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欢——冬天的柳叶
时间:2020-04-14 07:11:43

  卫羌今日穿了一身没有彰显身份的苍青色常服,仿佛哪个府上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卫晗淡淡问:“太子被猪拱的伤好些了吗?”
  卫羌唇角笑意一僵,温和的神情瞬间扭曲了一下。
  开阳王为何哪壶不开提哪壶?
  然而迎着对方带着淡淡关切的目光,又不得不回应,毕竟他当时是被开阳王救下来的,若是传出对开阳王无礼,有损声誉。
  “多谢王叔关心,其实回来的路上就好得差不多了。”
  “呃,那就好。”卫晗垂眸,饮了一口酒。
  卫羌强忍尴尬笑道:“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感谢王叔,今日小侄做东吧。”
  开阳王主动提起他受伤的事,反应却如此冷淡,不但没让他感受到半点关切之意,反而有种对方在幸灾乐祸的感觉。
  卫羌仔细打量卫晗表情,却瞧不出端倪,只好默默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与开阳王没有利益冲突,就算开阳王性情再古怪,也没有得罪他的理由吧?
  应该是他想多了。
  “太子想请客?”卫晗挑眉。
  卫羌看着这个挑眉的动作,忽然就想到了那五千六百二十两银子。
  只请开阳王一人他还是受得住的,可万一再像上次那般——
  欣赏够了卫羌僵硬的神色,卫晗淡淡道:“还是不必了,我习惯一个人吃,太子自便就好。”
  卫羌在心中狠狠松了口气,笑道:“那就不打扰王叔吃酒了。”
  昨日算是酒肆歇业之后的正式开业,酒肆准备的菜肴多,来吃的人也多。
  大吃一顿之后荷包就瘪了,今晚来的人立刻少了。
  直到红豆端着一盘刚刚出锅的菊花肉过来,店内尚未坐满。
  “菊花肉来喽。”小丫鬟脆生生喊一声,把一盘卖相诱人的菜肴摆在卫晗面前。
  这时候,叔侄二人不约而同做出同一个动作:目光越过红豆,往大堂通往后院的门帘处扫去。
  那道身影并没有出现。
  卫晗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新端来的菜上。
  盯着盘中菊瓣,男人不由扬了扬唇角。
  这是他送来的菊花吗?
  没想到在骆姑娘手中这么快就变成了佳肴。
  或许,送食材会更得骆姑娘喜欢。
  卫羌就在邻桌坐着,扫着冒着热气的菊花肉,忍不住问红豆:“这是新推出的菜?”
  红豆笑吟吟道:“不是呢,只此一盘,给王爷的。”
  卫羌不由看了卫晗一眼。
  依旧穿着一袭绯衣的男子唇畔含笑,仿佛山尖上的雪消融,汇成春日清泉。
  卫羌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起了波澜:开阳王与骆姑娘……这是彼此有意?
  倘若如此,于他来说岂不是多了很多障碍?
  “没想到王叔还能享受酒肆的特别对待。”卫羌似笑非笑道。
  卫晗睨他一眼,淡淡道:“我自带的食材。”
  卫晗一怔,忍不住又看了菊花肉一眼。
  不至于吧,来吃酒还自带猪肉来?
  呃,也可能是在北河养成的习惯。
  这般一想,那点猜测又变得不确定。
  大堂通往后院的棉门帘掀起,骆笙举步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卫羌。
  她一时看得久了些,眼底与面上皆是一派平静。
  就仿佛只是惊诧堂堂太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骆笙确实有些惊讶。
  在她看来,卫羌在北河才闹出笑话,怎么也会以养伤为由在京城兴起新的八卦之前低调一些。
  而这才刚回京,居然有心情来酒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卫羌是对她或秀月产生了怀疑,忍不住来试探吗?
  骆笙走了过去,从容见礼:“没想到殿下今日会来酒肆,殿下被野猪啃的伤已经好了吗?”
  卫羌:“……”
  他现在又开始怀疑骆姑娘与开阳王有问题了,不然为何说辞如此一致?
  “多谢骆姑娘关心,那点小伤不值一提。”
  他不想再听到被猪拱这件事!
  骆笙微微一笑:“殿下千金之体,跌一跤都是大事,何况是被野猪袭击呢。”
  卫羌忽然不想待下去了。
  他确定了,骆姑娘与洛儿的的确确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骆姑娘不说话时,可能更得他喜欢些。
  而骆笙则感觉出一丝怪异。
  卫羌对骆姑娘似乎多了几分容忍。
 
 
第255章 上菜
  压下陡然生出的一丝疑惑,骆笙眸光一扫空荡荡的酒桌:“殿下还没有点菜吗?”
