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笙收拾好情绪,不以为意笑笑:“大概是上天垂怜,让我借尸还魂成了骆大都督的女儿。”
“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秀月胡乱说着,眼泪越擦越汹涌。
骆笙抬手拍拍秀月的肩:“别哭了,说说小七是怎么回事吧。”
秀月一下子醒过神来,望着骆笙神情激动:“郡主,小七是小王爷宝儿啊!”
“宝儿?”骆笙后退一步,茫然坐回椅子上。
对于小七是宝儿的可能,她其实有想过,却不敢想太多。
期望过大,往往伤心越深。
“我打听到的消息,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宝儿就被骆大都督的人摔死了……”骆笙用力抓着椅子扶手,咬唇道。
“那肯定不是宝儿!”秀月抹着眼睛,又哭又笑。
骆笙等她情绪缓下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秀月陷入了回忆:“那晚王府本来沉浸在一片喜悦中,突然就被许多官兵围住……府兵一个个倒下,杨准带着小王爷往外冲,是婢子亲眼瞧见的……”
她看着未婚夫临危受命,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宝儿往外冲。
他只是遥遥看了她一眼,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那么走了。
她当然不怪他。
她只恨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杀敌助他。
未婚夫带走的,是镇南王府的希望啊。
后来她侥幸生还,亲手毁去容貌,活着的唯一念头就是找到杨准,找到小王爷。
听着秀月讲述那个夜晚她不知道的点点滴滴,骆笙渐渐红了眼睛。
这样说来,小七才是宝儿,而那个晚上被摔死的婴儿应该是为了掩护宝儿推出去的可怜人。
骆笙庆幸幼弟还活着,亦怜惜那个无辜的孩子。
而这些罪孽,全拜平南王府所赐。
此时,一条路不知走了多少遍的林腾突然在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
第157章 阴影
从今日一早到现在,林腾都不知道顺着这条路走过多少遍了。
一遍又一遍,原本对这棵不知存在于此处多少年的老树熟视无睹。
可就在刚才他无意间瞥见一线黑,停下脚步仔细瞧,是掩映在树杈间的一个树洞。
这树洞不大,生得位置也巧,若不是凑巧很难发现。
即便发现,也只是一个树洞而已。
可林腾盯着这个树洞,却兀地升起一个猜测。
也不是猜测。
查的案子多了,总会形成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或是经验。
歹人潜伏在树上射杀平南王,逃跑时手持弓箭一旦被人撞见就会立刻暴露。即便不暴露,歹人把弓箭带回住处也是一个隐患。
倘若在逃跑时经过这棵老树,顺手把弓丢入树洞里呢?
树洞虽隐蔽,也不排除偶然瞥见的可能,或是早就知道这个树洞的存在。
那棵被歹人潜伏的树他仔细检查过,有些痕迹可以证明歹人早有预谋,提前踩点过多次。
歹人对这片地方应该很熟悉。
“大人?”一名属下见林腾迟迟不动,纳闷喊了一声。
林腾并没回应属下,而是一步步走到老树近前,伸手往树洞中摸去。
冰凉,滑腻。
触感奇怪,莫名令人发毛。
林腾抓着从树洞中摸到的东西,收回手。
一条青绿色的蛇昂着头,狰狞对打扰到它的人吐着信子。
两名属下哪怕是常与命案打交道的汉子,此刻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林腾扬手把蛇扔了出去。
青蛇砸在树枝上,震得落叶纷纷。
蛇尾灵活卷住枝杈,青蛇飞快爬走了。
林腾甩着手,脸色十分难看。
这双手碰触过各种各样的尸体,形容多惨他都没有恶心过。
在他心里,对这些因横死而无法保住自己体面的人只有同情。
他要做的就是替他们找出凶手,沉冤昭雪。
可是从树洞里摸出一条蛇,这种感觉实在太恶心了。
他以后大概要对树洞有阴影。
缓了好一阵,林腾大步往前走。
“大人,您去哪儿?”两名属下追上去。
“去有间酒肆。”林腾回了一句,加快脚步。
他要洗洗手才能继续查案。
“林大公子怎么又来了?我们酒肆还没开门呢。”
红豆正指挥着络腮胡子反复冲洗酒肆门前的青石板,见林腾过来不耐烦问了一句。
不是说今晚应该没有酒客来了吗,怎么这个姓林的这么早就来了?
