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软的耳垂被他冰凉的指尖一碰,乔玥几乎瞬间就炸了毛,像只小猫儿似的,哧溜一下从圆墩上蹦了出去,一抬头就对上了他冰冷暗沉的眸子,又哪还顾得上他生不生气,忙低下头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说:“茶送到了,侯爷您早点休息,奴、奴婢先告退了……”
说完,她就像是怕被留住似的,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屋子。
花梨木门被风吹得框框作响,落荒而逃的少女甚至顾不上关住房门,小巧的绣鞋从水洼旁轻轻越过,季长澜甚至能看到她被水溅湿的裙摆,依旧和来时那样,撑着那把蔚蓝色的伞,走得匆匆忙忙。
季长澜有片刻的失神,修长的指尖颤了颤,像是想抓住什么似的,缓缓收紧,映着身旁淡淡的烛光,过了半晌,又微微松开,转而拿起那杯她刚刚倒过的茶,看着茶杯中浅浅漾开的水波,嗓音极轻的嗤笑一声。
这么怕碰耳垂的么?
他唤来西房的裴婴,低声吩咐道:“去查一下那丫头来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章开始男主要占主动权了,所以昨天写的特别卡,今天才写好,对不起大家,后面我码好了补上。
第8章
乔玥一回屋就缩回了被子里,伴着窗外潺潺雨声,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的她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正笨拙的往紧靠墙边的古榕树上爬。似乎刚下了场雪,苍绿榕叶上的积雪轻轻一晃便纷纷扬扬落下,满目皆是银白霜华。
她没有看到树下的男子正抬眸看着她,微风拂过时,他衣领上的狐绒轻晃,低缓柔和的语声听不出任何情绪的问:“就这么想出去?”
乔玥似乎有些怕他,刚抓住枝桠的小手一抖,随即紧抱树干回过一双杏眼瞪他:“你你你别过来!”
男人银白长袍与茫茫大雪融为一色,漆黑的睫毛上落着几片轻盈盈的雪花,他微弯着唇角十分好脾气道:“嗯,我不过去。”
梦里的乔玥并未因为男人的好说话感到惊讶,古榕树干摇晃间,她小小的身子又往上窜了两下。
古榕枯涩的枝干映着满天白霜伸向天空,男人就这么静静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微微束起墨发被风扬起,氅衣狐绒上不一会就落满了冰凉凉的雪花。
也不知是不是被男人瞧得有些紧张,乔玥踩在树桠上的绣鞋轻轻打滑,紧握着的枝干应声断裂,她在半空中扑腾着手臂,海棠色的裙摆如蝶翼一般在空中绽开。
她模糊不清的听到梦中自己喊着男人的名字,映着满目银白,男人伸手将她稳稳接在怀里。
狐绒上的雪花被他拂落,怀中的小姑娘娇软软的没半点份量,男人收拢怀抱,轻轻将她裹进氅衣里,有些好笑的垂眸看着依然在怀里扑腾的她:“让你跑你都跑不掉。”
“你不看着我就跑出去了。”
脸色煞白的乔玥回过神来,不开心的推了推男人的胸口,男人微微低眸,两人缓缓对上视线。
一串血珠顺着他的右颊滑落,似乎是刚刚接她时被她指甲划伤的,细细一条,从眼角一直蔓延到下巴上,好似美玉裂开的纹。
乔玥微张着嘴巴满眼内疚的触上他面颊,原本骄横的语调也不自觉柔软下来:“诶?你痛不痛呀?”
男人略微侧头避开她乱动的小手,嗓音温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很疼,不要逃了,嗯?”
“我就想出去看看,过几天就回来了,明明你之前都没说什么的……”乔玥有些委屈的开口,看了眼四周高高的围墙,扒拉着他衣领上的绒毛在他耳旁撒娇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大哥哥的缘故?你要是不喜欢他,我不见他就是了。”
温软的语调随着少女唇瓣的热气钻进男人耳朵里,他嗓音极轻的笑了一声,指腹缓缓擦过她手上的血迹,漆黑浓密的眼睫在眸底罩下一片暗色,带着点点呢喃似的森然,他轻声道:
“……我谁都不想让你见。”
……
乔玥霍然睁开双眼。
梦中一切如潮水般褪去,模糊的甚至让她记不清男人的容貌。
想起梦境最后男人幽凉低缓的语声和暗沉的眼,与他之前温和优雅的气质全然不符,甚至让她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乔玥莫名哆嗦一下,想起季长澜昨晚一秒切换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被他吓到了才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东面的天空冒出一点道白光。乔玥去西房将小根送出府后,还未进院里,就遇到了迎面走来的陈婆子,见是乔玥,她冷硬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招手示意她过来,将手中衣篮交到了乔玥手上,轻声道:
“这是绣房那刚给侯爷裁剪好的衣裳,姑娘手还伤着,就先别做粗活了,把这些衣裳给侯爷送去。”
想起自己昨晚偷偷跑掉的事,乔玥这会儿有些不敢见季长澜,可陈婆子这些日子帮了她不少忙,她不好拒绝陈婆子的美意,垂眸略微思索半晌,才轻声问:“侯爷这会儿醒了吗?”
