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不得不泼一盆冷水促使好友冷静:“明国的纸鸢的确是女子们春日的消遣,可明国和欧洲来往这样频繁,英格兰早该见识过这种东西了。”
萝拉摆摆手:“难道明国的图案不是早就在伦敦出现过了吗,可从没有人把它们做成花边——你知道伯德小姐的花边作坊因为那条‘如意纹’已经在贵族太太小姐的口中出现了吗?那只是一间只有二十个花边女工的小作坊而已!”
伊丽莎白不得不承认,只好干巴巴的反问:“所以我们是只有两个人的草搭模式?”
说道这个,萝拉也有些犯愁,“黛西不缺钱,比起制作来,她更希望能当第一个放风筝的人。至于莉莉,我们最好不要指望……”
“事实上,不是两个人,最多只能算一个半。”萝拉小心翼翼的看向她忠诚的朋友,指着伊丽莎白说:“一个人”,指向自己:“半个”。
“还是算了。”伊丽莎白脱下淑女的壳子,仰面摔进柔软的床铺,盯着天鹅绒帐子说。
“我从老嬷嬷那里学了几种明国点心的做法,还从她收藏的书里看到一些。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伊丽莎白劝说好友,“虽然淑女们不该围着厨灶打转,可亲手制作美味甜蜜的小点心不在其内,这可以勉强算作风雅格调的范畴。”
“找个可靠的中间人,我们可以合伙在泰晤士河畔开一家明式甜点店,只要厨子能寻到可信任的,就不会有问题。”全程不出面,没人会知道两个未婚的小姐是店铺的经营者,等进入社交圈后,站稳了脚跟,可以假转几道手,购买来作为小姐们的产业——只要不直接经营买卖,绅士淑女们有几间店铺产业是很正常的事情,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伊丽莎白想了很长时间,虽然无比麻烦,也充满许多变数,但这的确是最不会出错的法子了——鉴于萝拉好歹是位有身份的男爵小姐,她还有一位可靠的子爵夫人教母。
“只是英镑还不够,需要再攒一攒。”伊丽莎白和萝拉两个熟知对方的钱袋,她们早就打算一起奔向金光闪闪的前路不回头,时常在一起合计讨论。
有时候伊丽莎白也会把想法写信告诉简,询问她的想法,简无比支持信服妹妹,为此还在信里把多年积攒下来的零用钱一股脑托人给她捎来。令伊丽莎白懊恼不安,恐怕辜负了最亲密姐妹的好意。
萝拉小姐的眼睛都亮了,像晴朗夜空中的星子闪烁,她扑在伊丽莎白身边,抱住她,甜蜜的叫道:“我就知道,亲爱的莉齐,你是最最最有主意!最最最靠得住的宝贝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萝拉快活的说:“不是英镑还不够吗,把风筝做起来!”
平心而论,伊丽莎白也觉得风筝是个不错的想法:正处于社交季,白昼长降雨少,当小姐们厌倦千篇一律的室内游戏之后,在户外晒晒太阳,放放纸鸢,既不妨碍淑女打扮的隆重华丽,又能有更广阔的交际空间——要知道即使在如今的明国,纸鸢有时候还会作为男女互相传达情谊的纽带,话本上许多才子佳人的良缘就是风筝线缠绕在一起作为开端的,所谓“红线凌空去,青云有路通”。
但是!实施起来太过麻烦。
且不说人手的问题,只说费时费力促使风筝在淑女们中间流行起来之后,马上就会有无数的商人仿造制作,这么一来,谈何盈利,全是为她人作嫁衣裳罢了。
伊丽莎白和萝拉必定不能亲自去谈买卖的,这不像伯德小姐购买如意纹花边,那场交易上头蒙着一层厚厚的遮羞布:伯德小姐从未说过“购买”的词句,她只是从同学院的小姐那里学到一种新鲜的编织方法,回赠了一些小礼物感谢小姐的慷慨,仅此而已,双方可从没进行过商人那样的交易。
“……如果结局是这样的话,你想怎么做?”伊丽莎白问。
萝拉狡黠的笑起来,毫不淑女的从床上跳起来,在外间的休息室翻找半晌,才神神秘秘的捧着什么东西进来:“这就是我说一个半女工的原因。实际上,我们只需要做好一个漂亮、别致、满是东方风味的风筝作展示就好,会有很多人捧着金畿尼来求我们……好吧,是求我们的代理人。亲爱的莉齐,你总是给我惊喜,当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全是这个念头!”