懂不懂事啊!
“你们这是——”
“去去晦气啊,昨晚发生那么吓人的事。”红豆回得理所当然。
林腾嘴角一抽。
他从这位红豆大姐面上可没瞧出一丝害怕来。
“林大公子还没说来干什么。”
“呃,我来借一瓢水——”林腾正说着,便见骆笙从大堂走了出来,后面的话一时卡住。
骆笙走出来,语气淡淡:“林大公子又渴了么?”
林腾登时耳根发热。
听骆姑娘这么一说,活像他居心不良,借着喝水故意凑过来似的。
不行,得解释清楚。
“刚刚碰到一条蛇,想借一瓢水净手。”
“林大公子不是在查案么,怎么还捉蛇玩?”
林腾滞了滞。
说出缘由,总觉得有些丢脸。
一名属下十分贴心替上峰解释道:“大人见有个树洞,伸手掏了掏——”
骆笙心头一跳,面无表情看向林腾。
她不怕丢入树洞的弓被发现,却吃惊于此人的敏锐与细心。
难怪赵尚书心疼成那样还是会带着林腾一起来吃酒,看来是属下太得力,太省心。
这样的得力用在查刺杀平南王的歹人身上,她可不喜欢。
红豆则哈哈笑起来:“林大公子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掏树洞……”
林腾脸色黑了黑,很想纠正一句:孩子不掏树洞,孩子掏的是鸟窝。
“林大公子从树洞里摸出一条蛇?”骆笙扬眉,语气带着几分惊讶。
实则她心中的惊讶不止如此。
那把为平南王准备的弓,她没去取过。
可明明是杀人的弓,为何变成了蛇?
难道那把弓它不是一把弓,而是蛇精变的?
这一刻,理智如骆笙都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林腾板着脸轻咳一声:“方不方便让我洗个手?”
“进来吧。”骆笙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往内走。
林腾默默跟上。
骆笙把林腾带到院中,一指墙根处的水井:“林大公子请自便。”
林腾走过去打上半桶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手。
骆笙默默数了数,至少洗了七遍,看来是恶心坏了。
她隐隐有些暗爽,悠悠问道:“摸出来的蛇是什么样的?”
林腾正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拍,闻言错愕看向问出这话的少女。
骆姑娘在意的地方,为何总是这么奇怪?
虽然诧异,可问题还是要回的,毕竟用了人家的井水。
林腾直起身来,尴尬道:“青绿色的。”
“呃。”骆笙点点头,好心提醒一句,“林大公子以后还是小心些,万一是毒蛇,咬一口如何是好。”
林腾脸色不由青了。
他只想着摸出一条蛇来恶心,却忘了要是毒蛇还有性命之忧。
看着笑吟吟的少女,他抽了抽嘴角。
真是谢谢骆姑娘提醒了。
“林大公子还要继续查案么?”少女似是随口问。
她身后恰是一架葡萄藤,这个时候垂下一串串葡萄,晶莹如青红交错的玛瑙珠。
从厨房外头那口大锅传来的肉香味似乎更浓了。
林腾一下子没了继续干活的毅力。
还查什么案,好好吃一顿才是正经。
“天色不早,明日再查。”
骆笙拈了颗红得发紫的葡萄珠丢入口中,抬脚往大堂方向走:“林大公子真是辛苦了,我送你出去。”
林腾回到大堂,停下脚步:“是不是到了酒肆开门的时候了?”
他不走,他要留下来吃饭。
骆笙微笑:“林大公子准备带属下在酒肆用饭?”
两名属下眼睛腾地亮了。
请吃饭?
太好了,早就听闻这家酒肆的饭菜贼好吃,贼贵。
反正不是他们这种小衙役吃得起的。
林腾一下子想起还有两个属下,僵硬转头看了看五大三粗的二人,讪讪道:“不,我只是随口问问。今日是初一,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饭。”
第158章 先吃为敬
带着两个饭桶在有间酒肆吃饭?
