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女们中最年长者出列,福身道:“周管事吩咐,要奴婢们贴身伺候娘子。不可离半步。若是出了差错,便要奴婢们的脑袋。”
苏细先是反应了一会,后猛地恍然。这些使女根本就不是相府用来替她防备苏家人的,而是来防备她自己的?
苏细气得从榻上跳起来,撞到床架子,疼得一哆嗦。她捂着被撞疼的额角,手指向这些使女,气得直哆嗦。
中计了,中计了!当初就该让苏家老母虫将这些使女都扔出去的!
……
寻芳阁内,苏家主母一脸焦容,“马上就到初十了,这苏细可要跟顾家大郎成亲了。儿呀,你说这该怎么办啊?”
“母亲别急。”苏莞柔淡定道:“我前些日子刚从顾家大娘子处回来。这位顾家大娘子可是着实不喜咱们家的这位外室女。”
“这是什么意思?”苏家主母不能理解。
苏莞柔忍着气,耐心与自家一脸蠢相的母亲解释道:“意思就是,咱们不必惧那苏细入了相府后来对付我们。她若入了相府,自有顾家主母对付她。”
“那我们就真的什么都别做了?”杨氏还是不放心,“那贱蹄子心眼子那么多,我可不放心。”
“母亲不必再做什么。便是要做,也要听我的。”苏莞柔想起杨氏背着她做的那些蠢事,就是一阵心塞。
杨氏有些委屈,“我那也是为了你好。”
苏莞柔耐下性子,“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可那苏细不好对付,母亲是要吃亏的。她可是借了咱们的手,将林妈妈都给除掉了。”
杨氏想起林妈妈,难免唏嘘后怕。
“对了,当时你怎么想到要让那厨娘来背锅的?你当时要是将那迷药塞到红阁里头,任凭那苏细有十八张嘴都说不清。”杨氏自觉这主意极好,甚至有些懊恼想的晚了。
苏莞柔无奈道:“母亲,当时那苏细有备而来,先不说那周林,便是京师府尹都站在她那处。您真以为他们会信区区一个厨娘会做出这等谋害主子的事来?这些官宦,最是滑头,那迷药便是在红阁里头搜出来,那苏细也会安然脱身。”
杨氏似懂非懂,“那你怎么选那厨娘呢?”
“那厨娘知道内情,一看就是个经不得拷打的,咱们将这锅栽在她身上,是给府尹交差,也是为了保全自己。”说到这里,苏莞柔眸色渐深,“自那苏细带了周林与府尹到苏府时,咱们败局已定,想的该是如何脱身,而非搅弄黑白。”
因为那个时候,黑白早已不重要。
胜者白,败者黑。
成王败寇,自古之理。
……
初九日,天霁。
归宁侯一纸御状,状告中书省左参政高宁,收贿于姑苏知府。并翻出旧账,言高宁在任姑苏知府时,性严苛,征赋苛急,烧铁烙人肌,致千人死,吏民苦之。现今恶习难改,竟连自身亲儿都下得了手。
圣人震怒,命刑部彻查高宁并姑苏赋税一案。
相府内,高宁疾奔而入,直冲顾服顺书房,被周林拦在外头。
“周管事,我有大事要寻左丞,还请劳烦通报一声。”
周林道:“老爷上朝还未归。参政与我去前厅用茶吧。”
高宁立时婉拒,面色焦急道:“我就在此等候左丞。”
半个时辰后,顾服顺身穿官服出现在游廊上,高宁立时疾奔而去,“左丞,还请左丞救命啊。”
顾服顺面色难看至极,连书房都来不及入,便怒斥于高宁道:“此事还不是因为你收拾不了那李氏女!不仅让她逃脱,还带走了你那胡言乱语的蠢儿子!”
高宁跪地叩头,“左丞,我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姑苏赋税,这大半都到了您的腰包啊,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顾服顺抬脚,往书房去,“跟上。”
高宁立刻起身,抹额汗,疾步跟上。
书房门闭,顾服顺踱步于书房内,“姑苏知府已关押至刑部。那刑部是卫国公处的人。幸好那卫国公现不在京师,不然这事怕是也没回旋余地了。”
“老爷。”周林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顾服顺皱眉,“进来。”
周林跪地,“老爷,方才外头来报,卫国公已率精锐之师反京。”
“什么?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已有半月,说是明日就能到京师。”
高宁大呼,“臣搜寻那李氏女半月不见踪影,那李氏女定是躲在归宁侯处。那归宁侯引而不发,却给卫国公去了信,今日告御状,定是知道卫国公要回来了才敢下手!”