陈婆子看了眼天色,道:“应该还没醒,你放桌上便是。”
乔玥放下心来,从陈婆子手中接过衣篮。
*
袅袅青烟从白玉古佛面前升起,半截香灰氤氲着丝丝缕缕的檀木香气,轻轻跌到黄花梨几案上。
季长澜随手拂落了。
一旁的裴婴将请柬交道季长澜手上:“靖王府刚刚送来请柬,说是老王妃想您了,与五日后在靖王府设宴,请您务必前去赴宴。”
季长澜面上没什么表情,轻轻拿起桌上的紫檀手串,指尖拂过时,本就不堪重负的木珠应声碎裂,露出中间浸血的绵线,他漫不经心的在棉线上弹了弹,轻悠悠开口:“国公府也收到了请柬?”
“是。”
季长澜嗤笑一声,将佛串丢到一旁的香炉中。
看来靖王也觉得像啊。
五年前他拒了国公府婚事,而后谢熔就派谢景去了岭南,谢熔做事向来狠绝,他自然不敢让谢熔知道乔乔的存在,那时的他虽然还不足以与谢熔抗衡,却还是吩咐京中暗线对谢熔动手。
可他没想到,有人居然比他还快一步。
谢景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虽然他们父子早就离心,可谢景多年以来一直不动声色待机而作,在那个节骨眼上下手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导致谢景提前动手的原因是什么呢?
紫檀木珠在香炉里发出“噼啪”的声响,季长澜淡色的眸底满是嘲弄。
他转身走过屏风,缓缓拉开书柜旁的抽屉,里面整齐的摆放着二十余串与之前一模一样的紫檀佛珠,苍白的指尖在柜中拨弄两下,垂眸拿起一串缓缓绕回手上,语声淡淡道:“国公府大公子可还好?”
想起半年前就被关在暗牢里不成人形的蒋宏儒,裴婴心底不禁有些发怵,低声汇报道:“衍书才去暗牢看过,估计……没几天好活了。”
“那怎么行呢。”季长澜语声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无端让人觉得凉:“总得让他再多活几个月才是。”
“……是。”裴婴顿了顿,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国公府还送来了一封书信,说是想与您谈谈聘礼的事。”
“他们倒是急……”
季长澜微微抬眸,忽然顿住了口中未说完的话。
裴婴心中一惊,向窗外看去,薄薄的窗纸上,隐约可见一道淡淡的影子。
虞安侯府眼线虽多,可迫于季长澜的威慑力,那些线人大都只敢偷偷摸摸的打探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季长澜向来不怎么管,多数时候还能以此掌握各方动向。
裴婴压根就没想到居然有人敢不知死活的站在门外偷听,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去屋外将线人伏住,可季长澜忽然抬了抬手,示意裴婴退后。
屋外一片静谧,榕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窗前人影身形削瘦,背脊笔直,他甚至能听到少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像只受惊的猫儿,绷劲了身上的每一根弦。
季长澜微微勾起唇角,食指指节轻扣桌面,轻缓的语调略带些玩味道:“陈玥是吧?”
窗上的人影抖了抖,良久没有回应。
屋内檀香悠然,季长澜轻轻转了下腕上的木珠,浓密的睫毛轻抬,眼中半点儿笑意也无:“进来。”
不轻不重的语气,却让屋外的乔玥感觉到了一阵透骨而来的寒。
她只是来送衣服的,又哪里知道竟会不小心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
国公府嫡长子蒋宏儒被季长澜关在了暗牢里……
他把他未来的大舅子关在了暗牢里?
这点书里虽然没有写,但这不妨碍乔玥知道暗牢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她握着衣篮的指尖微微泛白,微风轻拂间,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看过书的她深知屋内男人的可怕,她不敢像昨晚一样逃之夭夭,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屋内的光线很暗,只有门缝里照进一束微弱的光。季长澜身着素白中衣斜靠在楠木椅背上,墨发松垮垮束起,平静的双眸看不出什么情绪,一动不动的静静凝视着走进屋内的小姑娘。
衣篮被她抱在怀里举得高高的,绷着一张小脸躲在衣篮后面,只露出了一双水润清澈的眼,轻软软的说:“侯爷,这是陈妈妈让奴婢给您送的衣裳。”
说着,她还把衣篮往前送了送,全然是一副“我什么也没听见”的无辜模样。
季长澜弯了弯唇,抬手示意一旁的裴婴退下,随着房门被应声关上,他微坐起身子毫不掩饰的问:“都听到什么了?”
