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余光扫到陈青安时,翁婿两人很有默契的,各自别开了眼。
“爸。”
“嗯。”
国庆节那一吵,伤筋动骨,谁也没恢复好。
之后钟盈虽然绝口不提了,可不提的代价是,连钟轼整个关键词,全都一起屏蔽了。
可女婿总归是女婿,见到余沉,钟轼再怎么样都要说些承您关照教导我女婿之类的漂亮话,余沉应着,自然也很聪明地瞧出来这两人不对劲,没多久就寻了个借口自己先走了。
临了,担心自家学生犯浑,还嘀咕了声:“……好好和你岳丈说话。”
陈青安笑了。
他哪有这胆量。
好久,钟轼都没开口说出点什么。
若换成平时,陈青安立即就能丢出个话题,哄岳父大人舒心。
但这回,陈青安保持着沉默。
顶着这股压力,他要让钟轼知道,作为他女儿丈夫的自己,也对他的行为极其不满。
陈青安闲着也是闲着,掀着眼皮淡淡环顾了圈。
林荫道底下,钟轼停那儿的车,还是没变,灰蒙蒙的都快看不出漆的颜色。
这父女俩,还真是……
外表个顶个的光鲜亮丽,内里呢,连洗个车都嫌麻烦。
“——青安。”
被钟轼一喊,陈青安忙敛了笑,端端正正应了声。
“咳。”
这种正式,只会把气氛搞的更紧绷。钟轼清了清嗓,问的含含糊糊:“以前,以前……你们吵架了,她都怎么弄的?”
陈青安心里飞快过了一遭,敞亮了:哦,这是问,钟盈生他气的时候会怎么样。
“真没怎么。”
他低着头,眉眼和语气彻底柔和下来,用最体贴丈夫的姿态,不动声色地往岳父心上插刀子:“她什么性格,您也知道的。真的很少和我吵,真生气了,只要我认真赔礼道歉,她也肯听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女儿是最温柔知礼不过的。是他太不是东西,把人给气狠了。
钟轼一口老血都快气出来了。
从前他听人家形容,说什么气闷到一定程度,连晚上睡觉都堵在那,躺不下来,坐立难安。
对于这种说法,原先钟轼是很不以为然的。睡不着那就是不够累,闲的。
碰到时间够长够烦难的术式结束,别说躺下,就是靠墙边坐会儿休息,他都能睡着。
但那晚上回家吧,他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也合不上眼。
直到看见窗外晨光熹微,天色亮了。
女儿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也会这样掉眼泪,哭起来那么让人心疼吗?他拼命回忆,却怎么都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影子。
人嘛,都是这样。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钟盈小的时候,他正年轻气盛,醉心临床,一心想着要做出点成绩,不能辜负医学院这么多年的培养。
想着以后等女儿再大一些,他也没这么奔忙了,自然可以多陪陪她。
结果,连他自己都没料想到,自己真能在这个领域出彩到这个地步。
最年轻的硕导博导、正高,再到团队领袖、科室主任,各种专家头衔纷纷接踵而至。
当一个人有绝对的能力时,不管你想不想,肩上的担子都是不可能推掉的。
日子就是满满当当的日程连轴转,那么多病人等着他,学生和同行指望他,哪能容得下半点伤春悲秋。
但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忽视了女儿吗?
——不是的。
几年前,麻醉科一位同事的女儿,为情所困想不开,割腕自杀了。
送到医院来抢救的时候,怎么劝也没用。那位同事腿软到站不稳,什么专业知识都丢到一边去了,只会嚎啕大哭。
后来他们才知道,他女儿留了一封遗书里说,因为从爸爸那里没有得到的陪伴和安全感,她以为这个人会给她,没想到也是假的,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钟轼听的暗暗心惊,当时立即就拨了个电话,给远在海外的女儿。
钟盈有点好笑:“所以爸,有不疼的能解决自己的方法吗?”
“怎么可能!”他瞬间就急了:“你想都不要想!”