卫国公,大明世代武将之后,身为总兵,掌天下之兵权,驻守疆域,能征惯战,计谋和手腕皆不可小觑,十三省府军诸卫以其马首是瞻。乃当今皇后之胞兄,太子的亲舅,左丞朝中劲敌。
如此把柄,落到卫国公手里,顾服顺这次怕是要折损不少。
顾服顺咬牙,面色阴鸷,一脚踹翻还在鬼哭狼嚎的高宁,“若非你先让那李阳跑了,哪里会扯出这一大摊子事来!这李家人,真是天生跟我们顾家八字犯冲!”顾服顺气难消,又砸了一只茶盏。
高宁跪地道:“还请左丞定要保我呀。”
顾服顺沉静半刻,语气渐缓,“若能保你,我定会保。不过那姑苏之地,怕是保不住了。”
只要能保住自己性命,高宁哪里还管得那正在牢里哭天抹泪的自己的姑苏知府学生呢。
高宁千恩万谢的去了。
周林进门,与顾服顺拱手道:“老爷。”
顾服顺一甩宽袖,落座于书案后,“差人给我们放在刑部的人送信,告诉他,姑苏知府畏罪自杀,他知道该怎么办。”
只要断了姑苏知府这条线,就等于断了姑苏赋税的案子。而烙铁一事,就算查到高宁头上,按照圣人的个性,也不过训诫几句便罢了。
“是。”周林应罢,又道:“如今李阳不知所踪,李氏女隐于归宁侯处,若是她将李阳的事抖出来……”
“此事高宁做的还算干净。除非那李阳亲上殿,不然单凭一个李氏女,就算卫国公在,没有证据,也不能将我如何。”说了这许多话,顾服顺想起明日之期,叮嘱道:“明日就是大郎大婚之日,万不可出差错。”
周林犹豫,“那二公子……”
“继续关着。”
“是。”
第21章
初十日, 启蛰仲春日始, 桃红鹂鸣, 万物复苏。
红阁内上下忙碌, 使女、老妈子们忙得脚不沾地。
苏细坐在梳妆台前, 青丝未梳,衣衫未换,懒懒散散, 十分叛逆。
素弯提了食盒进来, 瞧见苏细这副模样, 便上前道:“娘子,奴婢觉得,这桩婚事也未必是坏事。大公子, 定是极好的。”
苏细歪头, 盯住素弯, 眸色诧异,“你前些日子还与我一道骂那死瞎子, 怎么今日里居然开始说他的好话了?不对不对,”苏细摇头, “你自上次从相府回来就变得不对劲了。”
苏细站起来, 身上宽大的素白衫子松垮系着, 勾勒出纤细绵软的身段。她单手撑在梳妆台上,露出鲜艳似丹的指尖轻叩台面,一脸探究。
对上苏细那双水盈美眸,素弯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心虚地扭头。
素弯性子静,平日里不善言辞,说谎这种事自然也不会做。故此,“心虚”这种表情只要一出现在她脸上,那必是十分明显。
“素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娘子说笑了,奴婢能有什么事瞒着娘子呢。”素弯赶紧给苏细塞了一个红鸡蛋,“养娘说让娘子吃个红鸡蛋垫垫肚子。”话罢,素弯立刻打了帘子出去。
苏细托着手里的红鸡蛋,蹙眉。素弯与苏细相伴数年,形影不离,说是主仆,更似姊妹。素弯没什么事是苏细不知道的,而苏细的事,素弯则比她自己都清楚。
虽说苏细知道素弯有事在瞒她,但苏细却不觉得这是一件会威胁到自己的大事。她相信素弯,就像素弯相信她一样。
苏细慢吞吞的重新坐回梳妆台前。将手里的红鸡蛋放到台上,托腮。
这个红鸡蛋也太小了吧,怎么够填肚子。
……
苏细今日出阁,因着相府门脸,所以苏家这处喜筵也办得异常热闹。不过作为苏细的主母,苏家大娘子却并未踏足红阁一步,想是十分厌她了。
苏家主母虽未来,但苏莞柔却到了。
“今日妹妹出嫁,这是给妹妹的礼。”苏莞柔身后的香雪捧过来一个木盒,里头装着一支翡翠玉色的兰花簪。色泽素静,风韵高雅,一看便知是苏莞柔的风格。
苏细让唱星收了,似笑非笑道:“多谢姐姐。”
苏莞柔笑道:“妹妹不必客气。妹妹替我出阁去嫁给一个瞎子,原本就是妹妹受委屈了。这点小礼,是姐姐应该送的。”
苏细捏着兰花簪的手一顿,她抬眸,朝苏莞柔看去,眼睫如蝶,风流媚态,嗓子懒懒带吴侬软语调,“姐姐才是客气,相府这么好的姻缘都如此大方拱手相送,就不怕妹妹去了,忘记姐姐的恩情,恩将仇报吗?”
