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山匪出身,你就没想过玉蝉可能是打劫来的?”
秀月一下子愣住了。
“这种可能并不小,不是么?”骆笙语气平静,实则心中并不平静。
黑脸少年如果真是秀月所谓的“侄儿”,那一定与镇南王府有关。
越是这样,越要谨慎。
“不能吧,玉蝉并非珍贵之物……”秀月神情茫然,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对一伙不入流的山匪来说,或许就很珍贵了。秀姑,你别忘了,当初我逼他们留下值钱之物,统共不值百两银子……”
秀月自然不会忘。
毕竟反打劫了劫匪这种事不常见。
“还是等他们酒醒了,问问再说。”
这一等,就到了明日一早。
黑脸少年先醒了。
他茫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十分美丽的面庞。
黑脸少年一个激灵坐起来,彻底吓醒了。
“你要干什么?我,我没钱!”
女魔头太可怕,大哥呢?大哥在哪儿?
黑脸少年慌张四顾。
骆笙摊开手心,语气温和:“别怕,你看看这是什么?”
少女手心白皙柔软,静静卧着一只小小的玉蝉。
黑脸少年一下子急了,一边伸手去夺一边喊:“还给我,快还给我!”
这般情急,足见对玉蝉的在意。
骆笙手指缠绕红线,轻巧拎着玉蝉,凉凉道:“再抢我就摔了它。”
黑脸少年登时吓得不敢动弹,死死瞪着骆笙。
怎么有这么坏的女孩子!
“有没有觉得冷静点了?”骆笙淡淡问。
黑脸少年呆呆点头。
不冷静还能怎么样呢?女魔头要摔他的玉蝉!
“冷静了就好,那就回答我几个问题。”骆笙一晃玉蝉,“先说说这玉蝉是怎么来的。”
黑脸少年眼珠随着玉蝉转,唯恐面前恶劣至极的少女一个失手或故意把玉蝉给摔了。
“是抢了什么人得到的这只玉蝉?”
骆笙语气轻巧,却让黑脸少年瞬间气红了脸。
“玉蝉是我的,不是抢的!”
“你的?”少女扬眉,丝毫不掩轻视,“我不信。”
黑脸少年又急又气:“就是我的,我从小就戴着的。我叔叔说玉蝉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念想,谁都不许碰。你快还给我!”
骆笙嗤笑:“小山匪就爱撒谎,你明明对那个络腮胡子叫大哥,怎么又成叔叔了?”
“杜大哥本来就是我大哥,我叔叔已经死了——”黑脸少年说到这,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掉下来。
不能在女孩子面前哭。
“哇哇——”黑脸少年扯开嗓子嚎起来,“没吃到叫花肘子,还把我攒了好久给春花妹妹买冰糖葫芦的钱抢走了,还抢我的玉蝉……”
女魔头根本不能算女孩子!
“再哭我摔玉蝉了。”骆笙淡淡警告。
黑脸少年哭声顿止,因为太急打起嗝来。
“你叔叔什么时候过世的,是个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子……”骆笙一连问了一串问题。
黑脸少年后知后觉察觉不大对劲,警惕看着骆笙:“你,你为何一直问我叔叔?”
素手一晃玉蝉,黑脸少年登时老实了,垂着头回答问题。
“叔叔七年前过世的。叔叔不爱说话,但很疼我,还教我识字习武……叔叔是我们黑风寨有名的美男子,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骆笙微微沉默了一下。
一个已经过世七年的黑风寨美男子,这黑小子究竟在担心什么?
她似乎也没这么吓人吧?
而此时,隔壁房间响起一声惨叫:“胡子,我的胡子呢?”
第135章 我是他妻子
石焱双手环抱胸前,神色阴冷:“与其担心你的胡子,不如担心一下你现在的处境。”
“什么都没我的胡子重要,你们究竟干了什么?”络腮胡子显然无法接受一觉醒来胡子不见了的沉痛打击,撕心裂肺吼道。
至于处境?
还有比胡子没了更糟糕的处境吗?
蔻儿不乐意了:“还能干什么呀,不就是把你胡子给剪了嘛。毕竟是要送去锦麟卫诏狱的,难不成想用胡须遮掩容貌?我跟你说,犯了罪想逃避是不行的呀……”
锦麟卫?
