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他啊。我说的是赵老汉的妻子。”
“小的有印象。”张魁端着两杯白开水进来,“小人没见过赵老汉,见过他妻子,他妻子来找过老夫人, 请老夫人给他儿子说媒。”
冯掌柜点一下头,“对。我说的就是这个。当娘的铁公鸡一个, 赵老汉有铺子有生意,寻常人家也不乐意把闺女嫁过来。所以赵老汉的儿子直到二十三,也没能定亲。后来就有人给赵老汉出主意, 东西市南北坊找不着,你们就去乡下找。
“赵老汉一琢磨,也只能这样。可赵老汉的妻子不愿意,她一城里人,不缺钱,坊里还有两处房子,找个村里的姑娘太委屈她儿子。赵老汉就跟她说,你不要村里的,那只能往下找。”
“怎么个下找?”贺清溪好奇地问。
冯掌柜:“找长得丑的,或者个头矮的,反正是相貌配不上他儿子的。赵老汉的妻子又不愿意,说什么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
“赵老汉一听这话气了,就说他不管了。后来你家小羊出生,赵老汉的妻子一看,你孩子都俩了,顿时急了。第二年就娶个村里的姑娘。
“赵老汉知道他妻子什么德行,就跟儿子媳妇说,要用钱找他。这话也不知怎么被赵老汉的妻子听到,两口子打的是头破血流。赵老汉觉得丢人,就把铺子卖给我,去最南边又买一处。”
“后来呢?”小白跑进来问。
冯掌柜回忆一番,“后来也是听人说的,儿子媳妇不敢找赵老汉要钱。哪怕赵老汉偷偷给,儿媳妇也不敢用。反正刚嫁过去的那几年日子过得很苦。人家说赵老汉的妻子,你不能这样。赵老汉的妻子说,她也不想,是儿媳妇老接济娘家人。”
“我的天,她还倒打一耙?”小白又长见识了。
冯掌柜见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笑了,“可不是吗。不过无论她怎么说,就是没人相信。也不知老天爷看不下去,还是可怜他儿子媳妇,五六年年前的一个雨夜,赵老汉的妻子去上茅房滑到摔断腿了。
“后来虽然接上,但必须得拄两个拐杖,否则没法走。她这个样子也就没法去店里。赵老汉顺势把店给儿子,让儿媳妇管账。儿媳妇拿到钱的第二天就对赵老汉说,爹,你要买什么要吃什么,我给你买。赵老汉听到这话就觉得儿媳妇孝顺。”
“其实不孝顺。”小白快速接道。
贺清溪险些呛着,放下水杯,“你没事了?”
“有啊。在听冯掌柜讲故事。”小白道。
冯掌柜又险些呛着,“小白,你再接话我可不说了。”
“不接就不接。”搬个小杌子坐在贺清溪身侧,小白托着下巴等着听。
冯掌柜颇为无奈。
“别管她,你继续。”贺清溪开口。
冯掌柜:“赵老汉的妻子一见儿媳妇管家,又不乐意了,有事没事就跟儿媳妇叨叨。赵老汉被吵得没办法,又不能再要回来,毕竟日后还得给儿媳妇。
“赵老汉就劝他妻子别闹,他们还指望儿子媳妇养老送终呢。这样说也不行。赵老汉就和他妻子单过。可单过还是不行,他妻子得空就去店里吵吵。没过多久,就把儿媳妇惹怒了。儿媳妇也厉害,就对她婆婆说,你以后别想从我手里拿到一文钱。
“赵老汉的妻子以为儿媳妇吓唬她,其实不是。儿媳妇给他们老两口请个两个丫鬟,一个洗衣一个做饭。这饭菜呢,都是他儿子这边的丫鬟买了送过去。衣服鞋袜也是儿子买好送过去。偶尔从你家买个烤鸭,都给赵老汉一半,就是不给他钱。”
“那个赵老汉没钱?”贺清溪问,“不可能吧。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的人。”
冯掌柜点头,“有啊。可这这多年了,他存个三五两也该用光了。赵老汉就找儿子要钱。儿媳妇就说了,你跟我们过,我一天给你多少多少。你要是还跟我婆婆一起,一文也别想要。
“赵老汉虽说烦他妻子,可毕竟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的人,腿脚又不好,哪能把妻子一个人扔在那边呢。于是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找过他儿子要钱。
“他儿子偷偷给,儿媳妇知道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烦的是他婆婆。可赵老汉的妻子也不像样,知道赵老汉没钱,就找街坊四邻借,然后让人家找儿媳妇要。
“他儿子和媳妇开门做生意,来个要钱的哪能不给呢。不得已给了,赵老汉的妻子知道了就继续找人借,借了钱就买吃的买喝的,一改早年的抠门吝啬。
“这儿媳妇知道了可不愿意。我在店里累死累活,你在家里吃饱了等饿,还乱花钱。儿媳妇就跟街坊四邻说别再借给她钱。起初街坊四邻不听,特别是希望看他们婆媳二人打起来的人。
“儿媳妇本身就厉害,见街坊四邻说不通,谁借她婆婆钱,她就去谁家门口骂。骂了有两三次,没人再敢借给她。赵老汉又怕他妻子跟儿媳妇闹,就偷偷出去给人帮忙,赚点小钱说是儿子给的。”
“原来如此。他怎么不继续?”贺清溪问,“怎么想起来捡鸭毛来我这儿卖?”