伊丽莎白先是惊喜:“这么说,放在台前的代理人找好了?是什么人?可靠吗?”除非她和萝拉想要把名声败坏掉,一辈子不谈结婚,否则这位代理人至关重要。对未婚的小姐来说,尤其是她俩这种满十六岁却还未正式踏入社交圈的少女,沾染商人的做派,钻到钱眼里,可不是什么好事。严重的话甚至会连累家中姐妹,大概只比最严重的失贞体面一丁点儿。
萝拉晃一晃手里的水彩画,企图引起伊丽莎白小姐的注意,只是伊丽莎白一腔心思全在代理人身上,萝拉只好先告诉她:“可靠!他是我的教母,斯特林子爵夫人的远方亲戚……”
她凑近来,小声说:“事实上,是教母的同母兄弟。这是个大丑闻,为了他们母亲和子爵夫人的名誉,也为了贾里德先生自己的安危,这是绝不能被捅出去的事情!”
事情很复杂,简而言之,就是斯特林子爵夫人的母亲与人私通生下了贾里德先生,这本来还没有什么,但麻烦的是老夫人的母家是有爵位的,由其家族世代承袭,上一位爵士正是老夫人的父亲,子爵夫人的外祖父。按照那片土地附带的继承法和老爵士的遗嘱,子爵夫人的母亲生下的男孩具有继承权,但可惜贾里德先生是个不名誉的私生子。而且在老夫人生下子爵夫人后多年无子的情况下,这爵位早被家族的另一位旁支继承,从这旁支能在老夫人还有生育能力的情况下,就抢先继承了她父亲的爵位就知道这位的能力和狠辣的性情——在老夫人秘密生下贾里德先生的时候,这位旁支险些要了贾里德先生的性命。当然,他自认为已经铲除了后患,去年才含笑而终,这也使得贾里德先生前三十年活的躲躲藏藏,无比艰难。现在虽然能缓些气,可依然得提防那位旁支的继承人,与他父亲性情如出一辙的新爵士先生。
“可是这不能保证贾里德先生就会保守秘密。现在来说,还没有什么,但如果有一天,我们想收回产业呢?”伊丽莎白尚有疑虑。
尤其贾里德先生还未娶妻,也许此时看在斯特林子爵夫人和男爵小姐对他的恩情份上,是忠诚可信的;但当他娶妻生子,纵然贾里德先生是个品德高尚的人,可谁能保证他的妻子与孩子也如一呢?
萝拉当然明白好友的担忧,急忙从五斗橱的抽屉的底层取出三份协议:“我们同坐一条船。不管对咱们,还是对贾里德先生而言,才是安全可信的方式。”
这份协议拟的很详细,将贾里德先生的身世,两位小姐的实情一一写明,而伊丽莎白和萝拉需要各付出一层利润作为贾里德先生的报酬。也就是说在属于两位小姐合作而不能出面的产业中,伊丽莎白和萝拉各占四层,而贾里德先生占两层。
与此同时,男爵小姐私底下已说服父亲为这位‘意大利商人’进入伦敦社交圈作引荐,当然,毫不知底情的克里夫男爵会答应,还是看在这位商人与斯特林子爵府沾亲带故的份上——他以为这个意大利商人是子爵夫人的情.人。
“这可太混乱了!”伊丽莎白喃喃道,简直不可思议,克里夫男爵为什么会这样想?
