大男人会在乎表妹的心情么?
  必然不会啊!
  盛三郎为自己感到一阵心酸。
  骆笙见盛三郎如此执着于她的心情,略一琢磨便明白了对方心思,遂道:“我在南阳城玩几日,不管心情会不会好,都会为三表哥做一道菜。”
  她喜欢平等交换,盛三郎给她提供方便,那她便以一道美味回之。
  盛三郎喜上眉梢:“那就说定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看着盛三郎伸出来的手,骆笙牵了牵唇角,伸手与之击掌:“自然不会食言。”
  少女柔软的指尖微凉,却让盛三郎火烧般移开了手。
  耳朵泛红的盛三郎抬眼望天。
  一时忘了表妹是女孩子,表妹该不会以为他想占便宜吧?
  再看骆笙垂眸平静喝着粗茶,盛三郎又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咳咳,或许是他被占了便宜也不一定……
  不过他也不介意就是了。
  盛三郎越想,耳根越红了。
  红豆翻了个白眼。
  这傻大个脸红个鬼啊,这点美色以为能让她们姑娘心动?
  “走吧。”骆笙起身向马车走去。
  红豆钻进车厢坐在骆笙身旁,察觉自家姑娘越发沉默。
  “姑娘,您怎么了?”
  “想家了。”骆笙合上眼,“到了南阳城叫我。”
  睡一觉后不管怎样都有个答案了,而不是一路纠结忐忑到令她窒息。
  车厢中再次恢复了安静,伴随着枯燥的车轮吱呀声,淡淡熏香令人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减缓了速度,红豆探头往外看了看,欢喜道:“姑娘,南阳城到了!”
  骆笙攸然睁眼,往外看去。
  前方是一座庄严古朴的城,城墙斑驳,门楼高阔,“南阳城”三个大字就这么突兀闯进了她的视线。
  这一刻,骆笙热泪盈眶。
  南阳城,镇南王府,她终于回家了。
  见骆笙落泪,红豆有些慌:“姑娘,您怎么哭了?”
  骆笙把眼泪逼回去,淡淡道:“只是风大迷了眼。三表哥,我们进城吧。”
  一行人很顺利进了城,骆笙下了马车,默默走在街上。
  盛三郎走在骆笙一旁,好奇打量四周:“城倒是不小,却一点不热闹。”
  对于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少年来说,这座透着几分落寞的城池无疑令他失望。
  骆笙一言不发往前走,每迈出一步心情就沉重一分。
  南阳城乃镇南王府所在,在她记忆中一直是热闹的,喧哗的,朝气蓬勃的,而不是如眼前看到的这样,明明来往的人不少,却透着说不出的压抑。
  仿佛整座城池的调子都是沉重的。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南阳城。
  骆笙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直直望着某处。
  盛三郎往那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府邸,大门上了锁,门前两座石狮子沉默矗立着,落满灰尘的狮身无声向来往行人诉说着这座府邸的破败。
  骆笙盯着门前本该光亮此刻却呈现出暗红色的青石板路发呆。
  一个行人从骆笙面前走过,被她猛然拽住衣袖。
  那是名年轻男子,被骆笙突然的举动骇了一跳,待要叱骂却撞进了少女美丽而哀伤的眼睛。
  骂声被年轻男子咽了下去。
  “这是哪里啊?”少女轻声问。
  年轻男子看一眼破败的王府,面色微变:“这是以前的镇南王府,小娘子最好别靠近这么晦气的地方。”
  “晦气?”
  “可不是晦气么,听老人们说以前的镇南王私通敌国犯下谋逆大罪,全府上下几百口全被处决了,过了这么多年青石板还是红的呢——”
  刺啦一声,年轻男子的衣袖被拽断一截。
  年轻男子盯着少女手中的半截袖子傻了眼:“小娘子这么心急不好吧……”
  虽说这小娘子十分美貌,可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舍妹顽皮,兄台不要与她计较。”盛三郎一见情形不对,忙把一角银子塞进年轻男子手中,把人打发走。
  骆笙依然呆呆立着,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年轻男子的话。
  私通敌国,谋逆,全府上下几百口被处决……
  一股腥甜涌上喉间,让她的眼睛变得模糊,开始看不清那近在咫尺的府邸,更看不清那暗红色的青石板路。
  “表妹,你怎么了?”
  骆笙没有回应,径直走向马车。
  眼见骆笙的身影消失在车厢门口,盛三郎一头雾水看向红豆:“你们姑娘究竟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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