冯掌柜:“他是帮人找个工匠,或者帮人牵个线之类的,人家给他一点辛苦钱。但那种活儿不常有。特别是天冷的时候,十天半月也难碰到一次。”
“他儿子知道?”贺清溪问。
冯掌柜点头,“儿孙都知道,都不让他做。可他又不敢找儿媳妇要钱,因为一提钱儿媳妇就让他把老伴儿休了,所以就背着儿子媳妇做。”
“他们这一家也够有意思的。”贺清溪忍不住笑了。
冯掌柜摇摇头,叹气道:“有意思啥啊。他们这么闹,受罪的还不是赵老汉。以前听人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我还不相信。自从认识赵老汉跟他妻子,我算是信了。”
“你刚才那么着急,是怕赵老汉找我借钱?”贺清溪问。
冯掌柜点头,“我起初不知道,老钱说的,他店里人多,走不开,叫我来跟你说一声,万万不可借给他。”
“他没提借钱,只说把鸭毛卖给我。我以后是收还是不收?”贺清溪问。
冯掌柜:“赵老汉过来,你尽管收。要是他妻子拄着拐杖过来,你连进都不能让进。否则她儿媳妇才不管你认识程爷还是秦爷。”
“只管骂?”小白接道。
冯掌柜道:“是的。”
“我知道了。不过,我觉得他不大可能再来。”贺清溪道。
冯掌柜好奇,“你怎知道?”
“他身上有点死气,我本以为是他家刚死过人,手头不宽裕,所以来卖鸭毛补贴家用。”贺清溪道,“听你这样一说,他妻子怕是时日不多。”
冯掌柜:“不是他?”
“他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又没病,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如果是惨遭横祸丢了性命,他身上不可能有死气。”贺清溪道。
冯掌柜想一下,“要不要跟他提个醒?”
“晚了。”贺清溪道,“你这两天留意一下,应该能听到乌鸦叫。”
冯掌柜闻言便说:“那就算了。一不小心被他妻子听见,她能把我祖宗八代骂个遍。”
“我也是这样想的。”贺清溪拱手道,“多谢冯掌柜特意过来告诉我。”
冯掌柜摆手,“客气。你如果知道这事也会告诉我。”说着站起来,“你们忙,不打扰了。”
“慢走。”贺清溪把人送到门口,看着他拐去店里才关门回屋。
发现小白还搁堂屋里坐着,贺清溪忍不住问,“还没听够?”
“你说世上怎么会有那么不讲理的人啊。”小白百思不得其解,“比你老祖宗村里人还过分。”
贺清溪:“他村里人很过分?”
“过分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还有许多人爱贪小便宜。可再过分也没有不给儿媳妇钱用的。”小白道,“你以前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还觉得你胡扯。”
贺清溪乐了,“这算哪门子人外有人。”
“一个更比一个过分还不是啊。”小白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冲贺清溪招招手。
贺清溪走过去,“怎么了?”
“那个周桂香还活着?”小白小声问。
贺清溪下意识想问周桂香是谁,话到嘴边猛然想到是俩孩子的生母,“你怎么突然想起她?”
第70章 铁石心肠
小白:“你提醒我的。你刚才说赵老汉的妻子快死了, 我才发现她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我以前还以为她不好意思往这边来。后来一想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日子比咱们好,肯定会来咱们这边显摆。过得不如咱们,那一定会去找小猫和小羊。可从来没出现过, 你不觉得奇怪?不想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贺清溪摇摇头, 实话说:“不想。”
“你心真狠!”