  卫羌想冷笑。
  他进来后气就没顺过,哪里还顾着点菜。
  “有什么新菜么?”
  骆笙笑道:“天凉了,酒肆推出了羊肉锅子与鱼头锅子,殿下有没有兴趣尝尝?”
  卫羌不由扫了卫晗那桌一眼。
  桌面上摆着个红泥小炉,小炉上的锅子里热气未散,羊肉的香味伴着酒香飘来。
  卫羌略一犹豫,道:“那就要个鱼头锅子吧,加一壶烧酒。”
  秋末吃羊肉甚好,但吃完难免一身膻味,在宫外不大合适。
  也就是开阳王,从没见他在吃上顾忌过,或许是在北地待久了,染上了蛮人习性。
  “殿下稍等。”骆笙撂下一句话,转身往后厨而去。
  卫晗捏着酒杯,望着那道消失的素色背影若有所思。
  卫羌出声打断了卫晗的思索:“王叔是不是每日都来这里吃酒?”
  卫晗看他一眼,淡淡道:“想来的时候才来。”
  不过是每日都想来而已。
  “侄儿很羡慕王叔的随心自在。”卫羌语气带着不知真假的羡慕。
  卫晗嘴角弯了弯,讥笑一闪而逝:“殿下以前也很随心自在,不用羡慕我。”
  卫羌表情微僵,心中恼怒滋生。
  开阳王一句话不噎人会死么?
  他当平南王世子的往事,已经许久没有人提起过了。
  这也是他不愿回平南王府的原因。
  回到那里,他就不可避免想到那些令人不愿回忆的过往。
  可开阳王偏偏戳人心口,令他无法接话。
  他若否认,那刚刚说的话就等于放屁,若是承认,麻烦更大。
  太子怀念以前当平南王世子的生活,这要是传到父皇耳中,该怎么想?
  而明明他那话只是酒桌上的客套话罢了。
  卫晗垂眸把杯中酒饮尽,慢条斯理夹起一块炖得熟烂喷香的羊肉吃起来。
  他比这位太子小了足足九岁,也算是听着太子的八卦长大的。
  听罢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大侄子人品太差了。
  当然,这个轮不到他来教训,只是想让他有好态度也难。
  卫晗抬眸看了邻桌一眼,在心中默默补充一句:特别是太子喜欢来骆姑娘的酒肆之后。
  眸光转向通往后厨的门口处,卫晗想:骆姑娘莫非要亲自给太子端菜?
  厨房中香味四溢,因为锅子与卤菜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秀月并不忙。
  络腮胡子已经去接小七散学的路上,而负责劈柴的壮汉则鲜少踏入厨房。
  骆笙把红豆留在院中与壮汉闲聊,举步走了进去。
  “姑娘——”
  骆笙语气平静:“太子来了。”
  秀月握着锅铲的手一颤。
  若是能够,她恨不得冲出后厨,用手中这把锅铲把那个畜生拍死。
  骆笙没有开口,只是深深看了秀月一眼。
  秀月立刻清醒过来,面上恢复了平静。
  对于秀月的克制,骆笙颇为满意,语气越发平淡:“太子要吃鱼头锅子。秀姑,你好好准备一下吧。”
  “姑娘?”
  骆笙扬唇,语气意味深长:“太子能来咱们酒肆吃酒是酒肆的光彩,不能怠慢了太子。”
  “是。”秀月不动声色应下来。
  红泥小炉正适合摆在桌上,与之配套的锅子也不大。
  秀月揭开一口大锅的锅盖,把一直熬煮着的鱼汤注入小锅子中,再下入收拾好的鱼头、鱼丸等食材。
  没过多久,小锅子中龙眼大小的一颗颗鱼丸就浮了起来。
  下葱段与香菜,再然后,秀月拿起一个瓷瓶,拧开瓶盖把一小撮粉末撒了进去。
  骆笙面无表情看着,直到那白色的粉末彻底融入浓郁发白的鱼汤,飘到鼻端的香味更甚,这才牵了牵唇角。
  这是专为卫羌加的料,希望他能喜欢。
  微凉的指尖搭在手腕上的镯子上,骆笙眼底更冷。
  能搅动江山的金镶七宝镯,还不到面世的时候。
  一个背负着谋逆罪名的镇南王府,用不了这个镯子。
  不管最终是不是要与这大周江山的主人对上,她首先要做的是替镇南王府洗清罪名。
  而想要实现这一点,离不开卫羌的“配合”。
  谋逆之罪是永安帝定的,灭门镇南王府的旨意也是永安帝下的,她从旁处入手几乎没有替镇南王府翻案的可能。
  皇上不会自打耳光,除非关乎到极大的切身利益。
  如果皇上想换太子呢?