他疯了才会这么做。
林腾眼见两名属下发亮的眼神暗淡下去,丝毫不为所动。
他也想心软,奈何荷包不允许他这么做。
“那林大公子慢走。”骆笙微笑着把林腾送到门口,转回身来,嘴角笑意冷凝。
在其位谋其政,她欣赏林腾的做法。
但是欣赏归欣赏,迁怒还是要迁怒的。
骆笙走到柜台边坐下,手指扣起,一下下敲打着光洁的台面。
长弓变青蛇,这件事十分耐人寻味。
是有人无意间发现了树洞中的长弓,还是早就留意到了她的行动?
如果是前者,就不必放在心上。
那把弓是她特意挑选的,普普通通没有丝毫特征可言,即便落入赵尚书最得力的下属林大公子手中,也不担心他能凭那把弓寻到她头上。
可要是后者——骆笙抿了抿唇,眸光深沉。
若是后者,恐怕就有些麻烦了。
是后者的前提下,究竟是那人把长弓取走后放入的青蛇,还是青蛇巧合爬进去乘凉?
青蛇巧合爬进去不必多言,如果是有人特意放进去,那他针对的是她,还是搜查“歹徒”之人?
两种都有可能。
那人如果是平南王一方,把青蛇放进去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等着她这个“凶手”去取回凶器时因青蛇露出马脚。
倘若是与平南王无关的一方,放青蛇进去或许只是个小小的玩笑。
女掌柜见骆笙一直出神,忍不住问道:“东家,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骆笙收回思绪,平静看着女掌柜:“掌柜怎么这么认为?”
女掌柜倒了一杯茶送到骆笙手边,叹道:“昨晚发生那样的事,离着咱们酒肆挺近不说,人还是才从酒肆出去的。东家是担心咱们酒肆生意受影响吧?”
已经到了酒肆开门的时间,换作往常就算没有坐满也能有好几桌客人了。
可现在连一个酒客都没有。
本来能有一桌的,那个林大公子分明是想在酒肆用饭。偏偏东家太实在,一句话让林大公子想起请不起客来。
要她说,请不起客怕啥呀,林大公子是林祭酒的大孙子,记账不就得了。
东家真是心善啊。
见女掌柜叹气,骆笙笑笑:“才出了事,人人自危,酒肆生意受些影响实属正常,掌柜不必太担心。”
女掌柜想了想,试探着提议:“东家,要不——咱们把酒菜的价格降一降?”
“降价?”才坐下嗑着瓜子的红豆声音猛然高了几分,不可思议望着女掌柜,“降什么价?自己吃尚且不够,为什么要降价?”
女掌柜嘴角猛抽。
好歹是开门做生意的酒肆,就不能稍微有一点自觉嘛。
蔻儿熟练吐出瓜子壳,擦擦嘴角打圆场:“红豆你快住嘴,怎么能只想着自己吃呢?不过降价是不行的呀,一降价万一来的人太多,不是把姑娘和秀姑累坏了……掌柜说是不是呀?”
女掌柜什么都不想说,默默喝了口茶水。
过了两刻钟,依然不见客人来,盛三郎觍着脸凑过来:“表妹,开门这么久了都没客人来,要不咱们先把饭吃了吧——”
后面的话在见到一道青色身影走进酒肆时,戛然而止。
平南王才出了事,开阳王不怕死吗?怎么又来了!
盛三郎含怨看向石焱。
石焱丢给他一个“你想太多了”的眼神,忙迎上去招待。
他们主子怕什么?
真以为主子一直被骆姑娘坑,就是个软柿子了?
“主子,您来啦。”
卫晗环视一番。
一桌客人都没有——今日或许能不限量?
他这般想着,对骆笙点头打了个招呼。
骆笙颔首回应,冷眼看着石焱把卫晗领到常坐的位置坐好,陷入沉思。
昨晚,她射杀平南王返回酒肆,唯有开阳王还留在大堂里。
他帮她扶正了珠花——一想到昨日卫晗的反常,骆笙不由心中发沉。
那个从树洞中取走长弓的人,莫非是开阳王?
卫晗坐下,眼尾扫了扫柜台的方向。
似乎自从他换了一身青衣,骆姑娘就比往日多看几眼了。
人靠衣裳马靠鞍,莫非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主子,您想吃什么?”
卫晗压下乱七八糟的念头,问:“今日可有新菜?”
石焱笑呵呵道:“您赶巧了,今日正好有新菜!”
一旁红豆翻了个白眼。
这叫赶巧吗?开阳王明明天天来报道,哪天不来才叫赶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