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道——不若的马甲
时间:2020-04-15 09:57:57

  李怀信捂嘴,五官皱成一团。
  “怎么?”贞白问。
  李怀信:“……牙疼。”
  他将素饼搁功德箱上,拍了拍沾手的饼屑,心里苦。这一路上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行侠仗义,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想不开,放着大好的舒坦日子不过,非跑世道来受罪?
  哦,想起来了,因为他那假正经的大师兄秦暮隔三差五下山历练,四处行侠仗义,然后威风凛凛的回来,一时风头大盛,屁股后面一帮吹捧大师兄的小迷弟,又爱背地里嚼舌根,总是捧一个踩一个,活活把李怀信踩成个养尊处优的废物。
  这帮兔崽子一个比一个废物,还敢说他是废物,被废物骂得多窝火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最忍不了的就是秦暮那个假正经压他一头。
  原本他也是有个仗剑天涯的宏愿,但从没提上过日程,脑子里过过英雄梦就得了,实际懒得动弹,毕竟假正经每次历练回来,都一身风尘仆仆,要么黑点儿要么瘦点儿,他实在不想搞成那副德行。后来听见背后嚼舌根,他被众弟子拿来跟假正经比,还比成个废物点心,李怀信一口老血,当即把历练提上了日程。
  现在想想,他历练个屁啊,跟那帮兔崽子置气,他们就巴不得把他挤兑走。
  李怀信想完这群师弟们跟他勾心斗角的破事儿,就气不顺,却从来没有自我反省过,他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用冯天的话说,他在太行,就是一反派。
  因为太行上上下下都很和睦,彼此相待也恭谦有礼,循规蹈矩,唯独李怀信,高高挂起,又傲又横,傲得出类拔萃,横得仗势欺人,试问,他不招人恨谁招人恨。
  冯天也试图跟他好好沟通过,让他稍稍收敛一下,不然众弟子也不服气,结果这祖宗气焰忒高的来了句:“他们有什么不服气的,仅仅是我身世比他们好这一点,他们就该服气!”
  冯天:“……”
  这混账玩意儿铁了心要拉仇恨。
  末了丫还嘀咕:“个个心里没点儿数吗?!”
  冯天:“…………”
  论身世,就他妈没法聊了!
  这属于天生的优越感,自胎里带来的骄横,谁敢跟他拼爹?不服不行!
  李怀信回过神,就见贞白站在屋檐外,微微仰起头,盯着被积雪压盖的屋顶发呆,他走过去问:“看什么?”
  刚才一堆雪滑下来,恰巧砸在贞白脚边,屋檐顶角暴露出一片圆筒形瓦珰,雕刻兽纹图样,她抬头望见,心里蓦地闪过一念,被李怀信打断。
  她指:“这片瓦……”
  “嗯?”李怀信抬头望,半天没看出个异样:“瓦有什么好看的?”
  “它上面雕刻的图案是……朱雀?”
  李怀信看清了:“嗯,朱雀,没见过吗?”
  一瞧对方那副怔忪样子就知道没见过世面,李怀信不禁多解释了句:“这种是四神纹瓦珰,上面会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在佛寺里很常见,具有驱邪除恶,镇宅吉祥的含义。”
  贞白孤陋寡闻,可他见得多,没兴趣在这儿研究一片破瓦,刚要催她走,就听见隐约传来低语声,因为相隔甚远,那人话音又压得极低,李怀信只断断续续听见‘住持、进塔、诵经’这几个模糊不明的词语,连不成句。
  李怀信往旁挪几步,没有建筑遮挡视线,一眼所见斜对面,是早上那几名阳气受损的男子被一位僧徒领着,穿过甬道,时而低头交耳,时而垂眸前行。
  无需多言,李怀信和贞白已经默契十足的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尾随,站在石阶下,眼睁睁看着僧徒将几名男子引上那座山顶佛塔,李怀信当即有点儿难以接受,扭头看贞白:“不是说和尚不打诳语么?”
  说好的佛塔不对外开设呢?难道这几个没剃秃瓢的不是外人?蒙谁呐!
  作者有话要说:  内人内人。
 
 
第72章 
  登完青石踏道,上月台,条砖铺地,正对塔门,塔身基层八面,每面设壁龛,作金刚像浮雕,东西南北辟拱门,成十字形贯穿。
  李怀信与贞白从门外往里探头,就见那几名男子双手合十,无比虔诚的围绕着中央一座巨大的八角形、宛如重檐楼阁的建筑转圈。
  “这是什么?”贞白轻声问。
  “转轮藏。”
  这玩意儿太行也有,只不过没这么花里胡哨,中间一根巨柱作转轴,柱基为须弥山,刻蟠龙盘绕,上至三层,择不同方位,凿佛、金刚、菩萨造像,顶饰天宫楼阁,浅雕祥云龙纹等。
  “也就是藏经橱,”李怀信道,“寺庙里用来收藏佛像与佛经的,只不过我们比较常见的是壁藏。”
  贞白明白了,可是:“他们做什么?”