络腮胡子正被这三个字震撼着,又听那娇滴滴的小姑娘说什么犯了罪——
他猛地跳了起来:“谁犯罪了!”
红豆撇嘴:“哟,合着进京路上打劫我们叫花肘子的不是你了。”
络腮胡子猛地涨红了脸:“我打劫的是真金白银!”
打劫肘子的是小七那个傻蛋。
等等,小七呢?
络腮胡子左右四顾,脸色由红转青:“你们把小七怎么样了?”
“你放心,那黑小子好好的。倒是你,跟我走一趟吧。”石焱伸出手,按住络腮胡子肩膀。
络腮胡子用力挣脱,却发觉那只看似轻飘飘落在他肩头的手有千斤重,根本无法脱身。
“你们真没伤害小七?”顾不得自己将要如何,络腮胡子追问。
“我们伤害一个半大孩子干什么,他可是受害者。”石焱冷冷道。
受害者?
络腮胡子听出不对来:“什么受害者?”
石焱指向站在角落的秀月:“黑小子是她的侄儿,从小就走丢了,多年苦寻不着,原来是被你们山匪给抢走当了小山匪——”
“胡说,小七明明是于叔的侄子——”络腮胡子激动反驳,意识到失言猛然闭嘴。
“于叔又是哪个?”石焱问。
络腮胡子闭口不答。
石焱冷笑:“既然不说,那就跟我去锦麟卫,想必到了那里你就乐意说了。”
络腮胡子一听锦麟卫,勃然色变。
他虽是山匪,也知道锦麟卫的厉害,进去了是有死无生,还会受尽非人折磨。
“你们,你们凭什么把我送去锦麟卫?”络腮胡子有些慌,“就算我是山匪,把我送去顺天府还不行么?”
他一个山匪,没资格去锦麟卫啊。
红豆噗嗤一笑:“凭什么?就凭我们姑娘的父亲是锦麟卫指挥使。不把你送去锦麟卫诏狱送哪里?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蔻儿一扯红豆衣袖:“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这么用的呀。”
而络腮胡子已经吓傻了,喃喃道:“女魔头是锦麟卫指挥使的女儿?”
石焱加大手上力气把络腮胡子拍清醒:“我劝你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反正你是死是活,黑小子以后都有亲姑姑照顾。你想想有硬撑着的必要吗?”
络腮胡子一想也对呀,小七要是那丑女人的侄子,而他是小七的大哥,那不就成了一家人。
他为啥硬撑着不说呢?
这时骆笙走了进来。
“秀姑留下,你们先出去吧。”
等到红豆几人出去,骆笙施施然坐下,对秀月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秀月迟疑了一下。
骆笙微笑:“需不需要我也出去?”
秀月纠结一番,缓缓摇头:“姑娘不必出去。”
骆笙唇角笑意深了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秀月背负着王府灭门幸存者的秘密,戒心十足。
而这一次小小的试探,可以看出秀月潜意识里对她已经有了一定信任。
或许,秀月比谁都更希望她就是清阳郡主。
“你说一说于叔的事儿。”秀月竭力平静着说出这句话。
“于叔啊,是十二年前主动投奔咱们黑风寨的。说与家里人失散了,一个大男人不知怎么养活一个婴儿,所以投奔寨子寻一条活路……于叔能文能武,我识的几个大字就是于叔教的……”
骆笙与秀月静静听络腮胡子讲述“于叔”的点点滴滴,渐渐勾勒出那个男子的模样。
“他,他会用树叶吹曲子?”听到这里时,秀月再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对啊,于叔特别厉害,一片普通的叶子都能吹出好听的曲子来。”络腮胡子两眼冒光,已经陷入了对“于叔”的盲目崇拜。
骆笙突然发现络腮胡子脸上没了胡子后,丑是丑了点儿,瞧着却最多三十出头的样子。
“于叔比你大多少?”有了这个发现,骆笙问。
络腮胡子收回思绪,不好意思笑笑:“于叔只比我大八岁。”
大八岁?
