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朱吓得一抖,忙接了衣裳欲扶秦无双下去。
秦无双瞧着牧斐那一副抓红杏出墙的神情,不由得好气又好笑。
眼下她衣裳上的茶水已凉透,她便从蕊朱手里扯过牧斐的外袍递还给他,一面随口说道:“不必劳烦了,一点茶水而已,不碍事的。”
“不碍事?”牧斐也不接衣裳,只是拿眼瞅着她,阴阳怪气道,“怎么,难道你还打算留下来与此人共餐?”
秦无双登时觉得牧斐未免管得太宽了些,皱眉反问道:“我留不留下来,与谁共餐,与你何干?”
牧斐走到秦无双跟前,近得几乎面贴面,低声对她道:“容爷提醒你,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法三章。”
秦无双听了,越发皱紧眉头,冷笑着反问:“敢问我犯了约法三章里的哪一条?倒是你,可是忘了约法三章里的第一条。”
牧斐抿了抿唇,无可分辨,他扭头瞅了一眼钱白主仆,心下莫名觉得堵得慌,干脆一屁股咚在椅子上,抱着双臂,翘起二郎腿道:“既然如此,那爷正好留下来与你们一起吃,不过你们放心,今日这顿,爷请客。”
秦无双忍无可忍地瞅着他问:“牧斐,你非得与我作对么?”
牧斐先是乜斜了钱白一眼,然后故意扯大嗓门对秦无双说:“呵!爷哪里是在与你作对,好歹你现在也是我牧家的人,爷得防着有什么恶人盯上你,这也是为你好。”
段逸轩越听越糊涂,却又不敢随意插嘴询问。
钱白听了,脸色有些发青,却也只能隐忍着不说话。
秦无双呆不下去了,将牧斐的衣裳往牧斐头上扔去,然后对着钱白轩客气道:“钱公子,你我之间就算两清了,告辞。”说完,带着蕊朱一径儿去了。
牧斐立即起身甩了一眼警告给钱白,然后迅速抓了衣裳追了出去。
待赶上秦无双后,牧斐便又开始阴阳怪气道:“哟呵,还钱公子?还说什么‘你们之间就算两清了’,如此纠缠不清,难不成那人是你的老相好?”
秦无双煞住脚,扭头瞪着牧斐没好气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秦无双: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的就是某人吧。
牧斐:爷只是情商暂时少根筋而已。
作者:得了吧您,我看啊,您不是缺根筋,而是缺心眼。
第025章
牧斐反倒一脸理直气壮道:“秦无双,你可别忘了,你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秦无双气笑了,只管瞅着他不言语。
牧斐只对视了片刻,便忍不住目光微微闪烁,心虚地不敢去直视秦无双,只撇嘴哼唧唧道:“虽,虽然是假的,但好歹名义上是真的,若是让外头的人得知你背着我们牧家在外面招三惹四的,丢的可是我们牧家的脸面。”
秦无双扶额半晌,终是万分无奈地说:“他只是一个路人,以前是,以后也是。”
牧斐听了,这才欲笑不笑的做了罢。
不日便是当今太后七十五岁寿诞,官家于景福殿大摆寿宴。
届时,汴都城里凡是上了品的命妇和贵女们都得前去替太后贺寿。
秦无双本以为此事与她无关,却不料太后竟然点名让她进宫。
这日,牧老太君,倪氏,等女眷俱是按品大妆准备着,秦无双因无品阶,便只穿了一身相对盛重的礼服,随着牧家车马逶迤进了宫。
牧家是当今太后牧花朝的娘家,是以车马到了歇马桩后刚停下,便有太后宫里的人迎接着,直接领进了宝慈殿。
众人见了端坐在宝座上雍容华贵的太后,齐齐跪地请安贺寿,纷纷说了一些吉祥话。
一时,太后特地拉着牧老太君的手同坐,叙了一番契阔;又叫来牧斐,过问了一些温寒,嘱咐了一番学问上的事情,这才留意到秦无双。
“这位,可是斐儿的新妇?”