萝拉耸耸肩,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斯特林子爵是个沾花惹草的好手,光长期的情.人就有两个,足足六个私生子女。而我的父亲,固执古板——但也养着一位情.人,他和他的朋友常在那里谈论时政,据说那位太太是各调节气氛、举办沙龙的好手。我们家里都知道。”
“这在上流阶层,是很常见的事情。很多看上去融洽亲密的夫妇,其实除了伦敦社交季同进同住,其他的时候根本不见面。先生们豢养情.妇似乎是一种时尚,而夫人找个情.夫虽不太常见,却也不足为奇。”
萝拉还嫌伊丽莎白不够震惊,犹自添补一句:“英国已经算比较好的了,如果在法国,丈夫会要求妻子与情.妇和平相处,居住在一座在宅子里头。”
“天呐!”伊丽莎白说,“班纳特先生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好丈夫!如果这样比较的话。”
萝拉赞同的点头,她真心诚意的认为确实如此。从莉齐的话语里,萝拉觉得班纳特先生不仅是个好丈夫,更是位少见的、值得任何人钦佩的好父亲。
萝拉把那几页纸递过来,“如果你觉得合理,认为这可以保障利益与安全,那就请伊丽莎白小姐签字吧。”
“千万收好这份协议,一旦泄露,将是我们三人的劫难。”伊丽莎白签好字后,萝拉将其中一份递给她,慎重叮嘱道。
伊丽莎白当然知道这份协议的重要性,她想趁下个月复活节的假期将这东西带回朗博恩,妥善的保管起来——与萝拉不信任克里夫男爵不同,伊丽莎白认为这件事可以告诉班纳特先生,不管怎么说,班纳特先生的确是个藏得住话的可信赖的人。
“那么现在,你是不是该看看我找到的这副画了?”
伊丽莎白早已看见萝拉取来的那一小幅水彩画,在看的头一眼也明白了萝拉的意思。
萝拉很兴奋:“莉齐,为什么你学东西这样快?连明国的画都能作出来!”
“伦敦的商店不是没有明国的画作,可那些画大多是灰突突的黑白两色,或者青绿色,单调极了。说实话,我真不觉的有什么好看的?”萝拉说,“那些画也的确少人青睐询问,与明国的丝绸和刺绣完全不同。可你做的这幅,亲爱的,我敢说,就像把刺绣描画下来一样,简直太精彩了!”
伊丽莎白没法跟她解释山水画写意畅神、澄怀观道、天人合一的境界,也跟她说不清水彩画颜料和国画颜料其实有很多不同,于是只能闭嘴。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作出一个风筝样品,然后我画些水彩画,然后交给贾里德先生去办?”
伊丽莎白严重怀疑萝拉根本不知道放风筝飞高上天的技巧:“你得知道,放风筝得跑起来,有风的情况下,另外还需要一些技巧?”
萝拉轻松极了,她说:“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只要贾里德先生的风筝能飞上天空,其余的,都是男仆的事情。哪位小姐会亲自跑起来呢?”