骆笙皱眉。
她记得十二年前秀月的未婚夫二十出头,如果现在还活着也不过三十三四岁,要是这样年纪似乎有点对不上了。
“你——”骆笙拧眉打量着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更不好意思了:“我其实才二十五……”
骆笙素来沉稳镇定,也难得惊了一下,不由深深看了络腮胡子一眼。
只有二十五岁吗?这可真不像啊。
络腮胡子显然对这样的目光不陌生,黑着脸敢怒不敢言。
当他留胡子是为了遮住俊美无俦的脸吗?
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常被人当成三十的,这才一怒留了胡子。
“你能唱出他常吹的曲子吗?”秀月沉默了许久,颤声问。
“让我想想。”络腮胡子回忆了一下,哼唱起来。
那是被络腮胡子唱出来后,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一首小曲儿,却跑不走其中的甜蜜与哀伤。
秀月眼中蕴了泪,颤声问道:“他,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络腮胡子也难过起来:“于叔五年前去的,去之前特意叮嘱我要照顾好小七哩。你们到底把小七藏到哪里去了?”
他望着秀月,满眼狐疑:“你真的是小七的亲姑姑?那和于叔是什么关系?”
秀月双手掩面,肩膀一直颤抖着。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心大如络腮胡子也能察觉到眼前这面貌丑陋的女子发自心底的悲痛。
络腮胡子不吭声了。
骆笙也没有出声。
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秀月缓缓放下手,露出布满泪痕的脸。
她轻声说:“我是他妻子。”
这一刻,骆笙忽然湿了眼睛。
第136章 留下
四个贴身侍女,疏风三人死在了十二年前,唯一活下来的秀月毁了容貌,今日又得知未婚夫已逝,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而她,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以骆姑娘的皮囊伺机报仇。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从来如此。
她现在想知道的是小七的身份。
秀月的未婚夫既然在十二年前抱着襁褓中的小七当了山匪,从常理推测,小七必然与镇南王府有关。
难道说幼弟还活着?
这个念头升起,骆笙心神剧颤。
她眼前浮现出司楠的模样。
那个哪怕镣铐加身也掩不住绝代风华的男子,告诉她宝儿在那个血雨腥风的晚上就被摔死了。
他祈求她杀了他,给他解脱。
她还记得匕首刺入他心口,他对她道谢,他还想唤她一声郡主。
她实在难以相信司楠对她扯了谎。
那么现在就有两个可能。
一是司楠弄错了,当年被摔死的不是幼弟,真正的幼弟已经被秀月的未婚夫带着逃了出去。
另一种可能,小七是王府中某个人的孩子,恰好被往外冲的秀月未婚夫碰到,出于恻隐之心带了出去。
骆笙更倾向前一种可能。
于情,她比谁都渴盼幼弟尚在人世,让她在这人世间不是只有仇恨。
于理,秀月的未婚夫掌管王府一卫府兵,如果没有特殊任务在身,只会选择死战到底流尽最后一滴热血,而不是独自逃生。
骆笙还记得那个夜晚她摔倒在王府门前,抬眼是深深浅浅的红。
王府的卫兵一个个倒下,后面的人就算失去了武器,也会以血肉之躯顶上去。
王府的将士,没有孬种。
“原来于叔真的娶妻了。”络腮胡子听了秀月的话,一脸震惊,“寨子里的人都以为于叔推脱呢。曾经好些人排着队要给于叔说亲,于叔说他早有妻子,这辈子不会再娶……”
秀月终于失声痛哭。
络腮胡子无措看向骆笙。
骆笙没有打扰秀月。
这个时候,秀月需要痛哭一场。
而她也需要找一个恰当的机会,让秀月知道她就是清阳郡主。
她太想知道小七究竟是不是宝儿了。
掩埋在十二年前那个夜晚的部分真相,或许只有秀月才知道。
她需要秀月给她一个答案。
骆笙转身,缓缓往外走。
谁不想痛哭一场,可她没有痛哭的资格。
至少在家仇未报之前没有。
络腮胡子见骆笙不理会大哭的秀月,反而要出去,情急喊道:“那个,我怎么办?”
骆笙语气淡淡:“可以留下一起哭,或者随我出去。”
络腮胡子忙追了上去。
他还要脸,怎么能留下一起哭呢。
走出隔间,骆笙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儿?”
迎着少女漠然澄澈的眸子,络腮胡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