  还有什么比替镇南王府翻案,把诬陷镇南王府的罪名推给平南王府更容易的?
  卫羌的太子之位因揭发镇南王府谋逆而来,自然也能因为诬告镇南王府收回。
  只要皇上生出换太子的念头,这就是一条现成的捷径。
  到那时,就不是她千方百计想着如何给镇南王府翻案,而是皇上乐见其成了。
  退一万步,就算皇上废弃太子想不到以诬告镇南王府这个名头,至少能把卫羌那个畜生从云端打落泥潭,替镇南王府洗脱罪名的事可再徐徐图之。
  无论皇上如何做,对她来说只是小收获与大收获的区别,总之都是赚的。
  如果她不顾后果一把毒药撒下去,今日就能要了卫羌性命,无非就是与他同归于尽。
  可卫羌的狗命如何与镇南王府千百条性命相比?如何与镇南王府近两百年的声名相比?
  以他一条命抵消这些,他不配!
  她要他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要踩着镇南王府枯骨蒸蒸日上的平南王府声名狼藉,一无所有。
  秀月撒进锅子中的作料是个好东西,一次无需多,日积月累就能让内心阴暗流脓而戴着伪善面具的人不知不觉控制力下降,变得暴躁易怒。
  一个自制力薄弱而内心龌龊的人,还愁他不会犯错么?
  而一个屡屡犯错的太子,为皇上所厌也就不远了。
  皇上虽无子嗣,兄弟却不止平南王一人,侄儿也不止卫羌一个。储君之位,卫羌从来不是那个“非你不可”。
  “姑娘,好了。”秀月平静温润的声音响起,眼神深沉。
  骆笙收回思绪,喊一声正与壮汉聊得热闹的红豆:“红豆,该上菜了。”
  “嗳。”小丫鬟脆生生应一声,蹬蹬蹬跑进来。
 
 
第256章 无理取闹
  绘着精美图案的红泥小炉,里面铺着不带烟气的炭火,鱼丸在乳白的汤汁中翻滚,香气扑鼻。
  窦仁抬手以宽大衣袖遮挡,以银针试毒。
  银针颜色不变,窦仁准备亲尝。
  “不必如此,退下吧。”卫羌淡淡道。
  “殿下,这不合规矩。”窦仁低声道。
  卫羌看柜台边的少女一眼,语气温和:“已经以银针试过,无须那么繁琐。”
  “可是——”
  “不见王叔也在这里吃么?”
  窦仁不敢再说,把摆在桌上的一双银筷拿起,仔细擦拭后双手奉给卫羌。
  卫羌接过,举箸夹了一颗鱼丸放入口中。
  鱼丸韧劲十足,清淡鲜美。
  卫羌舒适叹口气。
  在这凉风起的时候喝上这么一碗鱼丸汤,整个人都熨帖了。
  卫晗冷眼瞧着卫羌吃肉喝汤,薄唇弯起嘲弄的弧度。
  他在这里吃与太子有什么关系么?
  那日他同样在围场,野猪不是照样奔着太子去了。
  骆姑娘对他与对太子,当然是不同的。
  卫晗目光悄悄落在柜台边托腮而坐似是想着心事的少女身上,嘴角挂着的微不可察的嘲弄改为温柔。
  他与骆姑娘是朋友了。
  骆笙当然不是漫不经心,而是一直留意着卫羌,只不过十分隐晦。
  她总要看着他多吃点,才安心。
  一锅鱼头鱼丸不算太多,两壶烧酒喝完,也就差不多见了底。
  卫羌吩咐一声结账,客气问卫晗:“王叔要一起走吗?”
  卫晗淡淡道:“我与太子不顺路,就不必了。”
  “那侄儿先走一步。”卫羌说着站起身来,目光不由向柜台边投去。
  骆笙似是才发觉这道视线,漫不经心望过来。
  灯光下,少女明媚的面庞因朦胧而染上几分柔美,令卫羌与之四目相对时,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这是他面对朝花时从未生出过的感觉。
  卫羌一时忘了移开视线,直到酒杯碰撞桌面的声音响起,这才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殿下不是要走了么?”卫晗问。
  迎着青年冷淡的面庞,卫羌忽觉有些好笑。
  这位王叔,到底是年轻了些。
  卫羌笑道:“与骆姑娘打声招呼就走。”
  “殿下吃好了?”骆笙主动走过来,“我送殿下出去。”
  “骆姑娘客气了。”卫羌面上笑意更深,却没有推辞。
  卫晗注视着二人走出酒肆,举杯把酒饮尽。
  比之酒肆中的温暖,外面已经隐隐有了初冬的冷意。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