牧老夫忙道:“是她。”一面又冲秦无双喊道,“快过来给太后磕头。”
秦无双依言上前,到太后宝座前跪地叩了个响头:“无双给太后娘娘请安,贺太后娘娘万寿无疆。”
“好孩子,起来罢。”早有宫中侍女前去帮扶秦无双。
太后上上下下端详了一回秦无双,笑着点头道:“老身瞧这孩子倒是投缘的很,你们且都退下罢,老身要同这孩子说些体己话儿。”
牧家的人一听,虽有惊讶,却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依次退下。
牧斐不知太后单留秦无双是何意,心里有些不放心,想要嘱托秦无双不要乱说话,奈何距离太远,不敢造次。加上秦无双一直背着他而立,根本不得见面,他也只好三步一回头的慢慢退出去了。
此刻,秦无双心里难免有些发慌,她同太后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委实不知太后会有什么体己话要同她说的?正暗自揣度着,太后已经拉着她的手往宝座上拽了过去:“孩子,快过来坐下。”
秦无双哪里敢,忙起身赔罪:“无双不敢。”
太后和蔼地笑道:“你这孩子,现在这里没外人,就咱们娘俩,无需讲那些个繁文缛节,坐下罢。”
秦无双知不好再抗拒,便依言斜坐在宝座沿上。
太后又细细地端详了她一回,一面说:“你一定很好奇老身为何单留你下来说话儿。”【1】
秦无双低眉顺目地说:“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太后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老身是斐儿的姑祖母,私下里,你也该叫老身一声姑祖母呢。”
秦无双立即从善如流:“姑祖母。”
太后呵呵笑道:“好孩子,老身真是越看你越喜欢。”
秦无双含羞垂首,不去接话。
须臾后,太后才一脸郑重地说明:“其实老身留你下来,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托付于你。”
秦无双一听,心里有些紧张:“不知太后所指何事?”
“老身,想将整个牧家托付于你。”
秦无双听了,唬了一大跳,忙起身退后几步,跪在地上叩头道:“无双惶恐,怕是受不了太后如此重托。”
太后面上虽带笑犹未笑地说:“老身说你受得了,你便受得了。”
秦无双叩首在地,一动不动,心里一时摸不透太后的真正用意。
“起来说话罢。”
秦无双不敢动。
太后冲身边的宫女递了一个眼色,那宫女上前扶秦无双,秦无双这才起身立在一边。
太后道:“你也不用过于惊吓,老身并不会让你去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只是希望你能助斐儿回归正道而已。”
秦无双诺诺地回:“有老太君和倪夫人的悉心教导,小官人他一定会不负太后所望的。”
“慈母多败儿,正是因为她们过于溺爱纵容,反而会害了斐儿一生。”太后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也知道,牧家现如今只有斐儿这一个嫡子孤苗,牧家将来,是生是死,都系在斐儿身上。他若兴,牧家兴,他若败,牧家败,且会败得永无翻身之地。”
秦无双想起了前世牧家最后的下场,心弦一紧,默了一瞬后,遂低声道:“想是……太后多虑了。”
太后又道:“你可知牧家祖上明明战功赫赫,却甘居一个定远候之位,且老身之父还亲自向孝宗请求将牧家侯爵之位,自他之下只世袭三代而止?”
秦无双想了想,摇头道:“这个……无双不知。”
太后长叹道:“这就要从祁宋建国之初说起了……”
原来祁宋建国之前,正是百年乱世。
前朝覆灭后,藩王们开始纷纷画地自立,称王称帝,——便有你家讨伐我家打劫,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世局面,以至于战乱纷纷,动荡足有百余年。
直到祁宋太/祖皇帝于乱世中收拢一支正义之师,收南剿北,征东伐西,总算将四分五裂的天下渐渐统一成现在的祁宋。只因前朝藩王之祸皆是地方指挥使手中手握军权,一旦中/央势弱,指挥使说反就反,导致中/央反受其害。是以,太/祖皇帝统一天下建立祁宋政权后,为了防止重蹈前朝藩祸覆辙,便崇尚用文制武,以文兴国之道。
为了能够削弱武将手中之权,太/祖特增设枢密院一机构,与中书丞相分掌军政大权。然而枢密院长官却是由文官担任的,且枢密院可以直接越过兵部,执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等军权。
也就是说一方武将之首若想调用军队,就必须先请示枢密院,由枢密院发文书之后方能调动。这样一来,便大大的削弱了武将手中之权,从而导致了祁宋如今重文抑武的局面。
牧融正是因为在就看清了这一点,心知若牧家继续手握军权下去,迟早会被皇家忌惮,如此一来,定会落得个走狗烹,良弓藏的下场。是以他才拒了国公爵位赏赐,并请求将牧家定远候的爵位世袭三代而止,就是希望能够在激流中成功勇退而下,明哲保身,护住牧家根基。
又因太后当年头胎小产伤了底子,无法生育。便抱了已故端嫔之子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充为嫡子,册封为太子,才得以继承大统的,所以,当今官家与太后之间实则并无血亲。
尤其是当今官家对牧家与金家的姻亲关系一直隐有忌惮。
因此,太后担心有朝一日她驾鹤西去了,官家恐会不念及旧情,重办手握重权的牧家。
所以牧家才会逼着牧斐从一开始就弃武从文,去从科举出生,走文官之路,提前未雨绸缪。
只可惜牧斐素来不喜官场文化,整日里只知赏花阅柳,斗鸡走狗,不务正业,并不将此等家族大业放在心上。
事实上,牧家在前世的最后下场也确如太后所料,——抄家没落,树倒猢狲散。
秦无双在心里为太后的深谋远虑叹服,她突然想起前世此时,大概三年前后,太后离世。
就是不知这一世,太后会不会也如前世一般结果。
若是的话,届时,整个牧家便会如大厦将倾一般岌岌可危,因此不由得跟着忧心忡忡起来。
太后见秦无双始终沉默寡言,不由得问道:“老身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牧家如今的处境?”
