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清阳郡主在大哥心里就这么重,父母亲人都要靠后?
倘若他是大哥,只会感激父母让他拥有的一切。
想要做大周最尊贵的男人,牺牲一个女子算什么?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大哥也太不知足。
过往那些点点滴滴的不满在这一刻汇聚在一起,成了暗淌的溪流。
盯着卫羌进去的背影,卫丰眼神沉了沉。
他若是大哥就好了……
从平南王府走出来,卫羌负手望了望天。
天际无云,阳光明媚。
卫羌的心情却不好。
不只是因为生父性命垂危,应该说每次来平南王府,他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殿下?”
卫羌看了看随他而来的心腹太监窦仁。
“外头天热,您早些回宫吧。”知道卫羌心情不好,窦仁小心翼翼道。
卫羌没有接话,沉默片刻问道:“你知不知道平南王叔遇刺前去的那间酒肆?”
窦仁最大的长处就是机灵。
平南王街头遇刺的消息传入宫中,他就找侍卫打探过了,恰好听来一些酒肆的事。
“奴婢听说那家酒肆叫有间酒肆,是骆大都督的爱女骆姑娘开的。”
骆姑娘?
卫羌脑海中猛然闪过在王府花园与骆笙相遇的情景。
那个拎着蛇吓唬婢女的恶劣少女,竟然还开了一家酒肆?
“有间酒肆在何处?”
“就在青杏街上。”
卫羌举步往前走:“去看看。”
“殿下,去不得,王爷就是出了酒肆不久遇刺的,如今歹人尚未寻到——”
卫羌并不理会,大步往前走去。
窦仁慌忙跟上,心中叹气。
“就是那里么?”卫羌停下,望着不远处大门紧闭的酒肆问。
这时一道身影映入他的视线。
第155章 酒香
酒肆虽没到开门的时间,女掌柜几人却都在。
骆笙等着红豆上前拍门,察觉到有人往这边打量,转眸望过去。
不远处,立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正往这边看来。
卫羌?
骆笙面不改色与卫羌对视,拢在袖中的手用力握紧。
他怎么会来这里?
正寻思着,卫羌已大步走到面前。
“殿下。”骆笙压下心头恨,微微欠身。
卫羌语气温和:“骆姑娘不必多礼。我今日去探望平南王叔,听闻骆姑娘在此处开了一间酒肆,好奇来看看。”
“昨日王爷就是出了酒肆不久出事的。”骆笙淡淡道。
卫羌不料对方如此坦然提起昨晚的事,按理说这种事避嫌还来不及。
他愣了一下,才道:“所以我更要来看看。”
骆笙挑眉:“殿下不怕有危险?听说行刺之人还未寻到。”
她才说完这话,就见一队官兵从面前跑过,个个神色凝重。
“隔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兵马司的人从这里经过,殿下没发现这条街上不见几个行人么。”
往日人流如织的青杏街,今日行人稀少,偶尔有人路过也会匆匆加快脚步。
他们倒不是害怕尚未寻到的歹人,毕竟都刺杀王爷了,肯定不会对他们小老百姓浪费力气。
他们要避开的是官兵。
总看到一队队举着刀枪的官兵多不自在。
卫羌随着看了一眼,淡淡道:“天子脚下,做恶之人定然不会逍遥法外。骆姑娘觉得呢?”
骆笙扯动唇角笑笑:“殿下说得对,做恶之人定然不会逍遥法外,善恶终有报。”
卫羌微微皱眉,总觉得与一个小姑娘讨论善恶有报这个话题有些好笑。
这时酒肆门打开,女掌柜快步迎出来:“东家,今日您来得挺早——”
见到与骆笙相对而立的男子,女掌柜话音一顿,眼神微闪。
这个男子虽然穿着常服,却不像是简单人。
卫羌指指酒肆:“骆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
“还未到开张的时间,没有酒菜招待殿下。殿下若是不嫌弃,里面请。”
卫羌抬脚走了进去。
趁着卫羌打量酒肆的时候,女掌柜悄悄问红豆:“东家陪着的客人是什么身份啊?”
东家好像称呼男子为“殿下”——想到这个称呼,女掌柜就心肝一抖。
红豆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抿嘴道:“掌柜没听见姑娘的称呼吗?那是太子殿下——”
女掌柜腿一软,忙扶住柜台边沿。
妈妈呀,来酒肆的竟然还有太子!
