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信想也没想:“酒。”
小圆子整个人一愣:“什么?”
“酒,买酒。”
“不是。”小圆子有点慌:“太行禁酒的,师兄肯定不给买。”
“那你跟他们一起去。”李怀信说:“想法子夹带。”
这怎么行,小圆子眼睛瞪得溜圆:“不是啊,殿下,您要酒干嘛?”
“喝啊。”
小圆子惊了:“您什么时候开始饮酒了,不行的,犯禁的,要是让掌教知道……”
“少啰嗦。”李怀信不耐烦,放下竹筷站起身:“你明天跟他们一块儿下山,必须把酒买回来。”
这是命令,不容置疑。
李怀信打开门走出去,一排假山石横亘在庭院中心,将将隔开两座相对的屋子,贞白就住在对门儿,那么近,他却连个窗扉都瞧不见。
实在是,闹心。
小圆子跟出来,正担心他家殿下的状态,莫不是气没消,要想借酒浇愁了,就听李怀信发话:“你去叫几个人来,把这些破石头搬走。”
小圆子盯着庭中延绵起伏的假山石,懵了:“现在?”
多好看呐,怎么就成破石头了。
而且,这些所谓的破石头,可是当年,他家殿下一眼相中的。
那时他们去了趟东郡山,李怀信无意间看见这堆奇石,很是青睐,打算点缀到自己院里,就抓了十几个太行弟子做壮丁,让人千辛万苦从东郡山给他搬过来的,累得人呼哧呼哧喘大气,当时还有两个弟子砸了脚,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差点没气得骂娘。
结果他家殿下一个看不顺眼,又要给搬走。
小圆子虽说一心向着自家殿下,但偶尔还是会有那么一丢丢觉得,他家殿下太过分了。
用冯师兄之前的话说就是:“尽不干人事儿。”
现如今,他又要不干人事儿了。
小圆子没办法,他家殿下开了金口,只能硬着头皮去叫师兄们。
大家扫了一天山,累得精疲力尽,一听小圆子的来意,全都炸了。曾经为李怀信搬石头砸过脚的两名师兄正巧也在,这次直接开始骂娘:“他妈的有病吧。”
夜里,贞白是听见动静出来的,院里涌进十几名太行弟子,拿着铁锹铲石头,小块儿的就直接往外搬。她看见小圆子,走过去:“这是做什么?”
“白姐姐。”小圆子无奈得很,看见贞白,仿佛看到救星,他说:“殿下心情不好,连这些岩石都看不顺眼,让师兄们全都搬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大晚上的,折腾人。”小圆子有点抱不平的意思,想求贞白:“白姐姐,虽然不知道殿下气哪样,但您也说,他是跟你闹,要不然,您去……”总不能让人去低头认错吧,白姐姐看起来不像个会服软的,小圆子灵机一动:“要不然,您去哄哄他?”
贞白:“……”
又不是小孩子,贞白愣了一下:“怎么,哄?”
小圆子立刻眉开眼笑:“殿下虽看起来霸道,脾气不好,但是他一向耳根子软,说几句好听的,他就释怀了。”
贞白:“……”
小圆子眨巴眼,一脸期待:“行吗?”
他是真怕自家殿下搬了岩石还不消气,改明儿要把房子给拆了。
就李怀信这狗脾气,什么事儿他干不出来。
贞白却摇了摇头:“我不会。”
“就说几句,不,一句也行。”他家殿下心气儿高,遇到像白姐姐这种不肯服软的,若递个台阶,保不定会下。
贞白便问:“说什么?”
“额……”小圆子难住了,说别生气?我错了?白姐姐肯定不干,他琢磨了一下,殿下要的,无非就是个对方主动讲和的态度,遂道:“你平常,有没有什么话,能去跟他聊两句的?”
贞白想了一下:“没有。”
“……你就说,”小圆子绞尽脑汁,忽地想起什么,让贞白稍等,便冲进屋子,拿出一个精致的长形小木盒:“你就把这个,交给殿下。”
贞白接过:“是什么?”
小圆子献宝似的:“裁刀,象牙质地,雕纹很漂亮,刃也锋利,割纸极好用,是大师兄特意从外面带回来的,这两天忘记给殿下,白姐姐帮我转交吧,他喜欢这些。”
李怀信没料到,贞白会突然来敲他的门,还递来个盒子,说是转交。他莫名其妙,抽开看一眼,勾了勾嘴角。小圆子这点儿谀媚的心思,他太懂了,变着花儿的哄自己开心,居然误打误撞,把贞白支了过来。这小滑头向来会收买人心,李怀信不难猜他是怎么哄贞白来的,将那只精雕细琢的裁刀取出,也把贞白让进屋:“我试试。”
他绕到书案间,取了张宣纸铺在案头,仔细对折。
贞白听着屋外搬石头的动静,想起小圆子的话,即便不擅长,还是打算随便聊两句:“怎么让人将山石搬走?”
