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社交场合,英国人讲究夫妻同进同出。”伊丽莎白将话拉回伦敦社交季,“所以夫人太太们会一起回到伦敦,那么家中的适龄的小姐也会出现。”
议会开幕,贵族和政治精英们必然留在伦敦,不肯稍离。而有绅士们在的地方,必然不会缺少淑女们。
事实上,在伦敦社交季里最为活跃的就是年轻的小姐和先生了,尤其是那些到了适婚年龄而又未婚的贵族女子,她们尤为热衷于参加各种舞会、沙龙和晚宴。而作为地道的淑女,身边必然不会缺少女性长辈的陪伴,于是伦敦社交季作为‘婚姻市场’的角色倒要远远盖过其政治色彩。在社交季的不同场合各个角落都有关于评头论足未婚男女的私语。
黛西向来爽直:“上帝保佑我能在几年后的5月能参加王宫聚会,哪怕作为陪衬红玫瑰的满天星。”
隔壁沙发上的达莲娜摇摇头:“这可太难了,除非里德叔叔舍得送一艘商船给威尔士亲王殿下。”也许亲王殿下看在里德家主动填补他财政赤字的份上,愿意授意亲近的贵夫人捎带上可怜的黛西。
自从二十年前,国王陛下为当时有孕在身的夏洛特王后举办了一场极为盛大的生日宴会,并绝无仅有的亲自接见了所有出席的青年男女后,每年的5月就成了备受上流仕女们期待的特殊日子。国王会在5月份在王宫里接见16岁以上未婚的贵族少女,并正式的将她们“介绍”给上阶层未婚男子,以期在社交季结束前,淑女们可以找到理想的丈夫,而小先生们可以追求到心仪的妻子。
达莲娜这话的意思,毫不客气地认为黛西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出席王室名媛舞会。
“里德家的船队刚刚扩充了四分之一,淘换下来的旧商船就不止一艘!”黛西横了一眼达莲娜有些平庸的相貌,挺起胸膛高傲的说,“距离我成年至少还要3年,趁着这时候,你还是先为自己打算吧!不过我敢肯定,伯德叔叔一定愿意花一条船为你换来个体面的婚事!”
“黛西·里德!”
“达莲娜·伯德!”
两个姑娘像两只被激怒的伯劳鸟,毛鼓鼓的小翅膀都炸起来了。
眼看这两位小姐又要开始唇枪舌剑,伊丽莎白放下刀叉,双手交握,赞叹道:“喔噢,一条船!瞧瞧,瞧瞧!达莲娜小姐和黛西小姐轻而易举、别具一格的叫穷人再次认识到贫穷。我似乎被金子晃花了眼,亲爱的莉莉,求你,快帮我挡一挡这光辉!”
她说着,还用双手遮住眼睛,手指缝隙张的大大的,惟妙惟肖的表现出刺眼又舍不得那金子的样子。
萝拉忍住笑,配合的一把握住她的手,抬起眼睛,装出垂涎的模样咏叹说:“愚蠢的姑娘啊,简直不知珍惜!快睁大你的双眼,别放过任何一道金子的光——这样一会你看手里的刀叉时,它们也会变成黄灿灿的金子!”
坐在餐桌对侧的莉莉也附和:“天呐,这样就连橱窗的玻璃好像都贴了金箔!”
夸张的作态腔调引得姑娘们都笑起来。
黛西和达莲娜再也讽刺挖苦不起来,忍不住都扬起笑容。
和煦的阳光为姑娘们镶上了一层金边儿,光影下,年轻小姐们的笑脸生动快活,简直美好极了。
纵然动作和声音的幅度都稍稍大了一点儿,可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其他客人无一表示不满,都大度的谅解少女们偶尔的小放纵,还有一两个小绅士瞧着这笑靥微微红了脸。
“你可太有趣了,亲爱的伊丽莎白!”达莲娜第一次仔细的看伊丽莎白,“我很喜欢……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我的房间作客,我们可以一起喝茶。”
“我的荣幸。”伊丽莎白笑着说。
黛西鼓起嘴巴,看向她,一副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委屈巴巴。
伊丽莎白朝她眨眨眼:“我们可以请达莲娜一起做针线活。”“听黛西说你绣的花边好看极了,也许你愿意教教我们?”