“那不就行了,我那么怕疼的人。”钟盈在电话那边笑语轻快,他当然信了。
或者说,他更信的是自己的女儿一向乖巧漂亮,从来没让他操心过。
这事过后,钟轼当然也想过,要多关心女儿。
可是那时钟盈人已亭亭,对谁都是淡淡的。
他很害怕看见她眼里的疏远戒备,害怕女儿责备他控诉他不配为人父,除了给够充足的生活费用,其余,就只能变本加厉地用繁忙的工作逃避。
可再后来,仿佛眨眼间,女儿就长大了,已经嫁给别人做妻子了。
钟轼想了一整晚,难过和悔意如一波波浪潮,在心底翻上岸又退回来。
他文笔一般,写了删删了又写,最后打出了很长的一篇小作文,准备给女儿发过去。
猝不及防的是,对话框里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
……钟盈把他微信给删了。
他被他女儿给删了!
一向信奉人生除死无大事的钟轼,花了十五分钟,终于接受了这个魔幻的现实。
而现在,陈青安还告诉她,女儿并不是那种喜欢使小性子,揪住错不放的人。
就、就等于说。
是他这个老父亲因为伤透了她的心,已经被弃如敝履了?
钟轼面色暗淡下去,凝着冰似的寒。
要不是光天化日,朗朗校园,陈青安毫不怀疑,这位钟教授恨不得提.剑把自己捅个对穿。
“爸?”他好死不死,还含笑试探着说:“您有什么事儿就吩咐,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家了。”
“今晚我师门聚餐,盈盈还在家等我。”
这语气,这话说的,简直就是精准降维打击。
“好,去吧。”
钟轼本不欲和他计较,向前走了几步,越想越……忍不住怒火迸发,停了步。
“好啊,”他侧身转回来,拍着陈青安的肩上下打量爸,似笑非笑:“真好。”
“我真是挑了个好女婿。”
陈青安点点头,笑如春风:“谢谢爸。”
“……滚!”
“爸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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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盈哪知道,今天陈青安心情明朗,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气她爸气的。
说实话,她也很气。
不然也不会热昏了头,把钟轼微信都删了。但是删完吧……
钟盈也承认,她再心如止水,对爸爸还是有期待的。
她放不下。
就不知道钟轼发现了没有。
会不会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明城大学南门。
师门聚餐总是这样,不在乎环境格调,学校附近美味方便就最好。余沉也不例外,选了明大对面一家口碑很不错的云南菜。
人行道边,学生们三五成群扎着堆在等红灯。可低头看手机的都不多,全都忍不住打量起这对牵着手,容光照人的情侣。
“……这就不是情侣,是夫妻。”
“对对对,你看他们都戴了婚戒。”
……
“——我都这么说了,还不满意啊?”
钟盈轻轻啊了声,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语焉不详:“……就这样吧。”
牵住她的手,置气似的握更紧了些。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陈青安这人好幼稚,又有点甜。
今天,因为要参加开题报告会,陈青安穿的也比较正式。深灰衬衣袖扣领带一丝不乱,斯文矜贵,在他自己看来平平无奇——可别人真不这样想。
钟盈说他是只开屏的花孔雀。
陈青安都快气笑了:“盈盈,你这倒打一耙的功力,我看谁也比不了。”
钟盈眼尾斜斜飞起,瞪他:“我不折腾下,谁让你有个漂亮又会来事儿的师妹呢。”
陈青安瞬间偃旗息鼓,不敢说了。
他都跟钟盈认认真真,从头到尾说了遍怎么让余沉处理这事,他以后一定片叶不沾身,她还是不置可否。
头疼。
再一看她今天这样,陈青安就更头疼了。
还嫌自己不够祸水吗。
当一个美妆博主,还是公认审美优质的美妆博主格外精心打扮起来,效果必然是拔群的。
钟盈甚至没有化很浓的妆。
就说眼妆,她连眼线都没画,只是铺了干枯玫瑰色的眼影,细细夹卷了睫毛。
明明应该是纯净清透的妆容。可因为她那双柳叶眼生的精致,眼尾修长飞扬,玫瑰色一扫,仿佛融着光,不用矫饰,已经有说不出的娇媚。
老人家总说,要想俏,一身孝。
这身白裙穿的真的是……
钟盈肤色柔白,又的确是天生很适合穿裙子的身材。
曲线玲珑,肩线也温婉流畅,裙下的小腿笔直修长。
总之,陈青安是已经预见到后果了。
这群八卦的小朋友今天见完钟盈,很快全院都会知道,他陈青安艳福不浅,娶了个仙女回家,以后恨不得次次聚餐,都要他携夫人出席。
他正发愁,忽然听见钟盈冷静客观道:“她既然是你师妹,那肯定脑袋聪明,智商OK。”
嘶,怎么她还在想这事。
“那她漂亮吗,”钟盈仰脸望着他,幽幽道:“比我漂亮吗?”