第9章
季长澜的语声很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眼神亦是不见半点波澜,丝毫没有之前生气时那寒气逼人的模样。
可就是这种诡异的平静,才更让乔玥感到害怕。
她轻扯着袖口,指尖被破开的棉线勒出了一抹淡红,她忍住内心的慌乱,强作镇定的开口:“奴婢是刚刚才到屋外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听清……”
季长澜轻轻笑了。
他半边脸隐没在暗处,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浅浅暗影,映的那双眸子也显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浓黑。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乔玥,嗓音轻缓的问:“既然什么都没听清,那你害怕什么呢?”
他的语声比方才又柔了几分,可乔玥却感觉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她攥着袖口的手收紧又松开,过了半晌,才小声回答道:“听、听到了侯爷说‘他们倒是急’……”
“还有呢?”
乔玥像崩豆子似的又说了一句:“还有‘总得让他多活几个月才是。’”
“接着说。”
季长澜语声淡淡,没有给乔玥任何喘息的机会,可乔玥后面的话却如何也不敢说出口了。
即使她不明白季长澜为什么要把蒋宏儒关在暗牢里,可她也知道这是一件极为机密的事,机密到甚至连书中都未曾提起。
她是如何也不敢让季长澜知道她知道此事的。
乔玥的眼睫颤了颤,尽量平复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内心,抬起一双水雾润泽的杏眼儿看向他,用轻软又满是真诚的语调说:“真的没有了。”
屋内的气氛忽然冷了下来。
季长澜手中茶杯轻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
滚烫的茶珠从杯中溅落,很快便在他手背上烫出一道淡淡的痕。
他面无表情的拭去了。
“真的没有了?”季长澜神色淡淡地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略微低沉的嗓音不带任何情绪,可乔玥却感觉到了一股凛冬忽至的寒。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步的靠近她,素白中衣不似玄色锦袍那般宽大,却衬得他身形格外修长,将乔玥小小的身子完全罩在暗影之下。他低垂着眼眸看向她,一字一顿道:“不如我带你去见见蒋大公子如何?”
乔玥的脸色彻底白了。
她没想到季长澜居然什么都知道,她卷翘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微张着唇瓣却说不出一个字。
窗口阳光散落,季长澜冷白的皮肤细致如瓷,薄薄的唇扬起一抹极其清浅的弧度,忽然弯下腰,吐字极轻的在她耳边喃喃道:“这不是你第一次对我撒谎了……既然你胆子这么大,不如猜一猜那蒋宏儒在牢里遭受了什么?”
乔玥一点儿也不想猜。
她紧攥袖口的手越收越紧,乌黑的的眼眸里满是层层凝聚的水雾:“奴、奴婢只是太害怕了,不是有意对侯爷撒谎的……奴婢之前从未对侯爷说过假话。”
从未对他说过假话?
季长澜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他缓缓将乔玥攥着袖口的手抬起,冰凉苍白的手顺着她手背的脉络缓缓下移,就像抚弄木珠似的,不紧不慢的在她指尖上轻轻捏了两下,察觉到少女指尖的颤抖,他微弯着唇角在她耳旁道:“蒋宏儒刚被关进暗牢里的时候,就和你现在一样搞不清状况,无论我问什么他都不肯开口……”
“不过那时刚好是冬天,暗牢里很冷,他的手脚没多久就冻僵了,我就让衍书拿着木槌,一点一点的往他指头上敲,就像现在这样……”
季长澜捏在乔玥指尖的手缓缓收紧,低幽幽在她耳边问:“你猜猜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衍书手中的木槌硬?”
他发丝从白玉蝉扣上垂落,微凉的气息拂过乔玥面颊,乔玥的腿瞬间就软了,用另一只手紧攥着他的袖子,哆哆嗦嗦的开口:“奴婢绝对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请、请侯爷信奴婢一次……”
她眼睫不安的抖动着,眸底润泽的水雾映的那双眸子又黑又亮,不难看出她的紧张与害怕。
可她偏偏抬起眼眸望着他,让他将她眼中的仓皇失措全都收入眼底,看不见先前的半点儿躲闪,满是真挚与纯粹。
但她却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明白。
就像之前那样,怯生生的抓着他的手,眨巴着眼睛轻声细语的认错,像只小鹿似的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