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到了大门口,就是来回踱着步不进去,最后还是门上的一个小厮看见了,忙两三个出来拥住他进了门,又一里一里的往里头报。
秦无双与半夏从斜对面的巷子口里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看着牧斐终于进了府。
秦无双叹道:“半夏,我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些?”
半夏道:“小娘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官人好,总有一日小官人会明白小娘子的苦心。”
过了好一会儿,秦无双才道:“不求他明白,只求他不恨。”说着,忽想起什么来,又道,“我方才在车上观他气色,像是风寒未愈,一会儿回去吩咐厨房熬上参苏饮送到小官人房里去,伺候他睡前喝下。”
半夏应了是,主仆二人这才从便门悄然入府。
牧斐进府后,一径儿往倪氏房里去,将这些天他在外面的遭遇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
倪氏听了心疼的不知怎样是好,却又不敢再去寻秦无双的不是,只好一个劲的安慰儿子,背地里数落起了秦无双。
牧斐发泄够了,回了屋,瞥见东屋里灯早已熄了,气呼呼地进了自己房里,看见桌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汁,凑近了一闻,药气扑鼻,顿知是药。
“闻香?”
一个绿衣丫头闻声跑了进来:“小官人。”
牧斐见是芍药,皱眉问:“闻香呢?”
“回小官人,闻香家去养伤了。”
牧斐这才想起闻香被秦无双打了板子,趴在床上不能动,已经抬回她家里去养了,心里一发对秦无双恨了起来,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生了会儿子闷气,又瞧见那碗药汁。
“桌上放的是什么东西?”
芍药道:“是方才厨房里送过来的参苏饮,给小官人驱寒用的。”
“驱寒?”牧斐一脸惊诧,“谁吩咐的?”
“是东屋里的半夏姐姐吩咐的。”
“半夏……”牧斐眼珠子一动,嫌弃地挥挥手,“拿下去泼了,谁要喝她送来的东西,不安好心。”
芍药无法,只得端了药出去泼了。
一时又进来几个丫鬟伺候牧斐沐更衣就寝,牧斐见了,他房里的除了闻香,其他丫头都是一个不少,心里的气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夜里,秦无双将要睡熟,忽听西屋里那边脚步匆匆的,不一时,有丫鬟站在门外焦急地喊:“秦小娘子,不好了,小官人又犯魔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牧斐有个逆鳞,就是读书,说白了,就是成长过程中受到的创伤心结,最后被秦无双治愈了。熊孩子前期成长是混账了些,请大家多多给牧斐一点时间。
第031章 二更
秦无双猛地一个惊坐起, 在半夏与蕊朱的伺候下, 急急地穿上衣裳往西屋里来了。
一进屋, 满地上站着战战兢兢惶惶恐恐的丫鬟们, 见了她犹如见了佛似的,忙迎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秦小娘子, 小官人又犯魔怔了, 可怎么办是好?”
秦无双拨过众人走到床边一看, 只见牧斐双目紧闭,脸颊潮红,满头细汗,紧咬嘴唇, 浑身乱颤, 口中正胡乱地嚷嚷着什么。
她伸手探了一下牧斐的额头,竟是滚烫无比。
“昨夜让厨房送来的参苏饮, 可是没喝?”
芍药诺诺回道:“小官人命奴婢倒了。”
秦无双听了, 眉头紧皱地看了牧斐一眼, 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身后的蕊朱吩咐道:“去把我的针囊取来, 再从药匣子里取藿香正气丸与生脉散来。”
不一时, 蕊朱取来所要之物,秦无双替牧斐施了针,又亲自喂了药,前后忙碌了半柱香的时间。
再观其色,红热下褪, 神情也安定了下来。
秦无双这才起身,向房里的丫鬟们说道:“只是风寒未愈又遭了凉,症上加症,一时起了高热,导致惊厥呓语而已,眼下服了药,睡上一觉就好了。”
丫鬟们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各自喜上眉梢的看了一眼。
秦无双起身要走,忽听见一声“别走”,手就被牧斐抓住了,秦无双定住了。
半晌后,她转身一看,牧斐依旧沉睡未醒,只是眉头紧皱着,睡得十分不安稳。
秦无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众人吩咐道:“都下去罢,这里有我。”
众人立即如释重负地纷纷退了出去。
半夏从屋里取了一件披风替秦无双披上,又悄然退了出去。
秦无双歪在床边,以手撑额,偏头看着被牧斐抓住不放的手,顺着二人相握的手一路爬到了牧斐的脸上。
那张脸一如既往的迷人,俊骨削颜,唇红皮白,宛若画就。——似乎只有睡着的了牧斐,才依稀流露出几分前世的光景来。
翌日清晨,不知哪里一两声鸡鸣,吵得牧斐悠悠转醒,只觉得头昏脑涨的,睁开眼一看,床边上有个人趴在那儿。
他本以为是芍药,可看衣着打扮又不像,这才一个激灵,坐起来惊喊了一声:“秦无双!你怎么在我房里?”
