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两处大阵都是十年二十年前所布下,并且布得神鬼不觉,未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要想从中觅出点儿真相,揪出幕后逞凶者,实在抓瞎。
暂且不论两大阵有没有关联,是不是同一人所为,但现在有两名被大阵迫害出来的不人不鬼(贞白和一早),凑到一块儿,誓要挖出这个布阵之人。
却令冯天伤脑筋,他有些胆战心惊的问:“所以,那个谁,是要让我帮她占卜凶手吗?”
李怀信知道他斤两,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冯天一悚,盯着前面贞白的背影,委实吓得不轻,对李怀信道:“你赶紧把我超度了吧。”免得到时候算不出来,被某人拍得魂飞魄散。
李怀信恨其不争:“你现在连片叶子都捡不起来,怎么给她占卜?”
冯天顿时眼睛一亮,抖擞起来:“对呀,我现在魂体虚弱,捞不住那串五帝钱,根本爱莫能助啊。”
两人一合计,待贞白接下来要求冯天占卜的时候,他非常积极的配合,然后装模作样去捞五帝钱,结果抓了一把空。贞白脸色稍稍一寒,握着沉木剑的手刚抬起,就给冯天吓得立刻钻进那串铜钱里,龟缩着不敢出来了。
李怀信见状:“……”
这丢人的玩意儿!
再看贞白,希望落空,一张冷脸皱着眉,盯住手里的五帝钱,也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紧握着那柄阴沉木剑,上面攀附的蟒纹,让李怀信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初在客栈,你给我刮骨之时……”他欲言又止,撩开衣袖,腕颈上两颗浅浅牙洞的伤疤,痕迹几乎痊愈不见了,只因两块新长好的嫩肉,与肌肤色泽相差,他当初怀疑是这女冠嗜血,竟不料,贞白瞥了一眼他手腕,淡声坦言,当时把跗骨灵逼到腕颈,还得用冥蟒将其叼出。
她说:“这柄剑,是插在我体内的沉木,也是那个人留下来的,唯一一块能与之联系的物件。”她一直带在身边,好不容易等到冯天聚形,便想让他以此物卜算,希望能找出那人的下落。却忽略了,一只刚聚形的阴灵,除了飘忽游荡,根本触不到任何实体。
所以,贞白另有了打算。
她要去太行山,找寒山君。
李怀信毫无异议,毕竟送完冯天的骨灰回乡,自己也是要启程回去,禀眀师父两处凶阵,再给寒山君一个交代。
只是,他把寒山君的徒弟拐跑了,末了却带一缕残魂回去,怎么交代?
那糟老头子虽不着调,平时对冯天非打即骂,却是谁都看得出来,那份打是亲且骂是爱,真真把冯天当亲儿子疼,自己也不见外的成天跟冯天灌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上赶着拿自己当爹。冯天也紧着他,仍他倚老卖老,就算跟着他学不出个名堂,也没叛出师门,只偷摸学点艺,还心甘情愿挨打受罚,简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就是这样一段深如父子的师徒情,让李怀信每每想到那个糟老头子就心里发紧,太行山上十余年,他从来跟糟老头子对着干,理直气壮,硬气非常。第一次觉得愧疚,觉得亏心,觉得从今往后再也抬不起头来。
他知道,冯天是寒山君的心头肉。
但凡俩小辈闹腾出点儿麻烦,寒山君都会气得跳脚,骂冯天:“你少跟那个大逆不道的祸害搅和!”
骂完俩小辈,还要找千张机撒泼:“管管你那徒弟,别让他来祸害小天,把我徒弟往坏里带。”
千张机是个性子沉稳持重的,很有一派之长的气度,他觉得两个小辈在一起交好,不应过于干涉,或者严令禁止,再说怀信虽傲慢了些,本性却不坏,哪会带坏冯天。
千张机讲道理,寒山君就斥责他护短,然后一甩袖袍,师兄弟不欢而散。
李怀信记不太清了,好像从一开始,寒山君就不待见自己,也最反对冯天跟自己交好,对他所有的评价都是骄奢跋扈,强横狂妄,目无尊长又离经叛道,声声贬斥,没一句褒奖,李怀信不以为耻,反而为了气那糟老头子,天天跑去招惹冯天,成心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更在冯天被罚禁足的时候,得寸进尺,将其宝贝疙瘩小徒弟拐跑。
在太行山修道的日子异常枯燥,李怀信无聊的时候,就爱逗寒山君生气,逗他生气又特别容易,只要骚扰冯天,那小子又是个没定力没正行的,经不住撩,勾勾手指就跟着他满地撒野,可能是被寒山君打骂皮实了,导致后来无论怎么受罚,冯天都不当回事儿,照样同李怀信厮混。记得有一次,具体什么由头记不清了,那次冯天被罚得挺惨,屁股开了花,李怀信拿了宫里最好的金疮药过去看他,埋怨糟老头子下狠手,冯天趴在院子里,嘴里衔一根稻草,眯了眯眼:“师父还说要断我根骨头呢,到底没舍得,皮外伤。”
李怀信说:“就知道他虚张声势。”
冯天呸掉那根草,不乐意:“你还真想他断我根骨头啊。”
“哪能啊。”李怀信顺毛:“我来给你送药,保准明儿就能活蹦乱跳。”
“我谢谢你了,赶紧走吧,师父给我捣草药去了,别让他回来看见你。”冯天接过金疮药,往袖子里藏,边藏边赶人,这玉瓷瓶一看就是宫里的东西,哪敢让师父瞧见,非气得扒了他层皮。
李怀信一屁股坐到寒山君那张太师椅上,架起腿,悠悠哉哉的晃了晃。
冯天整个人都焦虑起来:“哎哟祖宗,算我求你了,别跟这儿惹他上火了,人气性还没过呢。”
李怀信一挑眉毛,气性也大:“我怕他?”
