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一瞬间,二人感应到危险,不约而同偏过头,相互对视间,一支箭羽以疾风之速,割破两人视线,从他们的眼距中穿刺而过。二人行动一致,回过头,向前迈进一步,肩并着肩,像两柄出鞘的剑,亮出锋芒,笔直而立。
入村口被高高的栅栏封围住,栅栏上密密麻麻缠满了带刺的藤条,像是怕被侵入般,严防死守。只能隐约从缝隙中看见栅栏后几个移动的黑影,随即就是搭箭的声音,很细微,小心翼翼的,但是贞白和李怀信还是听见了,还听见一声压制到最低的呵斥:“谁干的?!”
估计是个手残党,还没准备好就拉了弓,结果打草惊蛇了。
有谁不小心踩到根枯枝,咯嘣一声脆响,那位呵斥的人估计感觉暴露了,要先下手为强,所以毫不犹豫地发号施令:“射!”
李怀信和贞白刚到村口,就受了万箭齐发的大礼,他还没摸清路数,刚问了句什么人,十几支箭已经扎到跟前。李怀信气结,这枣林村是匪窝吗,民风如此彪悍,不分青红皂白就逞凶杀人。
他旋身躲过,从匣中抽出雀阴的瞬息,剑刃迎上一支窜来的箭头,后者哐当落地,待回头,只见贞白纵身一跃,长臂玄袍像展开的黑羽,又像泼在空中的浓墨,卷起一把箭羽,洋洋洒洒向拉弓处一抛,在疾风中并成一列,沉木剑横拉而过,利索的切断了箭头,变成几根无首的木枝,飞窜出去,反杀式钉入栅栏,只将将穿过一半,不偏不倚,卡在几个黑影人的眉心处,点破了皮。
几名训练有素的村民刚搭上弓箭,倏地一僵,生生拽住了弦,仿佛手指一松,那根无头箭就会捅进自己颅内。
有个胆怯的往后一瘫,摔在地上,一脸死里逃生的惶恐样。
贞白步子沉缓,只是刚迈出几步,就听见里面有人惊恐万状的叫起来:
“来了!快!别让他们靠近,射箭!把他们射成筛子!去,叫村里人都过来帮忙!”
贞白蓦地驻足。
李怀信朝栅栏里的人喊:“你们干什么,守在村口拿路人当活靶子吗,还有没有王法……”正说着,往前大迈出一步,刚好越过贞白,前脚落地,踩到一根横在地表的细丝,贞白伸手想拦,可为时已晚,两张织网至左右罩来,将二人笼入陷阱,李怀信正欲跃开,却被丝线缚住脚踝,二人协作挥剑,分别斩断织网与脚下丝线。但丝线一断,又牵动了另一处机关,一排排利刃至地底扎出,若不是二人反应快,恐怕脚底已经捅出好几个血窟窿了,大批从地里刺出的利刃迫使他们步步后退,随即,后方原本平整的泥地仿佛被他们一脚踩塌了,猛地下陷,李怀信简直想骂娘,这他妈真是机关算尽,环环相扣啊……
果然高手在民间,给他吃不完的堑,防不胜防,然后又一次栽了,栽进一个深坑里,下坠的时候半天落不到底,像一口挖了十多米的井,只是井里没有水,底部却竖立着几把长刀,刀口朝上,李怀信看清的一瞬,直接吓出一身冷汗,因为好死不死的,那女冠也在他之后掉了下来,正好能砸在他身上,依他现在的体质,能拼尽全力卡住自保,但多承受一个人的重量的话……
李怀信大喊一声:“底下插着刀刃。”然后看准时机,将剑戳进石缝中,整个人就悬空挂在了那里。
与此同时,贞白也稳稳挂在了他的斜上方。
李怀信攥紧剑柄,忍不住骂了句:“该死!”
“你怎么样?”贞白问:“还好吗?”
“不怎么样。”李怀信语气不善:“挂这种地方能好吗!”问的什么废话。
贞白也不在意,说:“这些陷阱都是想置人于死地。”
此时,上面传来脚步声,二人抬头望,就看见三颗黑黢黢的脑袋趴在井口,遮住部分天光,有人问了句:“死了没?”
李怀信气血上涌,大声接话:“没死!你们到底干什么在村口设下埋伏,不分青红皂白就滥杀无辜。”
井口的人跟没听见他后面的质问一样,哎哟道:“没死诶,怎么办?”
没死怎么办?还想怎么办?李怀信翻了个白眼,就听第二个说道:“这么深的井,没死也爬不上来。”
第三个很谨慎:“不行,你看他们这么掉下去都不死,壁虎一样挂在那,万一爬上来了呢。”
第一个表示言之有理,继续问:“那怎么办?”