达莲娜确实做了一手好绣活,听说她家有法国刺绣女教师。达莲娜先前还不知道向来不对盘的黛西会在背后夸她,大为惊奇。此时更笑的真心实意起来,想也不想一口答应下来。
黛西瞪大了双眼,急忙点头,“你可以多教教莉莉,她特别喜欢刺绣。”在三位好友轮流指导莉莉小姐的做针线之后,仅仅一周的时间,就已成了她们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连黛西夸赞达莲娜,也是在教她亲爱的寝友作活被弄到头疼欲裂的时候。
达莲娜不知所以,被黛西的突然热情吓得一惊,下意识的戒备,思索了片刻,却实在想不出缘由,只好扭头去看莉莉。
莉莉·真手拙·皮尔小姐朝她露出一个纯良温柔的微笑。
达莲娜迟疑了一下:“我们可以相互探讨。我把新学到的‘卍字’花样教给你。”
莉莉点点头,不等她向达莲娜道谢,黛西已抢道:“说好了!你可得教会我们!”
达莲娜心里想,虽然‘卍字’花边是明国的样式,整个伦敦都不见得有几个姑娘会做,可她作为伯德家的女儿,又不是靠刺绣过活的刺绣女工,这一种新鲜花样实在算不得什么。
于是她又点点头,“我一定能教会莉莉、萝拉和伊丽莎白,只不过不能肯定里德小姐能否学会。”
黛西摆摆手,快活的说:“我学会与否不重要,你记住你的话就好!”
伊丽莎白和萝拉极力忍住,没在人前露出怜悯的神色。
莉莉正襟危坐,朝着达莲娜再次露出端庄的微笑,诚恳的向她道谢。
达莲娜总觉得哪儿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用手拉拢整理披肩,问同座的好友:“外面是不是起风了,好像有点凉。”
她的朋友抬头看了看正午大好的阳光,疑惑的摇头。
第17章 达西的品度
“哥哥,你在看什么?”乔治安娜问。
她英挺俊朗的哥哥似乎是个寡言少语的绅士,十分吝啬话语。他摇摇头,示意小妹妹继续品尝美味。
刚满十二岁的达西小姐尚且没有被私立女校严厉教导过,身上总带有一些活泼的稚气,但她生性羞怯,只在熟悉的人面前才显露这一面。
乔治安娜顺着方才哥哥的目光好奇四顾,像一只圆鼓鼓的知更鸟那样可爱。
费兹威廉·达西先生比他的小妹妹年长十二岁,被小姑娘当做父亲那样尊重崇拜,眼下也并不阻止小妹妹的动作,只任她高兴。
杨格太太倒有心说些什么,好彰显她作为小姐的女管家的体统和威信,但在一家之主的一瞥之下,只好讪讪的咽回那些说教的唠叨话。
‘我真有些怕这位先生。’杨格太太心想,‘达西先生从小都这样冷冰冰的,虽然也漂亮,却远不如老管家的儿子那样讨人喜欢。’
杨格太太想起那个和颜悦色的小伙子,走了一会神:‘如果达西先生肯举荐他接替牧师职位,获得那个俸禄优厚的美缺,温柔迷人的威克汉姆可真就是个绝佳的女婿人选了!’