“我怕。”冯天说:“你惹他生气遭罪的可是我啊。”
“你说说你那师父,多小一心眼儿,芝麻绿豆大点事儿就斤斤计较。”
冯天胡乱点头,赶人:“行了,快走吧,他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不走。”李怀信靠着太师椅,老神在在:“等我多气他两回,不是不待见我吗,我偏缠着他的乖徒弟。”
“干嘛呀,折腾我吗不是。”冯天说:“走吧走吧,就当关爱一下老人吧,他又没真跟你生气。”
也许吧,吵吵闹闹这十年,寒山君可能并没跟他真生气,然而这一次,他捧着冯天的魂魄回去,估计真要把糟老头子给活活气死。
他心里堵得慌,一路上闷声不语,到了黎镇才开口:“去趟樊家,把冯天的骨灰取走。”
之前他们跑去凑热闹看樊家人沉塘,结果辗转到了枣林村,被困住三天,好不容易破阵出来,自是要紧着赶路,然而刚到樊家,才发现这里一片死气沉沉,门房刚引他们入内,樊夫人就被搀扶着出来,一身素衣,面容比之前更显憔悴,仿佛大病缠身,一见他们,立刻两眼含泪,扑上前就跪:“求二位道长,救命啊。”
李怀信被她跪得莫名其妙,惊讶的撤退一步:“这是……又摊上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
茫茫人海~狂风暴雨~
第56章
樊家也不知倒了哪门子血霉,居然接二连三的出事,继李怀信和贞白误入枣林村之后,樊常兴不慎失足,从山坡上摔了下来,腿骨断裂,浑身被枯枝草木划得皮开肉绽,横七竖八的伤口裂开,血肉模糊,而不幸中的万幸是,还尚有一口气,只是一直昏迷,药也灌不进去,眼看着就快不行了,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纷纷摇头叹息,让樊家准备后事。
樊夫人终日以泪洗面,双眼哭得浮肿。她虽为正房,却膝下无子,当初樊家本着娶妻娶贤,纳妾纳色的宗旨迎她过门,她也的确知书达理,大方贤德,自己无所出,就一房一房的帮丈夫纳妾,对妾室的孩子们视如己出,甚至比亲生母亲还要疼惜他们,三个儿子倒也良心,尊她为母,处处敬孝。然而才刚丧夫丧子不过数日,二儿子又糟了难,眼看着命不久矣,樊夫人哭昏过去几次。但这还不算完,昨儿个夜里,樊老三收了账簿回来的途中,马车翻进了河沟里。樊老三是只旱鸭,在水里扑腾了半天,差点淹死,好在车夫及时将人拖上岸,才幸免于难,但巧就巧在,翻车那条河正处沉塘之地,不得不引人揣测,大做文章,肆意遐想,说那死去的小妾冤魂索命。半天功夫,就传得人尽皆知,乡亲们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买菜的小厮回来禀报,樊家上下听得战战兢兢,也怀疑那小妾死不甘心,害死了老爷和樊家长子还不罢休,跑回来寻仇。导致樊老三落水之后,也是将醒未醒,彷如梦魇缠身,樊夫人守着俩儿子,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容颜憔悴而面色蜡黄。
她哭哭啼啼的道完,眼泪已经流干,还要硬撑着指挥下人给贞白和李怀信接风洗尘,又多收拾出一间客房给一早。至于为什么这二位三日不归,回来还带了个小姑娘,她也没有精力多嘴询问,只一一打点完,又让厨子备了晚膳,极尽周到,只等着把人伺候好了,帮她们樊家驱邪捉鬼。
李怀信饥寒交迫,事先灌了碗鱼羹就钻进浴桶,经热水一泡,乏得昏昏欲睡。待听见动静,出浴披衣,推开门,才见天色已晚,小厮拿着火折子在廊下点灯,将白皮灯笼罩上后,才回过头说:“公子洗好了,就去前厅用饭吧。”
夜色中,白皮灯笼斜打在小厮其貌不扬的脸上,鬼似的。
李怀信眼角一跳,即刻移开视线,目光落到贞白那间紧闭的屋门上。
小厮又说了:“那位道长已经去前厅了,倒是那个小姑娘,闷闷的说肚子不饿,在屋里休息。”
这鬼丫头刚刚丧父,估计还在伤心难过,李怀信没什么良心,更不会闲得没事哄孩子,任由她闷房间里抽泣或者悼念,自个儿晃到前厅填肚子。樊家虽然出事,但一大桌子菜肴却丁点儿都不怠慢,他捡了贞白右边的位置落座,樊夫人忙让下人盛上鲶鱼豆腐汤。她方才跟贞白絮叨了半刻钟,这会儿又要起身去照看两个卧病在床的儿子,遂让二人自便。
李怀信饥肠辘辘,养尊处优惯了,走哪都不跟人客套,一勺汤入口,还未咽下,又把青豆吐进瓷盘。
他挑食,历来不爱吃豆子,一碗汤下肚,青豆及豆腐也就糟蹋了。
贞白是走过艰苦朴素的,曾经独居深山,都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见不得他糟蹋食物,没忍住问了一嘴:“不吃青豆吗?”
