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羌酒意散去,对骆笙笑道:“骆姑娘留步吧,外头冷。”
“那殿下慢走。”
卫羌微微点头,转身走出两步忽然停住,转过身来。
骆笙依然站在原处没有动。
“骆姑娘。”卫羌喊了一声。
骆笙微微屈膝:“殿下请说。”
卫羌注视着她,目光灼灼:“今日的鱼头锅子十分美味,说不得过上几日我又来吃了。”
“是么?”稀薄夜色中,少女冰雪般的面庞露出浅淡笑意,“那欢迎殿下以后常来吃。”
卫羌道一声好,转身离去。
骆笙冷眼看着窦仁快步跟上,再然后是守在酒肆外的数名侍卫把卫羌护在中间,一行人渐行渐远。
“骆姑娘。”一声轻唤在骆笙耳畔响起。
骆笙抬眸,看向不知何时走出来的男人。
许是饮多了酒,男人双颊染上一抹殷红,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骇人。
“王爷吃完了?”
卫晗薄唇微抿:“吃完了。”
他已经吃了快一个时辰了,从第一个来吃到酒肆快打烊,就是吃一整只猪也该吃完了。
不过是——他深深看少女一眼,想法坦率直接:不过是想多看看骆姑娘而已。
谁知却看到骆姑娘送太子。
回想一下,他来吃这么多次都是自己默默走,只有那一回骆姑娘相送,还是他主动要求的。
这般一想,卫晗忽然觉得今日吃到的酒有些涩口。
“那王爷慢走。”
骆笙举步向酒肆门口走,被卫晗在身后喊住:“骆姑娘可否送送我?”
骆笙回眸,看了他一眼。
夜色中,一袭绯衣的年轻男子眉目如画,眸中盛着细碎柔光,仿佛采撷了天上的星子藏在眼睛里,让注视这双眼睛的人一不留神就会沉溺其中。
纯净清透,总是更容易令人放松心弦。
骆笙却在那道毫不掩饰流露出殷切的目光中笑了笑:“已经在外面了还送什么?王爷好走,我先进去了。”
卫晗注视着那道身影一步步走进酒肆,那个令他见之欢喜的姑娘始终没有回头。
他默默叹了口气。
骆姑娘一如既往,对他总是能狠得下心来。
他抬脚向酒肆走去。
既然在外面了不送,那他就进去好了。
就这么一个人走?至少今晚他不想。
骆笙走进大堂,正收拾桌子的石焱笑呵呵问:“骆姑娘,我们主子刚出去,您瞧见了吗?”
孤男寡女站在外面,居然不多说一会儿话吗?
“看到了,你们王爷回去了。”
骆笙语气平淡说着往内走,却听石焱喊了一声“主子”。
语气中的错愕令她不由驻足,转过头去。
身后,一袭绯衣的男子冲她轻笑:“落下东西了。”
石焱飞快环视大堂,随后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酒肆打烊了,没有其他酒客在,就主子这么望着骆姑娘傻笑,被人瞧见也太丢脸了。
至于酒肆的人?
酒肆的人就无所谓了,反正都习惯了。
落下东西?
骆笙看向靠窗的那一桌。
桌面上的杯盏盘碟早已收拾走,连桌子都抹干净了。
骆笙抿了抿唇,走到卫晗面前:“我送王爷出去。”
“好。”
眼看二人并肩走出去,石焱眨了眨眼。
骆姑娘都没问落下什么就直接把主子送出去了?
主子居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出去了……
所以其实没落下东西,纯粹是两个人依依不舍吧?
小侍卫想到这种可能登时激动起来,把桌子擦得锃亮。
外面风微凉。
骆笙一言不发把卫晗送出十丈开外,停了下来:“王爷慢走。”
“那明日见。”卫晗眼神越发亮。
骆笙微微颔首,正色叮嘱:“以后王爷记得莫喝多了。”
她发现了,这个男人一旦多喝两杯,就开始无理取闹。
第257章 心动
青杏街上,临街店铺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散发的橘光冲淡了夜间凉意,给一对年轻人笼上淡淡暖光。
卫晗凝视着骆笙。
少女的眉眼被夜色柔和,神色却再严肃不过。
卫晗突然觉得,他不喜欢这样的严肃。
平日严肃的骆姑娘也很好,可此情此景,让他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不甘就此离去。
他望着她,语气认真:“骆姑娘,我没喝多。”
只是三壶烧酒,哪里就多了。
“好,王爷没喝多,王爷回去吧。”
这样摆明了不信的态度,令卫晗不由皱眉,凝视着那双冷淡的眼睛道:“骆姑娘,我喝多了不是这样。”
骆笙好气又好笑。
还说没喝多,这就是个胡搅蛮缠的酒鬼吧?