  李怀信看几人围着转轮藏转圈,感觉挺有意思:“我也不太知道,据说香客们来转几下经藏,就能生生投胎为人而不落畜生恶鬼道,还能积攒功德,差不多这个意思吧。”
  这说法就有点玄乎了,贞白不禁问:“你听谁说的?”
  李怀信顿了一下:“冯天。”这小子成天看些五花八门的东西,还带自发宣传,时不时爱给同门灌输植入,美其名曰,扫盲。
  很多师弟也爱听他侃大山,讲传奇,有甚者居然抱起小本本来做笔记,唯恐错过知识点,李怀信当时还嗤这帮不务正业的犊子,比听掌门传道还专心。
  李怀信成天跟冯天厮混,耳濡目染,此刻想起来,突然就想捉弄人:“既然恰巧遇上了,不如把冯天从铜钱里头放出来,也让他过去转转,以后投个好胎,免得入了牲畜轮回恶鬼道。”
  若不是看到那双紧盯转轮藏的戏谑眼神,贞白差点就要当真了,他们都是道家弟子,怎么可能信奉佛门,来转这个轮藏。李怀信无非只是顺嘴一说,想打趣冯天,奈何身边只有个贞白。
  此时那几人已经绕开,朝内设楼梯往上,李怀信本想等他们上二层塔后跟去,奈何身后传来脚步声,窸窸窣窣,就要将他们堵个前后无路,李怀信眼疾手快,拽了贞白闪入塔室,悄无声息的,双双躲进壁切处的罅隙间,被前面一根经幢遮挡,烛火照不到,形成黑黢黢的夹角,太窄了,两个人挤在里头,面贴着面,只差分毫,稍稍一动,就能毫不负责的耍个流氓。
  李怀信意识到这点,唯恐对方不安分,立刻用气音发话:“你别动。”
  本来就一动没动的贞白:“……”
  李怀信眼珠子在黑暗中转一圈,瞄到挡住他们的这根圆形石柱,低声道:“经幢怎么竖进了佛塔里?”
  气息喷洒在脸上,贞白微不可察的小幅度转头,差点碰到对方下巴,只见幢身上刻着密密匝匝的经文,不远处还树立着几幢,便问:“有什么不正常吗?”
  挨太近了,贞白说话的气息也会若有似无扫到他,李怀信觉得脖子痒,但是忍着:“倒也没有不正常,但一般安置在寺院比较多。”
  只是少见入佛塔,但也没什么稀奇或不妥。
  所谓竖法幢,有宏扬正法、消弭灾祸,而崇敬高标经文,兴发善信向道诚敬之心。
  贞白对佛教文化几乎算是一无所知,李怀信也仅仅是一知半解,东拼西凑听到些,凑合着能给她简略得当的科普几句,刮掉一层被冯天渲染的神奇色彩,听起来不至于太过于玄乎,也难保没有某人胡诌的成分,反正就那么个意思,真假尚不定论。
  外头脚步声近了,有人入塔。
  从贞白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来者,她轻轻皱了皱眉头。
  李怀信背向而立,不好贸然探头,见她蹙眉,用口型问:“谁?”
  “顾长安。”声音轻如呢喃。
  李怀信有些意外,侧脸错到贞白耳边,悄悄说话:“他不是在寮房待着么?怎么到这儿了?”
  “被一名僧徒领进来的。”
  李怀信没办法回头:“一早那只小鬼呢?”
  “不在。”
  李怀信略一沉思:“难道出事了?”
  贞白摇摇头,若是出事,一早定会启用剑符,从而反噬到贞白身上,但她却并未有所感应,说明一早现在安然无恙,只不过不知道什么缘由,让她与顾长安分开了。
  塔里的香火气越来越重,四门又只开了一扇,壁上没打窗,烟雾缭绕着散不出去,感觉整个儿闷在炉子里熏,虽然空间大,却也耐不住四角八方插着一把又一把香烛,在封闭式的空间里烧,又长久不开门通风,几乎有些呛人了,修道人的五感又比一般人灵敏,李怀信这会儿被熏得难受,鼻管里发痒,直想打喷嚏。
  顾长安一进塔便四下张望:“人呢?”
  僧徒道:“在二层,施主上去便能见到。”
  良久,顾长安才往楼道口走,跛着脚,亦步亦趋,像是在负重前行,差点被地上的花盆绊一跤,他扶了把经幢站稳,确认自己没踢坏盆栽,才缓慢往楼上走。
  明知道前方有人在等着他的时候,顾长安却不急了,心脏擂鼓似的,又涩又胀,怯懦得寸步难行。
  僧徒无声无息退出去,关上塔门,像是封闭一道出去的路。
  李怀信从罅隙里出来,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佛塔里简直乌烟瘴气。”
  “他来此找人,难道那只地缚灵也在塔里?”