李怀信夹了一块鱼腹肉下肚:“不吃。”
贞白说:“我吃。”
“嗯?”李怀信偏头看她。
贞白一脸正色:“以免浪费。”
然后他就鬼使神差的,把碗里的青豆拨到贞白碗里,见她夹了一颗含进嘴里,若无其事嚼了,李怀信又鬼使神差的,把豆腐拨进对方碗里,贞白又夹起那块豆腐,若无其事的咽了。
接下来贞白那碗鲶鱼豆腐汤,也被两人顺理成章分着吃。
不知道为什么,李怀信喝那碗汤的时候竟觉味道特别鲜美,鱼也特别滑嫩,估计从未跟人同桌分食,感觉尤为新鲜,就算与冯天关系再好,那人也不会吃他碗里挑出来的东西,再则,下面人都知道他不喜豆子,烹饪则从不会参在菜里,就算做鲶鱼豆腐汤,也会事先把豆腐挑出来。
如今一碗羹汤分二食,这感觉说不出来的好,李怀信从中得了趣儿,自此,但凡他不爱吃的,都拨给贞白。
“你打算带着那小鬼?”
贞白嗯一声:“同行而已。”
李怀信直言不讳:“差不多一样的境遇,怕是觉得同病相怜吧?!”
“她一家遭遇如斯,临到最后仍不得好死,这样的深仇大恨,绝迹是放不下的。”
“要我说,青峰道人之所以落得这个境地,就是办法太多。”
贞白不解看他,李怀信便道:“打从一开始,他不搞这么多事儿,不就没有后来了吗,明明自不量力,还左一个办法右一个办法,杀妻弃子,罗刹点将,千尸阵,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以命换命的法子,救了这些人,有谁感激他吗?结果自己越混越惨,积怨也越来越深,到最后个个死得怨气冲天,不值当啊。现在那枣林村的地界就是个大凶之境,活人不能待,死人不能埋,留下这么一只小孽障,每天苦大深仇,谁知道以后是不是祸害。”
听完这番没心没肺的言辞,贞白却反问道:“你会坐着等死吗?”
李怀信不吱声了,他又不傻。
贞白道:“救得一命是一命。”
“哪怕以命换命?”李怀信拿筷子戳着碗底:“亏他想得出来。”
“被逼到那种境况,对他而言,别无选择。”
李怀信又问:“若换做是你呢?”
贞白放下竹筷,正视他:“我能破阵。”根本不会存在那样的结果。
“所以……”他斟酌着问,却是咄咄逼人的:“……你觉得亏心吗?”
贞白拧眉:“什么?”
像是责难的口吻:“你破了阵,结果他们全都死了。”
贞白一怔,长睫颤了颤,盯着李怀信,须臾才续上话:“那种节骨眼儿上,如果不破,不仅他们,连你我,都会葬身大阵。”
“所以破不破都是死。”李怀信突然一收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郑重道:“你既然明白,也就不必觉得亏心。”
贞白桌上的手蓦地攥紧,仿佛被人戳中了心事。他绕了一大圈,说了那么多听起来是非难辨的话,最后却是为了开导她。这人向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从来都不善解人意,冷不丁贴心一回,转性了似的,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李怀信饮水漱口,吐到一旁备好的盆盂中,又拿锦帕抹完嘴,站起身:“走吧,去瞧瞧到底是冤魂作祟,还是他们樊家纯粹倒霉,回头可以写几道镇宅化煞的符。”说着,他又回过头,问贞白:“这玩意儿值钱吗?”
“宅子是干净的。”贞白说:“我方才同樊夫人已经看过了,并不是冤魂作祟。”
“你……”李怀信一挑眉毛,上下打量完:“回来就没先把自己洗一下?”
贞白:“……”
“真不讲究。”李怀信不掩嫌弃,立刻与她拉开一段距离,言归正传:“所以樊家这两个儿子看过了没?”
贞白颔首:“也没有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