第二个道:“要不干脆填土进去,把他们埋了。”
第三个摇头否决:“不行,我们废了好大功夫挖这么深,就是防止掉下去不死的话还能爬上来,况且,填土不就把刀刃也埋下边儿了吗,还得再重新下去布置。”
李怀信听着这几个人合计着要怎么把他们弄死,商量了半天,第一个估计是个蠢货,除了问怎么办之外,就出过一个馊主意,用水淹,被同伴抽了两下脑瓜子教训:“你是不是傻,他们要是会水,能淹得死个屁,依我看,干脆咱去拎捆柴,投井里放把火把他们烧死。”
第一个点头如捣蒜:“好,烧,烧死。”
第三个道:“不必麻烦了,拿弓箭来,我现在就射死他们。”
拟定完最终方案,就要开始行刑了,李怀信震惊了,不说行走江湖那套恩怨情仇,就是衙门办案,斩首死刑犯也会先审个罪名,这帮刁民倒好,一上来就喊打喊杀,李怀信作妥协状,试图用一种商量的口吻与之交谈:“到底什么仇什么怨?我们刚巧路过,大家素不相识,你们就布下天罗地网,要杀要剐,咱动手之前能先走个流程吗?起码让我们死个明白,这无冤无仇的,是不是我二人贸然到此,犯了村子里什么忌讳?”
第一个人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把脑袋往井口埋低,稀奇道:“呀,老蔡,好像是俩外地人。”
李怀信:“……”感情他们都没认清来者是谁,见人就杀啊,如此凶残,定不是什么纯良百姓。
“果然是生面孔,这种时候,怎么突然有外地人进来?”
那个叫老蔡的抓着弓箭,对井里的二人仔细瞄准了会儿,犹豫先干掉谁时,第二个人建议道:“先杀那个穿黑衣服的,刚刚她那一下子,厉害着呢。”
老蔡的箭对准了贞白,拉弓。
“瞧不起谁?”李怀信冷笑,拔出伏矢剑,往上一抛,挡掉那支射向贞白的箭,直击老蔡面门,三人倏地瞪大眼,作鸟兽散。
趁此,贞白回头,向李怀信伸出手:“把手给我。”
“干什么?”
“带你上去。”
李怀信用目光丈量远离地面的距离,看见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往井口挪,刚露了个额头,又是一柄剑窜了上去,堪堪擦过发顶,那谁尖叫一声,再也无人敢露头。随即,一黑一白跃出深井,吓得众人连连后退,如临大敌般,纷纷朝二人架起弓箭,做防御状。
贞白松开手,扫视众人一眼:“贫道途经此地,并无恶意。”
某人突然‘啊’的一声:“是……道士……”
老蔡眼珠子一瞪,那人即刻噤了声,怯懦的往后倒退一步。老蔡却突然换了颜色,试探问:“二位可是修道之人?”
贞白颔首,老蔡又道:“敢问,师承何派?”
李怀信抽出插在井口的两柄剑,低头垂眸,看模样并不打算作答,贞白适才道:“不知观。”
老蔡略微思索了会儿,又扫了眼乡亲,皆一脸茫然,表示谁也没听过。
老蔡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两排牙,齿缝稀松,下巴一颗又大又黑的痦子,眼周堆满皱纹,面相精瘦又奸诈,他拱了拱手:“恕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道长见谅。”
李怀信瞥其一眼,收剑入匣,心里不屑这种假客套,直言:“你们为何在村口设下埋伏,对我二人痛下杀手?有土匪抢掠还是野兽吃人?无论谁来都要置于死地!”
老蔡吞吐道:“额……这个嘛……”
李怀信道:“你们把整个村子围封起来,布陷阱,打游击,不可能只是防偷防盗这么简单,如此有作战经验,摊上事儿了吧?!”
老蔡顿了一下:“不瞒二位道长,其实,咱们村子,闹鬼了。”
李怀信蹙眉:“所以你们设下陷阱是为了捉鬼?”
“啊!”老蔡点头。
李怀信与贞白对视一眼,漫不经心道:“鬼什么时候不怕术法符箓了,却怕这些渔网刀剑,还能往人设的陷阱里跳?”
作者有话要说: 李怀信:“你骗鬼呢?”
第37章
农户屋檐下吊着一串又一串干辣椒和黄玉米,地上几个竹藤编制的簸箕里晾晒着深红的干枣,每一颗都抽干了水分,焉巴巴的。
一妇人蹲在簸箕前,牵起衣兜抓了几把,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刚准备起身,抬头就望见了正巧经过屋门前的李怀信和贞白。
妇人鼓着半边腮帮子,一时忘了嚼,她缓缓撑起腰,站直了,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二人。
老蔡快走几步,抬手引路:“道长,就在前面。”
一梳着羊角辫的小孩从屋里蹦跶出来,扑到妇人腿边,刚喊了一声娘,就被妇人捂住了嘴,顾不及衣角兜住的那把干枣,撒落一地,妇人惊恐抬头,正好与侧过脸来的李怀信看了个对眼,她打了个哆嗦,仿佛那一眼能索她命似的,抱起孩子蹿进屋,慌张中踩扁两颗大枣,关门插阀。
李怀信莫名其妙,吓着了?他有这么可怕吗?