她洋洋得意:“这也是个好机会。当风筝在伦敦流行起来,必定有许多人为了把它放的比别人更高而亲近讨好贾里德先生。贾里德先生能快速获得名望,我们的钱袋也会随之鼓起来。日后的计划也会变得更顺畅……”
不得不说,萝拉是对的。
风筝以一种令人瞠目的速度迅速在伦敦流行起来,成为最时髦的活动,甚至有贵夫人开始举办风筝比赛:小姐们穿着昂贵精致的长裙,带上华丽的珠宝,在男仆们讲风筝放上天空之后,才会优雅的接过线轴,带着蕾丝手套的圆润手臂和纤长的手指,姿态曼妙优美的紧一紧风筝线,和女伴们比一比谁的风筝飞的更高,更漂亮。也给绅士们展示强壮和能力的机会,他们乐意献上殷勤,在小姐们手臂发酸之前接过线轴,为心仪的淑女压过其他人的风筝,夺取聚会的风头。
这项运动也带来了许多趣事和新闻,哪位伯爵小姐的风筝与公爵之子恰巧相同,更巧的是还在天空相遇,风筝线搅在一起,小姐只好剪断长线,令仆人去寻找飘落下来的风筝……谁知那位绅士已抢先寻到,亲自将风筝送还给小姐,彬彬有礼的致歉,引得伯爵小姐脸上羞红。在场的贵妇人们都乐见其成。
还有两位淑女在同一场聚会中竟然撞了风筝,这可比撞长裙还令人尴尬……
等等之类的传言消息叫伊丽莎白大开眼界。
不久,就有人说,猎狐是属于绅士们的活动,而风筝,则是献给淑女们的盛会——这话居然还引得众人纷纷赞成,就连陶丽丝学院的小姐们,也是一个声音,黛西还常常在休息室里炫耀她新得的风筝。
在伊丽莎白看来,这也称得上是奇闻了。
随着风筝的盛行,复活节假期也即将到来,陶丽丝学院最新一届的小姐们如同醒过来的野兔,也个个归心似箭,与家人团聚的心情格外强烈。
伊丽莎白也是如此,离家半年,她真的开始想念朗博恩和班纳特家的每一个人了。
第19章 变化
“亲爱的, 一定要给我写信!”萝拉再三叮嘱, 这才依依不舍的送伊丽莎白登上马车。
马车夫阿尔杰农把伊丽莎白的行礼放到马车前轴的箱子里, 站在一旁等待两位小姐依依惜别。
“好了, 萝拉。我们并非长久分离,只等三周之后,又能同吃同住。”伊丽莎白无奈的安抚她亲爱的朋友,“整个陶丽丝,没有人比我们更亲密。”所以真的不必表现的好像我们即将生离死别、知交零落。
萝拉已决意在复活节前的两天才返回男爵府,所以她如此不舍伊丽莎白也有道理。毕竟感情深厚的挚友不在, 陶丽丝的寝房里不免孤单。
萝拉拉住伊丽莎白的手,在外面一向高傲冷淡的小姐露出小鹿似的湿漉漉的眼神。使得伊丽莎白不能不败下阵来:“我保证给你写信!并且答应你会在假期里画一本新的画册。”
显然第二句话才是打动男爵小姐的关键, 萝拉立刻直起腰背,得逞所愿的向伊丽莎白招手:“一路平安,莉齐。”
这时候她们的老朋友阿尔杰农先生才走上前关上马车门——是的, 陶丽丝愿意提供马车和车夫送学院里的小姐归家, 只需要支付一些先令。这正合伊丽莎白的意,但大多数的姑娘都是提前捎信给家中, 等待自家的马车和男仆。幸好如此,很方便了伊丽莎白, 她特意询问了阿尔杰农先生, 请这位熟悉的马车夫送她一程。
“莉齐, 为什么不选巴罗赫, 这种翠轼太简陋了!”萝拉在玻璃窗边向她抱怨马车的简陋。
显然, 我们的男爵小姐很有点“富贵还乡”的思想, 只风筝这一项上,两位小姐的身家就不可同日而语,钱袋里满满的都是金畿尼。陶丽丝拥有各种马车,像伊丽莎白选的这种翠轼马车不过是最普通的二轮马车,而萝拉所说的巴罗赫,则是一种豪华敞篷四轮马车。只需多付十个先令,伊丽莎白完全可以坐巴罗赫衣锦还乡:整个朗博恩甚至梅里顿,还没有哪位绅士家养拥有这种马车。
“相信我,你这样回去,肯定会叫人说闲话!”萝拉打量着好友一身素色长裙,除了脖颈上那串珍珠项链外,光秃秃的头发和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