说起来,还是平日的开阳王顺眼些,哪怕送些莫名其妙的礼物也能忍了。
“难道非要撒泼打滚耍酒疯才叫喝多了?王爷快回去吧,我就不送了。”骆笙说完,转身便走。
她的手陡然被一只大手握住。
男人离她很近,近到被独属于对方的气息包围,令她浑身僵硬。
天上一弯残月洒落一地清霜,她一贯微凉的指尖却在那只大手的包裹下染上暖意。
这一丝暖,令骆笙恍惚了一下,一时忘了反应。
男人那双清澈的眸子因为染上淡淡酒意,在这一刻变得波光潋滟。
他定定望着她,道:“我要是真的喝多了,会这样。”
才不会耍酒疯。
骆笙盯着那只大手,叹气。
所以这是真的喝多了……
毫不犹豫把手抽回,骆笙面无表情道:“好了,我现在真的相信了,王爷回去吧。”
卫晗弯唇笑了:“那明日见。”
眼瞧着男人渐行渐远,骆笙默默转身进了酒肆。
大堂中,盛三郎几人正围着吃锅子。
热气腾腾的羊肉锅,鲜美入味的鱼头锅,在这秋末微冷的时节,吃进肚子里别提多舒坦了。
秀月看向骆笙:“姑娘。”
其他人听到,皆看过来。
“表妹,再来吃一点吗?”
骆笙笑笑:“我先前吃过肉馒头了,表哥你们吃。”
外边已是苍凉秋末,里面却因弥漫着热气腾腾的食物香气仿佛置身春日。
这样的反差,令骆笙无端生出几分茫然。
总觉得眼见的人,脚踩的地,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开阳王喝多了,莫非她也喝多了?
骆笙摇头失笑,往后院走去。
秀月把碗筷放下,擦擦手跟过去。
骆笙立在院中,盯着那株高大的柿子树出神。
就这么三两日过去,柿树的叶子更稀疏了,落了地的叶子没有及时扫去,任秋风卷着扑到少女素色的裙摆上。
“姑娘。”
骆笙回头,看着走到身边的秀月。
院中空荡荡,只有二人。
秀月轻声道:“您与开阳王——”
她本不该问,可在其他人争抢吃饭时,她却隔着窗子看到了那一对立在清冷月光下的璧人。
看得她莫名心疼。
那是郡主与平南王世子卫羌从没靠近过的距离。
“我们没什么。”骆笙神色冷淡下来。
“可是——”
“没有可是。”骆笙看着秀月,一字字道,“他姓卫。”
他偏偏姓卫。
不过这样也好,能让她一直硬得起心肠。
倘若他不姓卫,倘若她一时犯了糊涂……走在那条九死一生的路上,不过是害人罢了。
一个家破人亡顶着别人皮囊苟活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想男女之情?
她连心动的资格都不该有。
垂眸盯着那只被握过的手,骆笙干涩的眼角有些发胀。
可是她,在指尖被温暖的那个瞬间,好像心动了一下。
绣鞋踩着干枯的落叶,骆笙自嘲牵了牵唇角。
原来总有很多事,会在意料之外。
而秀月在听到骆笙的回答后,也陷入了沉默。
郡主说,开阳王姓卫,却没说对他无意……
她的郡主,终于有了心上人。
其实郡主对平南王世子卫羌的感情,一直是她们四人比较担心的。
那时朝花姐姐便说,郡主对平南王世子并无男女之情,不过是青梅竹马,听从父母之命罢了。
然而亦没有其他男子令郡主动心,能与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结为连理也算不错的选择。
知根知底……
秀月现在想着这四个字,只觉是天大的笑话。
而郡主历经生死离奇之事,终于有人叩开她心扉,那个人却与卫羌一般姓卫。
秀月不知道骆笙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只知道她为郡主心疼。
她的郡主,心动比不动更苦,更难。
晚风里,传来少女淡漠的声音:“收拾一下,准备回府吧。”
几日一晃而过,随着秋狝队伍的回归,京城的茶馆酒楼因几则八卦而热闹起来。
第一个八卦,就是太子在北河狩猎的时候被野猪给拱了。
其实这则八卦在秋狝的队伍还没回京的时候就隐隐听到风声了,不过总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这不百官勋贵都回来了,不用担心纸上往来的安全问题,出上几个嘴巴不严的立刻就传开了。
太子啊,被野猪拱了,这……这有点让大周子民面上无光啊。
第二个八卦还是与太子有关:太子妃居然毁容了!