她就知道跟着新东家是对的,这得长多少见识啊。
有危险?王爷遇刺?
咳咳,这不也是长见识的一种嘛。她要还是脂粉铺的一个普通掌柜,别说瞧见王爷遇刺了,就是招待王爷都没机会啊。
卤味需要提前做,此时后厨的方向就传来阵阵肉香。
卫羌一下子被勾起了食欲,不自觉往后厨方向走。
越靠近,越觉得香。
不过生父才出事,他自然不好提起用饭的话,甚至连“以后光顾酒肆”这类话也不便在此时说出口。
咣当一声响,把窦仁骇了一跳,尖声道:“什么人!”
后厨门口站着一个面容丑陋的妇人,一个酒坛在她脚边摔得四分五裂。
带着一丝甜蜜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卫羌一时被酒香分散了注意力。
这是他熟悉的酒香味。
他年少时不惯吃酒,有一次饮了烈酒咳得惊天动地,生辰时收到一坛橘子酒。
是洛儿亲手酿的。
干净清澈,滋味绝佳。
他十分珍视,哪怕过了十二年,也能在这萦绕鼻端的橘香中闻到熟悉的味道。
卫羌情不自禁上前一步。
红豆如一道旋风从卫羌身侧冲了过去,心疼得连连跺脚:“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的橘子酒给摔了!”
她一边跺脚一边把秀月往厨房里推:“赶紧进去吧,就知道惹祸!”
哼,现在姑娘知道谁最靠谱了吧。
秀姑这种见识短浅的村妇,见到太子手都软了,一点都上不了台面。
卫羌醒过神来,看向骆笙:“这酒——”
骆笙神色淡淡:“有间酒肆的特色果酒,我酿制的。”
“骆姑娘会酿酒?”卫羌错愕失声。
骆笙看他一眼,理直气壮反问:“不能么?”
她是大名鼎鼎的骆姑娘,喜欢什么就鼓捣什么,有钱还有闲。
卫羌目不转睛看着她,眼神深邃:“我以为骆姑娘这样的名门贵女不会研究这些。”
骆笙莞尔一笑:“我都是随着兴致来。比如先前对男人感兴趣,就养了几个面首玩玩。”
卫羌:“……”
“想来殿下此刻没有喝酒的心情,我就不请您品尝了。”骆笙抬手把碎发抿到耳后,转身往回走。
卫羌目光落在那截皓腕上,不由皱眉。
骆姑娘戴的镯子,瞧着很熟悉。
是了,玉娘每日戴的就是这样的镯子。
“骆姑娘——”他忍不住喊了一句。
骆笙停下看他。
卫羌反而没了话说。
对方又不是无足轻重的小宫女,即便他是太子,也不好追问一只镯子。
骆笙面色平静,微抿的唇角藏起心中不屑。
想知道,又怕问了影响储君形象。
这般虚伪,令人作呕。
“殿下想说什么?”骆笙勾着唇角问。
“没什么,见识过骆姑娘的酒肆,我也该回宫了。”
骆笙微笑:“宫中安全,殿下是该早些回去。”
卫羌总觉得这话不大顺耳,又寻不出毛病,只得笑笑抬脚往外走。
穿过大堂来到酒肆外,卫羌停下来:“骆姑娘不必送了。”
“那殿下慢走。”
面无表情目送卫羌离去,骆笙刚要转身回酒肆,就见林腾带着三两人走过来。
“可否向骆姑娘讨口水喝?”
骆笙视线在对方干裂的唇上落了一瞬,笑笑:“自然可以。”
眼见林腾接过女掌柜递来的水瓢大口喝水,骆笙随口问道:“这样热的天气,林大公子一直在外头么?”
把水瓢还给女掌柜,林腾点头:“总觉得刺杀平南王的歹人逃脱太过顺利。追过去的王府暗卫追丢了人,很快赶到的官兵也一无所获,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我带人熟悉一下四周,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第156章 相认
视线停留在林腾嘴角的水珠上,骆笙笑笑:“林大公子真是尽责啊。”
早知如此,她该把水瓢扣这小子脸上。
迎着少女意味深长的眼神,林腾突然感到一丝不自在。
骆姑娘盯着他的脸看得这么认真干什么?