秦无双缓缓坐起了身子,淡淡地看着牧斐,陈述道:“你昨夜病了。”她其实早醒了,奈何她一动牧斐就皱眉,为了能让他睡饱觉,她便只好趴在床边等着他醒来。
牧斐又问了一遍:“爷是问你,你怎么会在爷房里?”
秦无双只好抬起手来晃了晃。
牧斐这才惊觉他的手竟然抓着秦无双的手,他赶紧如避蛇蝎似的甩掉秦无双的手藏起来。
秦无双起身,似乎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牧斐目送着秦无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赶紧掏那只拉过秦无双的手,对着手心使劲打了几下,一面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叫你犯贱!叫你犯贱!叫你犯贱!……”
当日,请来的教书先生听说牧斐回来了,便要去上课,谁知一天被牧斐捉弄三回,立即吓得收拾东西告辞了。
之后,一连数日,牧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闷在府里,逗逗鸟啊虫啊鱼啊的,逗完了畜生又开始逗逗丫头小厮的,逗完人后整个人简直百无聊赖的,没个精神。
这日,牧斐从园子里回来,瞧见东屋里又是静悄悄的,细细一想,同一屋檐下,他竟好些日子没撞见秦无双了。
招来安明一问,方知秦无双近来一直忙着她药行的事情,整日早出晚归的见不到人。
牧斐一想:岂有此理,凭什么她秦无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倒是他,被秦无双害得只能呆在府里,哪儿都不能去。
如此一来,越发在家里坐不住了。
彼时,秦无双趁着朱账房告病期间,将秦家药行的上家重新筛了一遍,将那些名声差的,药材次的的上家都弃了;将那些名声好的,药材优的上家重新谈了一个遍。又将此前上家给朱账房的回扣全部免了,还提高了半成的报价,那些上家哪有不愿的,个个表示只认新的东家。
踢掉了一些不合格的上家后,秦无双就忙着准备再谈几个新的上家。准备谈的那几个上家她前世就考察过了,规模虽说不大,但好在出的都是精品,量少质优。
今日,她正好约了其中一家种黄精的农家到朱雀门正店谈合作,正谈着,忽听见楼下吵吵嚷嚷的。
一时蕊朱上来,先在她耳边报,说是下面有人闹事。
她便安顿农家坐下喝茶,留蕊朱在上头伺候,自己一人下了楼来看。——只见门外早已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大堂的柜台前放着一个竹制的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的男人,还有四五个裹着头巾,身穿粗布短褐的男人正围着肖掌柜骂骂咧咧的。
肖掌柜一个劲地说:“别急别急,关神医出去了,要不你们等关神医回来看看?”
“看什么看,明明就是你们在卖假药……”
秦无双没料到竟会有这么多闲杂人前来围观,想着她一女子出面恐怕不便,正犹豫着,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个女人就是秦家药行的新东家。”
四个头巾男里面立马出来三个气势汹汹地走到楼梯前,指着楼梯上的秦无双问:“你就是这店里的老板?”
想退已晚,秦无双只得淡定下了楼梯,走到几人跟前,点头:“我是。”
为首那个穿着棕褐赤着胳膊汉子恶声恶气地控告道:“你来的正好,我堂弟前几日得了风寒,拿了方子来你们家抓了药,回去吃了两幅后,就开始上吐下泻的,半条命都快没了,可见你们家卖假药吃坏了人。”
他这么一说,门外看热闹的人立即对着里面指指点点起来。
秦无双垂眸细细观察了担架上之人一眼,才向为首那人浅笑道:“你既说是在我家拿了药回去吃坏了人,那就把在我家买的药拿过来让我查查。”
为首那人目光闪烁道:“药,药早就吃没了。”
秦无双道:“既然吃没了……,那就是空口无凭了,又凭什么说是我家的药吃坏了人?”