这个八卦一出,人们对太子被野猪拱的事莫名生出几分理解:许是因为太子妃的事,太子压力太大了。
涉及天家之事本不该乱传,可太子妃毁容这个消息太敏感,很快在一些人心中掀起一番涟漪。
一个毁容的女子根本不可能坐稳太子妃之位,这样的话,族中女孩岂不是有了出头的机会……
还有一个八卦,说的是开阳王与骆姑娘。
据说有人亲眼看到二人以狩猎的名头约会呢。
这则八卦同样惊掉了许多人的下巴。
不是吧,开阳王居然会看上骆姑娘?难道被扯腰带还扯出感情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
要说开阳王看上骆姑娘厨娘的手艺,这倒有几分可信度,可骆姑娘养面首啊,开阳王怎么能看上骆姑娘本人呢!
三则八卦,最后一个肯定是假消息。
不过前两则八卦中的主角不好围观,去有间酒肆能看到开阳王呢。
一时间,有间酒肆客似云来,热闹非凡。
第258章 非他不可
望着有间酒肆外打晃的人,蔻儿摇摇头:“这样下去不行的呀,这些人一看就不是正经食客,很容易出乱子的。”
红豆听得翻白眼:“食客还分正经不正经吗?他们是想进来吃,没号呢。”
扫一眼大堂,红豆抿嘴。
加号是不可能的,每晚打发走大堂里这些人已经够不容易了。
想一想等酒客们都走了才能吃上香喷喷的饭菜,真以为店小二好当吗?
何况,开阳王越走越晚,越走越晚……就差留下跟他们一起吃了!
小丫鬟一肚子不满,忿忿扫了一眼坐在窗边的绯衣男子。
外头乱传的谣言她都听说哩,开阳王就不能少来两日吗?
呃,倒不是怕有损姑娘名声什么的,毕竟这个姑娘也没有,主要还是耽误他们这些忙乎一晚上的人吃饭。
留意卫晗的除了心怀不满的小丫鬟,还有安国公府的二姑娘朱含霜。
自从听到那个谣言,她便坐不住了,一连往这里跑了三日。
每一日都能看到开阳王出现在酒肆,每一日都能看到开阳王的目光追逐着一道身影。
甚至因为今日比开阳王来得早,亲眼瞧见他带了一篮子秋梨来。
朱含霜阴沉着脸,尽管想不通送秋梨的意思,可关键不在送什么,而在“送”这个举动。
原来谣言是真的……
想到这一点,朱含霜一颗心就好似在滚开的油锅中煎熬,任眼前摆着什么样的美食都吃不下了。
骆笙步入大堂,坐在柜台边的老位子随意环视一眼,而后默默喝茶。
自从京中传开太子妃毁容与太子在北河围场被野猪拱了的八卦,再没见卫羌出现。
而对方不出现,就不利于她开展计划了。
专为卫羌加的佐料需要积少成多沉淀在体内,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这两则八卦究竟是谁传出去的?
还有另一个八卦的某人,就不能少来几次么,她明显感觉到这几日生面孔多了不少。
思索着这些,骆笙暗瞪了卫晗一眼。
恰好临窗饮酒的男人看过来。
四目瞬间相对,而后骆笙若无其事移开了眼。
这一幕被朱含霜看在眼里,忍无可忍结账离开。
回到安国公府,天色已全黑。
门人提醒道:“二姑娘,夫人叫您回来后过去一趟。”
朱含霜去到安国公夫人屋中,屈膝行礼:“母亲叫女儿来有何事?”
坐在榻上的是个十分美貌的中年妇人,面对晚归的女儿,柔和的面庞透着严厉:“含霜,听说你一连几日都是在外头吃的?”
朱含霜抿唇点了点头。
“胡闹!”安国公夫人语气越发严厉,“如今礼教虽没有那么严苛,可你一个姑娘家接连几日天都黑了才回来,传扬出去还要不要名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