明明来酒肆吃酒没有任何优待,不像是对他另眼相待的样子。
林腾看着严肃,实则脸皮极薄,这么想着不由红了耳根,忙道:“不打扰骆姑娘了,我去周围看看。”
“林大公子去忙。”骆笙微笑。
等林腾带着手下消失在视线中,骆笙神色冷下来,转身步入酒肆。
酒肆里看着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大堂依然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后厨门口的大锅中正炖着肉,还是香得人不自觉咽口水。
不,比之往常多了一丝酒香。
那是刚刚卫羌在时秀月失手摔的橘子酒。
只闻酒香,地上的狼藉早就被络腮胡子与壮汉收拾走。
红豆站在院中,单手扶腰,笑眯眯表扬二人:“还是你们两个勤快,不似有些人毛手毛脚浪费好东西。”
要是摔个盘子碗儿的她也就忍了,哪怕摔个旧年花瓶也无所谓,可摔姑娘酿的美酒就没法忍了。
络腮胡子与壮汉呵呵傻笑,一个去劈柴,一个去拿扫帚扫院子。
得罪不起红豆大姐,也得罪不起秀姑大厨,他们还是干活吧。
干活多好,努力干活,努力吃肉,这样的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
骆笙走过来。
“姑娘。”红豆忙凑过来,“昨日我看杜大郎磨了许多豆子呢,咱们今儿个要做豆腐吃吗?”
豆腐也不错呢,白白嫩嫩,做成豆腐脑,或是煎得两面金黄撒上细碎葱花,怎么样都好吃。
“我去看看秀姑准备得如何了,你们把酒肆里外都好好打扫一番,去去晦气。”骆笙交代完,抬脚进了厨房。
因是酒肆,后厨空间极大。
秀姑立在最里头的案台前,正在发呆。
“秀姑。”骆笙喊了一声。
秀月慌忙扭头,见是骆笙,不知怎的心中涌起难以控制的难受,陡然红了眼圈。
她垂眸遮掩,对着骆笙微微屈膝:“姑娘。”
“随我去东屋坐坐。”骆笙撂下这句话,转身往外走。
秀姑擦擦眼角,默默跟上。
红豆等人正忙着洒扫,无人留意这边。
留意到也无妨,姑娘当然是想干嘛就干嘛。
进了东屋,骆笙坐下,示意秀月也坐。
秀月没有坐。
骆笙也不勉强,直接道:“今日秀姑见到太子,似乎有些慌乱。”
她没往下说,等着秀月的反应。
从进京路上相遇再到进京后一点点展露属于清阳郡主的那些东西,直到昨晚有意让秀月见到她一身黑衣从酒窖出现,她不信到这时秀月还不愿意主动靠近一步。
有些事,本就是水到渠成。
果然,秀月在骆笙说出这句话后浑身紧绷,直直望着她问出一句话:“昨晚平南王遇刺,是否与姑娘有关……”
“是我干的。”骆笙语气从容,拿起摆在桌几上的茶壶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是姑娘——”秀月睁大了眼睛,不知如何说下去。
骆笙抿了一口茶,一脸云淡风轻:“是我啊。我躲在树上射了他一箭,只可惜没射死。”
“您为何,为何——”秀月不自觉上前两步。
骆笙把茶盏放下,与秀月对视,轻声道:“到现在,你心中还没有答案吗?”
秀月浑身一震,眼中迅速蓄满泪水。
“郡,郡主——”她再往前一步,痴痴望着骆笙,“是您吗?”
骆笙站起身来,握住秀月不自觉伸出的手。
那只手干瘦粗糙,犹如老妪。
可没人比骆笙更清楚,秀月如今还不到三十岁。
与秀月咫尺而立,骆笙轻声道:“是我啊,秀月。”
她一梦十二载,从尊贵不凡的清阳郡主变成了骄纵肆意的骆姑娘。
披着这副皮囊在这世上踽踽独行。
身在人间,心在炼狱。
而今,终于能以清阳郡主的身份与旧仆相认。
她是清阳郡主,是父王、母妃的洛儿。
不是骆姑娘。
“郡主!”秀月跪倒在骆笙面前,抱着她双腿痛哭。
骆笙没有动,任由对方宣泄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秀月哭声终于停了。
“起来说话吧。”
秀月爬起来,拿帕子擦拭眼角,等缓过劲来问骆笙:“郡主,您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