棕褐汉子却一口咬定道:“就凭我堂弟,我堂弟他就是吃了你们家的药才出事的。”
“既然如此,正好我略懂医理,且让我把一下脉看看。”说完,秦无双就要伸手去把脉。
棕褐汉子见状,一把拦住了她,道:“你你,你一个女子,年纪不大,在外抛头露面的经商不说,竟然还不知羞耻地与人把脉,你愿意,我们还不愿意呢。”
他这么一说,门外看热闹的人又开始对着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起来。
“是啊,哪有女子在外替人行医的,也不怕丢人献脸的……”
担架上之人,虽面色惨白,但细细一看,却能发现是傅了很厚一层粉;嘴角有呕吐物,却无酸气,显然不是真的呕吐物;再加上虽闭着眼,眼睫却再微微颤抖,可见,那人根本就是在装病。
她稍稍凑近为首那人,低声道:“你若想讹银子,开个价,我愿意息事宁人。”
因其他脚店在她未接手前的确有卖假药的情况出现过,名声已烂。
但是正店却是从未有过的,如今这帮人来正店闹事,想必就是为了讹些钱财用。若是能用钱解决,她倒是愿意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再这么闹下去有损的是他们秦家药行的名声。
棕褐汉子却不依不饶道:“我们不要银子,只要公道,你们秦家药行卖假药,草菅人命,伤天害理,我们要,要……”大概是慷慨激昂地太溜了,正想截住话头,门外的围观的百姓倒是被激起斗志了,齐齐在外面高喊道:“告官!告官!”
棕褐汉子一听告官,眼里闪着明显的心虚,其他同伴也都面面相看,互露出了担心。
秦无双一瞧,立即高声喊道:“好,就告官,我来帮忙告。”
棕褐汉子一听,立马梗着脖子叫嚣道:“谁说要告官,我们才不要告官,自古官……官商相互,我们要公道,公道!”
秦无双却不干了,冷笑道:“我看这公道只有官府能给了,今日这官,我是告定了。”她虽想大事化小,但有些人显然不愿意,既如此,那就不妨把事儿再闹大一些,由衙门来还秦家药行一个清白。
棕褐汉子显然被逼急了,扭头就冲同伴们喊道:“兄弟们,这女的欠收拾,给老子砸了她的店!”
几个人说干就干,开始在大堂里见了东西就砸,肖掌柜吓得拉着秦无双就要往里间躲。
秦无双却拂开肖掌柜的手,大步上前,就要去抓棕褐汉子的手臂。
却有人更快一步抓住了棕褐汉子的后衣领,就着地上就是倒栽葱一掼。
“啊!”棕褐汉子的头都快要扭到胸上去了,疼得当场惨叫。
秦无双定睛一瞧,看清那人脸庞,登时吃了一惊。
——出手助她的人竟是钱白。
其他几个汉子同时被吴三一人三两下给放到在地上。
躺在担架上装病之人,不停地睁眼偷瞄,闭眼偷睡,生怕被人发觉。
钱白一脚将棕褐汉子踹出两丈远,喝道:“还不滚!”
棕褐汉子吓得捂着肚子,连滚带爬地往门外跑,其他同伙见状,哪里还顾得上彼此,赶紧各逃各的,很快就剩下担架上一人了。
那人本还想继续装下去,可听见不知谁的脚步声在靠近时,顿时大叫了一声“妈呀”,蹦起来抱着头就往外面跑。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才恍然大悟:“那个人竟是在装病,原来他们真是来讹钱的,真是丧尽天良啊……”
肖掌柜的见闹事的人都走了,忙吩咐伙计们收拾狼藉,一面走到门口对百姓们驱赶道:“散了罢,散了罢,都散了。”
秦无双笑看着钱白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咳咳……”钱白刚开口准备说话,就抑制不住地轻咳了起来。
秦无双见状,神色一紧,观其面色苍白隐有病气,便对他道:“可是病了?先进去让我瞧瞧。”说完,一转身向后堂上走去了。
钱白示意吴三等在外面,自己则随秦无双进去了。
后堂是一间诊室,平日里都是关大夫在这里坐诊,今日他刚好去外面出诊不在。
秦无双请钱白坐在诊案前,钱白自觉地挽起袖口露出手腕放在脉枕上,秦无双自然而然地搭手号脉。
那指腹沾肌时,钱白只觉触电一般,酥酥麻麻,他低垂着眉眼,脸颊悄然红了起来。
号完脉后,秦无双收回手,道:“无碍,只是偶感风寒而已,我开一副药发散发散就好了。”
说完,取了一张纸,写了几味药材,唤了伙计来,让他按这个方子捡了药来。
钱白抿了一下唇,抬头道:“谢谢你。”
秦无双笑道:“谢我作什么,今日该我谢你才对。”
“其实……”钱白把脸忽地一红,低下头,一时似难以启齿,半晌才继续道,“其实,我来……还想对你,说声抱歉,上次的事,是我唐突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