贺清溪:“你不狠, 你说话的时候别笑。”
“我哪有笑啦。”小白拍拍自己的脸,让她看起严肃认真,“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
胡娘子闻言嗤一声,“想出去玩儿就直说。”
“玩玩玩, 就知道玩。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啊。”小白瞥她一眼, 哼一声, 转向贺清溪,扬起笑脸,“掌柜的,你真不想知道?你想知道我也不会笑话你, 谁让咱们是一家人。”
贺清溪白了她一眼, “你闭嘴吧。”
小白噎了一下, “掌柜的, 掌柜的, 掌柜的……”
“别烦我!”贺清溪冷声道。
小白倏然闭嘴,消停一炷香就不甘寂寞的蹭到张惠身边,“你想不想知道?”
张惠下意识找贺清溪。
“别看他,他的心早已变成石头。”小白把她的脸扭过来,“张魁, 你呢?”
张魁转向贺清溪,“小白不讲,小的都忘了,确实有些奇怪。”
“对吧。”小白冲贺清溪哼一声,“铁石心肠。”
贺清溪淡淡地瞥她一眼,就问张惠,“热水好了没?”
张惠连忙回屋舀水。
小白见状又想找俩孩子,可她脚迈出去,想到贺清溪不希望俩孩子跟周桂香来往,转身飘到贺清溪身边,“掌柜的,你才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你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好人掌柜的——”
“闭嘴!”贺清溪头疼,“想去就去。”
小白一喜,“我去也!”
话音落下消失不见,胡娘子好奇,“她知道周桂香婆家哪里的?”
“她知道个屁!”贺清溪此话一出就感觉周围灵气波动,看过去就见小白落到地上,“又回来干什么?”
小白很是不好意思,“掌柜的,周桂香她,她好像不在西市。”
“所以呢?”贺清溪反问。
小白期期艾艾地问,“你也不知道?”
贺清溪给她个颇为无语的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小白明白,贺清溪也不知道她现今在哪儿。
抬头看一下太阳,离天黑还早,哼一声,“你不说我也能找到。”而后再次消失。
贺清溪无语,“幸亏小猫和小羊是男孩子。”
“要是女娃得天天打闹抓。”胡娘子接道。
贺清溪无奈地摇摇头,把腌鸭子的缸拿出来,待张魁把鸭子开膛破肚,把里面的五脏六腑扒出来就扔缸里腌。
而张魁、张惠和胡娘子把鸭肠都洗干净了,小白还没回来。
张惠忍不住担心,“她不会迷路吧?”
“正好,省得天天气人。”胡娘子道。
“你就巴不得我走丢。可惜让你失望了。”
胡娘子循声看去,什么都没看见,又过片刻,小白才出现,“你离这么远也能听见?”
“我现在是半仙之躯好不好。”小白道。
胡娘子:“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一定找到了。”
“当然!”小白抬起下巴甩一下头发,顺势转向贺清溪,“她跑了。”
贺清溪惊讶,“跑了?”
“对!她嫁的那个人是村里的,虽然家里有很多地和仆人,但阴天下雨周围泥泞不堪,她嫌脏,又嫌烧火用麦秸豆秸,不是用炭或木头,反正什么都嫌弃,嫁给人家没半年,进城买东西跟一个商人好上,然后就跑了。”小白往四周看看,见俩孩子不在,压低声音说,“我给她娘家那边的邻居施个幻术,她邻居说的人家要她一个嫁过两次的,就是因为她会做红烧肉、羊肉汤等等。总而言之,人家要是不看她真会点,绝不可能要她。”
贺清溪:“原来如此。”
“可她会的也不多,她邻居是不是骗你?”张惠问。
小白摇头,“我的这个幻术跟读心术差不多,错不了。除非她娘家人说谎。”
“不是没有可能。”贺清溪想想,“她做不好是因为做红烧肉的时候,不知道少许盐少许糖是多少。换成一个精通厨艺的,试个两三次就能做出来。做个十天半月,即便没有我做的好,也不会太难吃。”
张惠:“依主人这样说,人家找她买就行了。何苦娶她。”
“不要月钱的仆人,还能暖床,还懂做菜,娶了不亏。”贺清溪道。
此言一出,几人愣住,都没想到向来好脾气,极少说重话的贺清溪能说出这番戳心窝子的话。
胡娘子反应过来,迅速飘到西边角门门口,不见小猫和小羊,松了一口气,“掌柜的,她毕竟是他俩的娘。”
“我知道。”这些年贺清溪从未在俩孩子面前诋毁过周桂香,甚至提都没提,才导致小白说她的时候,贺清溪一时都没想起周桂香是谁,“以后不讲了。小白,找个机会跟小猫说一声。他如果问你我知不知道,你就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