——杨格太太年轻时受人哄骗,做了不道德的事,她有一个私生女寄养在乡下亲戚家里。这是个秘密,杨格太太小心翼翼的瞒藏至今,不过那个女孩是她唯一的骨血,马上就满十六岁,出落的像朵白蔷薇花一般,杨格太太不得不开始为女儿打算。
乔治·威克汉姆在达西家的老主人去世后,不仅获得了一千磅的遗产,还以放弃彭伯利教区圣职为条件,在达西先生这里又获得三千英镑的补偿。杨格太太被四千磅的财产吸引,恰巧接替这个圣职的牧师先生前段时间又不幸去世了,杨格太太的心更活跃起来,她急忙写信告诉受她喜爱的年轻人这个消息,怂恿他重提和达西家族的旧情,借此请求达西先生推荐他补缺。
‘可惜达西先生拒绝了可怜的威克汉姆的头一次请托,’杨格太太叹息,她决心再去信鼓励威克汉姆,‘总不至于达西先生完全不像他的父亲吧,那位老先生是那么地喜爱威克汉姆,那样的仁慈。达西先生必定不会铁石心肠到底的,他不会忘了他父亲的盛意,只要乔治多请求几次,他保准会答应。’
‘毕竟他没有别人可以补缺推荐。’杨格太太在心里盘算。
乔治安娜看到那个方向坐着几个熟人,至少有过一面之缘,不免有些喜悦。
“哦,是她们!”她喃喃的自语。
杨格太太被打断思绪,有些不快,她嘴上关怀说:“亲爱的小姐,还要尝尝鞑靼牛排吗?”可眼里暗藏挑剔,心底将女儿与这位懦弱平常的小姐作比较,越发不平起来:自己的姬玛在相貌、仪态和品格上远远超过乔治安娜,唯独在地位和财产上缺失了上帝的眷顾,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事情啊……
乔治安娜摇摇头,她急着告诉哥哥:“方才在菲碧小姐商店,我们遇到过橱窗那边的几位小姐,她们讲话有趣极了,个个风趣优雅,我真想结识她们。”
被忽略的杨格太太越发不满,忍不住说:“哦,我亲爱的小姐,你不懂人心复杂,怎么能这样武断的认准她们是有教养的好姑娘呢?要我说,好姑娘可不会在商店和餐馆里嘻嘻哈哈的没规矩!”
达西先生扫来一眼,对杨格太太的语重心长不置可否,只鼓励小妹妹说:“如果你有这个意愿,我们可以打听打听,伦敦的交际既宽广又狭窄,出入舞会晚宴的小姐们很快就熟悉起来——我想宾利的姐妹会很愿意邀请体面的小姐参加她们的茶话会。”乔治安娜还没到社交的年纪,在朋友家结识几个小姐却没有妨碍。
乔治安娜先是非常高兴,马上又有些退缩起来:“还是算了。”宾利先生家中最近很是风波不断,先是路易莎与她的丈夫赫斯特先生起了争吵,夫妻两个谁也不搭理谁;接着卡罗琳在舞会上认识的一位体面富贵的先生抛下她,转投一个落魄贵族小姐的怀抱,似乎就快要求婚了,卡罗琳虽然之前尚未答应那位先生的追求,却自觉大失颜面,故而闷闷不乐。
更叫乔治安娜不大喜悦的是,宾利家的两姐妹固然十分亲切体贴,可却总是想逗引她与宾利先生多交谈。乔治安娜只把宾利先生看作是哥哥的好友,尊重友善,并无其他意思。更何况她自己年纪还太小,远不到考虑这些的时候。
见两兄妹都忽略她,杨格太太忿忿极了,她认为必须要行使她作为小姐女管家的职责劝导主人,她马上对达西先生说:“您太宠爱小姐了,这可不好。我的意思是应该教导小姐学会思考,不要仅凭只言片语就下结论。”
达西先生赞叹说:“说的对极了!”
“那么杨格太太,你是通过什么认定那几位举止大方的小姐是坏人的?”