  “估计吧,上去看看。”李怀信盯着挤了满堂的经幢和花盆,找空隙下脚:“这些和尚难道不讲究布局吗,搞这么混乱,什么东西都一股脑的往里搁,花花草草往外头栽啊,这里又不是后院儿,种得都是什,诶,地涌金莲。”
  他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什么这群和尚把佛塔当后院儿,因为地涌金莲不抗冻,得在四季如春的地方养。
  贞白蹲下身,抓了把盆栽里的土,细看之后,神色陡变凝重:“这是坟头土。”
  闻言,李怀信很意外,也蹲下来,鞠了一捧土,又纷纷查看过其他几盆,全部皆是,他还没见过有谁挖坟头土回来栽花种草的:“这些秃驴究竟搞什么名堂?”
  放眼一塔室的地涌金莲,都不知道掘了多少人的坟。
  李怀信站起身,再环视这间塔室,被香烛照得灯火通明,一种怪异涌上心头,可令他没底的是,弄不清楚哪里怪。
  而此时,隐隐传来弦乐之音,清澈、空灵,从耳边缓缓流泻,如清泉涤荡心境,尘嚣尽已远去……
  余音绕梁,引着二人踏上阶梯,入目不再是整层空旷的塔室,它被切割成数间,梁柱上铸无数飞天乐伎造型的斗拱,并排延伸,有的手持供物,有的手持各种乐器,线条飘移,栩栩如生,宛在目前,活灵活现。
  弦音婉转,刮过耳轮,彷如就在一墙之隔……
  李怀信不禁推开门,清风徐来,吹起纱帐,莲瓣一样的水红色,从他眼前飘过,迷蒙了视线,将里头遮掩得若隐若现。
  风从支棱起的窗外泄进来,卷起香几上快要燃尽的三炷香,散在空无一人的方室里。
  李怀信盯着那点烟火,走进去,恍然觉得这里应该有人在,却感受不到半点儿人气。
  他望向窗外,是一片浓郁的夜色,压住苍白的积雪。窗内却香烟袅袅,烛光摇曳,轻纱缥缈。
  弦乐之中,响起歌声,翠鸟一样的音色,低低吟唱,纠缠着乐曲,拖长尾音,勾心的缱绻。
  怎么说呢,好的乐章,令人感性,李怀信觉得心驰荡漾,他偏头看到贞白,水红色纱帐搁在二人之间,被风撩起,那张脸眉骨很高,有种冷厉的漂亮,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中,染着霜雪之色,太禁欲了。
  贞白仰头四顾,听欢歌声中,一把银铃似的笑声,又甜又腻,贞白听得皱起眉,她很不适应。反观李怀信,琉璃般的眼里鞠了一把光,像湖面洒下的月色,晶莹透亮。
  贞白听了片刻:“似乎在隔间。”
  二人转出去,推开隔间那扇门,里头陈设景致大同小异,却依然空无一人。
  然后第三间第四间,欢歌笑语仍在耳际,却寻不到出处,跟他们捉迷藏似的,让人抓心挠肝。
  那笑音变得又娇又媚,李怀信开始心神不宁,因为他终于觉出不对劲了,那把软糯的嗓子,带着靡靡之喘,勾人的欲念。
  贞白寻不到源头,立于墙根下,认真仔细地听,生怕漏掉一丝动静,然后夹杂了男子低沉的嗓音响起,在弦乐里笑,合奏一般,正值兴头上。
  李怀信:“……”
  突然就觉得很尴尬,也不知道这女冠是脑子少根筋,还是真正的豁达,她难道没听出个异常吗,居然还在神色如常的问:“是刚才那几个上来的人么?”
  李怀信:“……谁知道呢。”
  贞白凝神,耳朵几乎贴上墙,李怀信实在没眼看了,忍不住道:“走了,出去。”
  贞白没动:“好像在……”
  李怀信不想听她那句好像在,在干嘛,他没那么大脸,没好气道:“你非要站在这里听墙根吗,我都替你臊得慌。”
  他是真的臊,脸都红了。
  贞白看过来,一张淡漠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嗯?”
  李怀信严重怀疑这女冠是故意的,故意跟他说:“在隔壁……”
  隔壁个屁啊,都多少间隔壁了,再隔壁下去,他就要听上头了。
  再说,若真在隔壁,他们还要闯进去观摩不成?
  李怀信那个气:“你听不出来这是什么声儿吗?!”
  贞白微微一愣,突然被点醒似的。
  李怀信信她才有鬼:“别装蒜了。”
  “所以我们今天看到那几个人,个个阳气受损?”贞白的脑回路跟李怀信的不一样。
  “诶。”李怀信心慌,这事儿他真不好意思联想:“色字头上一把刀,这鬼地方究竟造的什么温柔乡,那谁,顾长安也被卷在里头胡来么。”
  寻常男人,本身容易见色起意,几乎没多大定力,有那个条件和诱惑,很难把持得住,更别说顾长安那个看起来温温吞吞的性子,还不顺水推舟就胡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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