秦无双点了点头,遂又摇头道:“无双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无双?太后娘娘或许有所不知,无双与小官人之间已有诸多嫌隙,他绝不会听无双劝诫的。”
太后道:“老身是看着斐儿长大的,他的性子老身最为了解,老身从未见过斐儿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哪怕是戏弄。”
听这话的意思,显然太后已经知晓了她与牧斐此前的种种。
秦无双嘟囔道:“那是因为无双得罪了他。”
太后反笑着替牧斐辩解道:“斐儿并非那起小气之人,也绝不会对一件无心之过耿耿于怀的。”
秦无双心里只想说:太后娘娘,您一定是对您的这个侄孙有天大的误会,他牧斐就是那样小气,就是喜欢对人耿耿于怀才对。可她不敢当面反驳,只敢在心里腹诽而已。
“斐儿他一定会听你的话的。”太后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秦无双听了只想哭:“太后娘娘太看得起无双了,无双人微言轻,年纪又小,恐怕……”
一语未了,太后突然十分温和的打断道:“别怕,有老身。”
秦无双怔住了。
太后笑问:“老身听嫂嫂说她已将牧家对牌与你,助你管家之权?”
秦无双忙解释道:“那只是此前祖母为了帮无双立威,免受府中下人不服时的权宜之计,不日无双就会将对牌还回去。”
“你且不必还了。”说着,太后从拇指上取下一枚青翠莹润刻着佛经的翡翠扳指,递于身旁宫女,宫女捧了送到秦无双跟前。
太后道:“这是老身的扳指,今日一并赐给你,有它在就如老身亲临,哪怕是斐儿也得对着这扳指跪着回话儿。”
秦无双哪里敢接,忙惶恐叩头:“还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太后脸色瞬间冷了:“怎么,你这是打算违抗老身的懿旨?”
秦无双诺诺道:“无双不敢,只是无双实在力有不逮,管束不了小官人。”
太后冷笑道:“双儿莫要谦虚,你近来在短短数月里,连败了里子的秦家药行都能扶起来,可见你是个有本事的。老身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劝斐儿回归正道,助他撑起牧家。”
这话一听,细思恐极。
——太后远在深宫,竟知秦家药行败了里子,还知她将秦家药行扶了起来。
那也就是说,自她与牧斐初识到她过门冲喜至今来的所有种种,皆在太后的监视中。
“老身还知道,你是个极其纯孝的女儿家。你既已进了牧家的门,从今以后就是牧家的人,牧家兴亡,同样与你息息相关,只有保住牧家,才能保住秦家,你……可明白?”
这话里有话的敲打,唬得秦无双抖衣一颤,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敬畏油然而生。
早先她是想过,如果遇到合适的时机,她定会想法子阻止牧家被抄家的悲剧,也算是报了前世牧斐劫法场的恩情。
但她从未想过要将牧斐拉到所谓的正道上来,然眼下,无论于情,还是于理,她都不得不答应太后的请求了。
出了宝慈殿后,秦无双一眼瞧见牧斐在宫门处,独自一人走来走去的。
牧斐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问:“怎地这么久才出来?你可有得罪姑祖母?”
秦无双看着牧斐不答反问:“牧斐,你为何不喜用功读书?”
牧斐一愣,遂皱眉道:“好端端地提这个作什么?”
秦无双拿眼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道:“若我说:我想劝你用功读书,回归正业,你可会听?”
牧斐忽地沉下脸道:“究竟姑祖母留你说了些什么话儿?出来就说这些混话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