随即,迎面走来一位挑水老汉,看见二人,原本前迈的步子急速退缩,脚下一慌乱,水桶就开始左右打晃,老汉几个踉跄摔倒路边,水泼了一地一身,手忙脚乱的去抓扁担木桶。
老蔡箭步上前,压着声音讲:“慌什么慌!”
老汉抱住扁担,畏畏缩缩指向贞白二人:“他……他们……”
“路过的。”老蔡道:“你赶紧回去洗洗吧,裹得一身泥。”
“诶诶诶。”老汉连连应下,拎起水桶贴着路边儿遁走了。
李怀信觉得奇怪,并行在贞白身侧,低声道:“这些村民,似乎很怕我们?”
贞白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老蔡笑着解释:“大家就是比较怕生。”
怕生?来来往往的生人那么多,若说有一俩个村民因为性格使然而害怕生人尚能理解,可一路走来,每一个见到他们的人都露出那种害怕的神色未免太蹊跷了。
不多时,来的一家农舍前,老蔡让他们稍等片刻,自己先进去跟人打声招呼。
待剩二人时,李怀信打量僻陋的院门,这才有机会开口:“看样子,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很怕生,难道他们在村口设下陷阱,甚至封村,是为了防止生人入内?”
贞白摇头:“没那么简单,这个村子,有古怪。”
“你也这么觉得?”
贞白与其对视,缓慢道:“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阴气都很重,就像……”
话到一半,老蔡迎出来喊:“两位道长,进来吧,那什么,方强因为伤心过度,情绪还很不稳定,我刚刚已经跟他说过了,就请你们看一眼,看一眼咱就出来,别过多打扰,免得,刺激到他。”
说着三人穿过小院,李怀信欠身步入门槛,辗转进卧房,一股腥气瞬间扑鼻而来,李怀信蓦地蹙眉,抬手掩住口鼻,室内窗扉紧闭,空气不流通,气味很难散出去,加上背阳,又未点灯,即便白日里,也显得格外阴暗。案桌旁坐着一个男人,身子正对卧榻,一动不动,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进来的三人,只是双目发直的盯着卧榻,像座砌在椅凳上的石雕,无知无觉,而他的手边一盆血水,血水里浸着一根染红了的布巾,散发出腥气。
他怔怔盯着的,是躺在卧榻上的女人,双眼大睁,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整个凸出来,嘴巴张开成尖叫的姿势。而她短衣堆叠到胸口,坦着的肚皮上,赫然一道被缝合的长疤,蜈蚣一样歪歪扭扭,一针一线勒出深红带血的皮肉,缝合粗糙,狰狞极了。
这画面令人极度不适,哪怕在村口时老蔡已经对他们讲述过,亲眼看见,还是过于残酷血腥了。
贞白走到榻前,刚朝女尸伸出手,桌案边的男人腾地站起身:“别动。”
贞白顿住,男人喃喃道:“别动……别动她们……”
男人的眼神呆滞,依旧直勾勾盯着,行尸走肉般说:“别动她们娘俩儿。”
贞白缓缓曲指,收回了手。
老蔡在一旁朝她摆手,小声示意:“走吧。”
出了小院,老蔡才道:“就是这样,你们刚才也看见了,咱们村子,是真的闹鬼了。前天晚上,方强一回到家,他怀胎八月的媳妇儿就被开肠破肚,血淋淋的躺在那。”老蔡指了指院角一口石磨,心惊胆战地说:“地上全是血,肚子都被掏空了,孩子,孩子也不见了,当时把方强给吓傻了,到现在都没缓过来,我们劝他把他媳妇儿入殓,死都不肯,谁碰都不准,就这么摊在房里摆着,你说,这怎么能成呢。”
李怀信瞥见石磨旁一大滩血迹,道:“你们就没怀疑是凶杀?”
“怎么没怀疑过,可那肚子不是被刀剖开的啊,是生生被人撕开的,谁有这么大力气?而且之前东杨家的媳妇儿,撕开的肚子旁还有五根手指印,这已经死第二个了,都是开膛破肚,取走了胎儿,咱们村,拢共就三个妇人有孕在身,那赵家媳妇,怀胎如今还不到五个月,已经吓病了。”
看伤口,确实不是被利器剖腹,李怀信有意试探:“或者是野兽呢?”
“什么野兽专吃人肚子里的胎儿,况且,方强媳妇死的那天晚上,隔壁邻居家的老人听见过动静,走出来瞧,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好一会儿才拄着拐杖到门边,说是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他们家离开,不多一会儿就没影了,老人家在门口站了没多久,方强就回来了,结果看见自己媳妇儿惨死在石磨旁。”
“更奇怪的是,事发第二天,东杨家的媳妇儿和方强他媳妇儿敞开的肚子,都被神不知鬼不觉的缝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