“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陈青安牵着她一路进了云南菜馆,忽然……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慢条斯理笑了声,半真半假问:“盈盈,你这是……醋了?”
钟盈:“!!”
不不不会吧。
醋是……酸溜溜的?
她明明没有,好吧……呜最多只有一点点。
“怎么可能?”
不管心里怎么想,钟盈微抬着下巴,矢口否认:“……我是生气。”
“行行行,”陈青安摇了摇头,漆黑眼里亮晶晶的,尽是温柔笑意:“你是生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钟盈脸更红了。
今天不刷新一下陈青安对她的认知,她以后不做人啦。
……
陈青安是想象到今天聚会,钟盈是决计不可能甘当安静壁花的。
可哪没想到她这么猛。
按照B站弹幕的说法,钟盈简直就是在无差别攻击,疯狂散发魅力。
就怎么说呢。
钟盈对师兄师弟还是优雅客气,保留恰当距离感的。但那群师姐妹吧,从进门时“来看看我们陈医生的小娇妻”,变成了“陈青安从看到你老婆的那一刻,你这个师兄/师弟我交定了”。
陈青安扶额。
钟盈见他沉默,趁空凑近,温软吐气在他耳朵,轻轻缓缓说:“……不就是社交吗?我虽然不喜欢,但谁不会呀。”
“学生再老成也是学生。和我这种社会人,而且还干过金融的社会人,怎么可能比。”
陈青安听完,眼神都变了。
……她这醋吃的也太凶了吧。
虽然钟盈为他吃醋,是很甜。
但真见到她这样,每个字都在计较,又忍不住心疼。
陈青安一时有些怔忪,钟盈却无暇管他,转脸和师姐妹们继续玩牌去了。
五个女生,苏妤早就推说牌技差,坐在一旁文静看牌。
钟盈当仁不让地上了。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她,那张脸天生加分不谈,就拿玩牌来说。
又不赌.钱,打牌不就图个乐子。而打牌最大的快乐不就在于,别人自以为得计有同花顺,结果你有更大的同花顺;别人有更大的同花顺,你有王炸么。
被压牌的人要是老神在在,一点不难过抱怨,那还有什么意思?
钟盈就非常可爱。
会放狠话说自己必赢然后被气鼓鼓戳破,被压了牌会皱着眉吐槽抱怨,打起牌来还一点没有冷美人脾气,特贫。
贫到陈青安都有点没滋没味了。
要是他们“初见”的那个社交场合,钟盈是这样的。至少早一年他就能娶到她。
这牌打的风生水起,连余沉也忍不住凑过去看,“诶真是奇了怪了,不是说小姑娘之间最难处吗?你们倒能玩在一起了。”
“——都别动!我要炸!”
冯师姐顾着牌局,甩出了个炸.弹后,才慢悠悠回余沉:“老师,您怎么也有这种腐朽思想呢?”
“女孩子嫉妒心哪有那么重?我们明明比男人更能欣赏美好事物,就像小钟妹妹这种美人,我恨不得拖进怀里狠狠揉一把。”
一旁的陈青安脸色黑透了。
“师姐,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钟盈华丽一摊牌,微笑:“最后五张,同花顺。”
冯师姐:“……”
一局打完,余沉夫人还没到,众人只好再开一局。谁也不好意思看苏妤继续坐冷板凳,纷纷想让她。
“苏师妹,你们玩吧。”
钟盈站起身,话里带笑:“反正我赢过了,先下去了,你们继续挣扎。”
钟盈明明和她同岁,这声师妹倒是喊的理直气壮。在场除了苏妤,也没人觉得有问题——她是陈青安的妻子嘛。
苏妤推辞:“不用了不用了,我玩的不好。而且你和大家多打会儿,熟的也快。”
“不熟嘛?”
不就是说她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