“难道她们的脸上有写着吗?”达西先生淡淡的说。
他觉得是时候送乔治安娜去女校接受教育了,女管家杨格太太固然很会照顾人,可思想狭隘,又没有知识。她还和几位家庭女教师处的不好,导致乔治安娜不得不频繁更换家庭教师。
杨格太太的脸都白了,却摄于达西先生的威严,不敢反驳,只好怏怏不乐的闭嘴。
达西先生早已认出那几位姑娘中的一个,就是圣诞节时提着衬裙领着同伴逃离危险的那个。
上次见的时候,这位小姐身上还带有普通家庭散养出来的大胆放肆,不到短短两个月,仪态举止就像被上帝特别关照过一般,变得优雅从容起来。谁也不知道,达西先生表面上严肃着一张脸,心里却在暗暗品度小姐的规矩。
也许陶丽丝学院也可以列为选择。达西先生想,比起别的私立女校,兴许那里更得乔治安娜喜欢。
伊丽莎白早觉察到同一个方向频频看过来的目光,不独她,连萝拉也感觉到了。
她们两个的座位正与那边斜斜相对,反倒是莉莉和黛西,因为背对,对此毫无察觉。
伊丽莎白直直看过去,眼睛在杨格太太身上一瞟,仔细看了两眼乔治安娜,就在那位先生的身上停住下来:她总觉得那半张侧脸有些熟悉。
甚至连先前遇到的那位害羞的小姐,也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明明从未见过。
“哦,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位高大漂亮的绅士?”萝拉靠近好友,调侃道。
“他把你迷住了?”萝拉小声笑问,“勇敢点,莉齐!我们可以出去时巧遇他们!这可真是一场浪漫的邂逅,也许我能见证一场爱情的启幕?”
伊丽莎白没好气的白一眼好友,“我只是觉得有点眼熟。”
“亲爱的莉齐,眼缘往往是爱情的桥梁!”萝拉更起了兴致,开好友的玩笑,“我方才感到一束火.辣辣的目光,必定是那位先生也心仪你,我美丽的朋友!”
“‘爱情的烈焰,你越是把它遏制,它越是烧得厉害!’”萝拉姿态优雅,嘴里却装模作样的吟咏莎士比亚的诗句。
在引起其他几位小姐注意前,伊丽莎白忙合手向她求饶,免得引得大家都来取笑她。
正在这时,两位小姐余光注意到那边又看过来,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回去,正对准了杨格太太射来的讨厌憎恨的恶狠狠的目光……
“这就是你说的火.辣辣的目光?”伊丽莎白慢吞吞的看向朋友。
她的朋友大为疑惑不解:“我们没有冒犯过她吧?我想先前在菲碧小姐商店也没有过交集?”
“没错!假使我们都没有记忆的话,是这样。”伊丽莎白说着,就直直迎着那目光毫不回避的回视过去。
一个满是愤怒嫉妒恶意,一个波澜不惊平静如常,杨格太太终是败下阵来,尴尬的移开视线。
她心里窘迫极了,一个妇女,一生都自以为威严派头,现在居然被一个可以作她女儿的年轻姑娘的眼神吓住了。叫杨格太太着实难以接受,她往常对付家庭教师和女仆的小花招,竟然完全不管用。
“好了,不必在意。”伊丽莎白对朋友说。
萝拉有些恼怒,事实上,任谁被无端恶意对待都会恼火,她言辞刻薄:“大约是先前她主人看过来的目光惹得那位管家太太不满,恐怕这是位‘麦克白夫人’式的人物,妄想掌控一切——她这是把主人当成了所有物?”
萝拉见过这样的人,有些将小主人从小服侍到大的管家,尤其是在没有老主人制约管束的家庭,越容易纵大宅邸管家的野心,有些甚至会将主人连同整个府邸都看作是私有物。他们在宅子里发号施令,以劝谏的名义令主人也听从他们的话。这样的人虽然少,但在管家极为普遍和备受倚重的英格兰,却也并非凤毛麟角。只不过这种人的下场大抵也如同麦克白夫人,被野望和权利蒙住眼睛,最终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