李怀信伏案裁纸,不动声色:“看厌了。”
一句看厌了,大晚上折腾人,真正是任性的。贞白将目光落在他压纸的指尖,没作声。
李怀信试完裁刀,倒算满意:“还不错。”
一抬眼,李怀信便注意到贞白的视线,投在自己手上:“好看么?”
贞白这回看向他的脸:“嗯?”
李怀信晃了晃手中裁刀,又问一遍:“觉得好看?”
她顿了顿,并没细看,此时被问起,才多瞥一眼,缓缓颔首。
李怀信重新将裁刀放回盒子里,走过来,递给她。
贞白没明白对方意思,李怀信笑了笑:“喜欢你就收着吧。”
“不是。”贞白没去接:“给你的。”
“现在我给你。”李怀信挑起眉:“真不要?”
贞白犹豫着,实在难以揣度这个人,似乎又并没在生气了。
“我给你的。”李怀信声线低磁,笑着离近了:“我愿意给你的,你要不要?”
不知为何,此刻的气氛,贞白实在,不好拂了人好意,遂伸手接了。
李怀信垂眸看她,心里七拐八绕缠了这般久的烦恼,突然就想明白了,他在太行,一直潜心向道,怕生情愫,可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没能防得住,居然载这女冠手上了。
哪怕,她有段过去,李怀信也想通了,十年前的情,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况且,就算她和二师叔有瓜葛,也没发生过那档子事儿,因为普同塔里,软塌上的落红就是最好的佐证。再则,他这么年纪轻轻,相貌堂堂,怎么也比那老一辈子的二师叔更有优势。
所以,十年后,贞白不就移情别恋了?!
也不怪她用情不专,李怀信自认为自己魅力无边,却好巧不巧的,一不当心截了他二师叔的胡,实在无心之过。
凭自己的魅力,倒是不担心贞白还对他二师叔留有余情。
也罢,李怀信在心底叹了口气,毕竟贞白惦记了他这么久,总不能让人白惦记一场,只是吧,这女冠性子太冷清,不温柔也不体贴,肯定也不怎么解风情,李怀信多少会有点儿犹豫,怕受委屈。
他很知道自己,是半点儿委屈都不堪受的,所以贞白若是真要跟他好,就要对他好个全。
不然……
李怀信还没琢磨完,屋外倏地静了,有三两个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冯师兄……”
冯天趁寒山君不在,好不容易挣开缚灵香溜出来,想探探李怀信这边的情况,结果刚到院门,就见几名累得跟狗一样的师兄弟正苦哈哈的搬石头,他一问缘故,脸都绿了,李怀信这祖宗,一回来就作,片刻都不带消停的。
“冯师兄……”小圆子一见他半透的魂体,眼圈迅速发红。
冯天指着他鼻子,命令:“不许哭,憋回去,你家殿下呢?”
小圆子指了指:“屋……”
未等他说完,冯天直接飘了进去。
在太行,也就冯天敢为这群受苦受难的师兄弟们鸣不平,一进门,就咬牙切齿的冲李怀信嚷嚷:“李老二,我求求你了,做个好人吧。”
第101章
冯天虽没亲眼见过那阵仗,但也已经听说了,贞白一来,几乎惊动了整个太行。
在阐述行程所遇险境的中途,寒山君也给冯天透了些底,与千张机给李怀信透露的信息相差无几,这个四方大阵牵涉了大端国运,冯天听起来唏嘘不已,觉得整件事太大,所以想尽办法跑过来,怕李怀信和贞白可能会有回京的打算。
李怀信却摇摇头:“师祖已经回京了,我没多大必要再跑一趟。”
冯天下意识瞥贞白一眼,他听见有些八卦,不好当着人的面来说,只得鬼鬼祟祟凑到李怀信跟前儿,声线压得极低:“我有话问你。”
李怀信也看了贞白一眼,低声问:“什么话?”
两人交头接耳,贞白能听得一清二楚,她抬眼,正对上冯天欲言又止的神色,遂识趣的转身出去。
冯天盯着她背影走远,才开口:“我师父和掌教,一直在找二师叔的下落。”
这件事整个太行都知道,他们的二师叔杨辟尘,是流云天师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太行山上最传奇的人物,所承天师命,是唯一一个修行全才,无论符箓剑道,六爻八卦,奇门遁甲,样样拔尖儿。
不得不承认的是,那样一个风云人物,李怀信年少之时,也曾暗自崇拜过。
千张机用过一切美好的词语形容这个人,潇洒不羁,风流洒脱,意气风发,英姿飒飒……
李怀信记不清了,因为他现在已经不崇拜这个人了。
思忖间,又听冯天道:“东郡山曾是二师叔修炼之地,千鹤皆由他亲自训养,才有了灵根,哪怕嗅到他一丝气息,都会引来鹤群相迎,这是只有二师叔回来才有的盛况。”
直到杨辟尘消失无踪,东郡山的千鹤才由寒山君代为照料。
李怀信心里不是滋味儿,又说不上来,只应了一声。
冯天续道:“我师父说,当年他们三个师兄弟,成年后选修符箓时,只有二师叔,没有选修纯阳符。”
李怀信眉头皱起来:“承天师命之人,怎么可能不修纯阳符?”
“是啊,所有人都很惊讶,连师祖都苦口婆心的劝过,但咱二师叔却说,他有七情六欲,肯定过不了情关,与其功亏一篑,何必白费那力气。瞧瞧,人活得多明白。即便这样,师祖也没有勉强他修纯阳符,哪怕他不修,太行也是要让他承天师命的。”
李怀信越听越吃味儿:“破例吗?”
冯天点点头:“我在想,是不是那时候,二师叔就跟贞白那什么了?”
李怀信脸色难看:“那什么?”
冯天完全没意识到对方的脸色:“至少也该相识了吧,不然二师叔怎么能这么明白,一开始就不肯修习纯阳符,那是必须保证童子身的,他们俩……”
未等冯天说完,李怀信蓦地截断:“他们俩什么都没有!”
“诶?”冯天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套出话来了?”
李怀信烦得很:“套什么话,我发现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嘴碎,又不是老妈子,跟这儿说三道四,尽翻是非。”
“我怎么就说三道四了。”冯天觉得他怪得很:“我还没说你呢,好端端的,一回来又开始作,大晚上让人给你搬石头,就见不得师兄弟们安生是不是?”
“冯小天!”李怀信吼他:“你跑来管什么闲事,少跟我这儿嚷嚷!”
“李老二!”冯天吼回去:“你就仗势欺人吧你,整个太行,除了掌教和我,还有谁会向着你?所有师兄弟,每月自己写符,本来精力就不够,还得额外给你交一份,备着让你下山挥霍,凭什么呀?谁欠你的啊?”
本来每日太行道弟子写两道符,将能用的收起来,备着以后下山游历,但李怀信这作恶多端的,连符箓都要按时按月,按人头搜刮,所以这次下山进入乱葬岗,才不当数的乱撒。
李怀信被他震得耳膜痛:“我让他们勤学苦练,顺便交个成果,一举两得,有什么问题?”
“我听你扯这些?!”冯天还不知道他:“坐享其成就是坐享其成。”
李怀信也不来虚的:“知道我是这种人,你还闹个什么劲儿?有用?”
冯天差点给他气死第二次,也是拿这二世祖没有办法,他估摸了下时间,寒山君也快从紫霄宫回来了,只能咬牙切齿的结束这场争吵:“给自己积点德吧。”
李怀信毫不在意,毕竟‘德’这种东西,太约束人,若是不能随心所欲,得多憋屈。
所以冯天的建议,他向来不予采纳。
待送走冯阴魂,李怀信转了个弯,找到小圆子,一只凉沁沁的手从对方后领子里伸进去,掐住其脖颈。
小圆子正在西厢房里写采购单,被李怀信的凉手一冰,立刻握紧笔杆缩起脖子:“殿下。”
墨汁滴在宣纸上,李怀信扫了眼两排娟秀的字迹,像极了姑娘家的笔墨,他说:“再买斤糖炒栗子。”
“诶。”小圆子顺着那滴墨下笔,又画了个圈做记号,表示重要。
“还有酒。”
小圆子狐疑的抬头看了眼他家殿下,和颜悦色的,没什么气性啊,怎么还要买酒?但又不敢违背:“酒不能往清单上写,师兄们肯定不同意。”
就算他是皇帝老子的儿子,身为太行弟子,也不能犯禁。
李怀信捏了捏他脖子:“你总得想办法带回来。”
“殿下……”小圆子很是为难,嘀咕:“白姐姐不都去给你送裁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