苏莞柔半点不惧,竟伸手搭住苏细香肩,凑近与她贴耳道:“妹妹怕是忘了,相府之地,可是龙潭虎穴。尤其是那位顾家主母,天生高贵,素来不喜妹妹这般,出生低贱的。”
话罢,苏莞柔转身,仿佛取得了胜利一般,提裙迈出屋。
苏细眯起双眸,握着手中兰花簪,突然大笑出声,甚至笑得连腰都弯了。
苏莞柔脚步一顿,站在檐下,转身看向苏细,“你笑什么?”
苏细敛了笑,慢吞吞走到苏莞柔面前,抬手,霍得将手中兰花簪插到苏莞柔发髻上,蔻色指尖轻抚过苏莞柔那张素净面庞,“我是笑姐姐可怜。”
苏莞柔嫌恶地拍开苏细,冷笑一声,“苏细,你怕不是疯了,我有什么可怜的。”
苏细歪头,学着方才苏莞柔的动作,将手搭在苏莞柔肩上,然后微偏头,与其贴耳道:“可怜姐姐,怨为女儿身。”
苏莞柔双眸圆睁,猛地一把推开苏细,转身便走。
苏细踉跄着站稳,然后又是一阵抚掌大笑。
苏莞柔听着身后苏细的笑声,脸上表情越发难看,阴沉至极。
香雪紧紧随在苏莞柔身后,见苏莞柔越走越快,赶紧提裙迈着小碎步疾跟上去,然后看到苏莞柔的面色,立时低下头,不敢言语。也不知那苏细与自家娘子说了什么,娘子居然气成这样。
苏莞柔一路脚步不停回寻芳阁。她立在屋内,瞧见自己满屋古籍书册,几步上前,将那些书尽数翻倒,扔在地上,然后抓起便撕,越撕越狠。
“娘子!”香雪跟过来,看到苏莞柔发髻凌乱地撕扯着平日里爱护有加的书籍,急上前来想要阻止,却被苏莞柔当头砸了一本书。
“滚!”苏莞柔怒斥。
香雪立刻捂着被砸破的额头一脸委屈的出去。
屋内,苏莞柔平静下来,她看着满地狼藉的书册,猛地颓然下跪。地面冰冷,她伸手捂脸,无声呜咽,良久后才颤抖着手捡拾起地上的一本《大诰三编》,一边哭,一边抖着指尖,企图将其拼凑起来。
……
“娘子,您与那苏莞柔说了什么?她怎么虎着一张脸出去了?”唱星一边替苏细穿戴嫁衣,一边小心询问。
苏细把玩着手中素光银带,指尖轻抠,“说了些好话。”
唱星一脸疑狐,没懂,想着这说了好话,那人怎么是虎着脸出去的?唱星又问,“那这苏莞柔又与您说了些什么话?”
这次苏细十分大方,她偏头看向唱星,美眸狡黠,“她贴心的来告诉我,顾家有只母老虎。”
正巧进门的养娘听到此话,大笑一声,“苏莞柔这话说的也没错,娘子您去了,这顾家可不真就多了只母老虎嘛。”
苏细:……养娘您不会说话还是把嘴闭上吧。
唱星捂嘴偷笑,然后道:“像娘子这般温柔如水的人,才不是母老虎呢。那顾家大郎真是捡了大便宜。将这么好的娘子娶了去。”
苏细惊诧不已,这小丫头居然如此会拍马屁,这对于长久夹缝生存在三棍棒打不出一个闷屁的素弯,和以实话实说为乐的养娘之中的苏细来说,简直新奇至极。
苏细抬手掰过唱星的小脸蛋,一脸期待道:“多说点。”
唱星不负苏细所望,“娘子就是神仙妃子下凡,貌美贤良,是天生的贵人。遇到娘子,是唱星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苏细伸手捧脸,哎呀,这小嘴怎么就这么甜呢?
“娘子,接亲的队伍已经来了!”素弯急匆匆打了帘子进来,看苏细居然才刚穿好喜服,尚未梳妆,立时急得将自家娘子按到梳妆台前,“娘子,咱们要快些了。”
苏细一派懒散,“急什么。”
素弯道:“误了吉时,就不吉利了。”话罢,立时替苏细梳妆打扮起来。
素弯手巧,做事利落。省去了诸多繁文缛节之后,苏细略施薄粉,头戴牡丹双凤翟冠,盖一方文王百子锦袱,端坐梳妆台前,双手置于膝上,看着乖巧至极。
……
苏府门外,停一架四人花藤大轿,行人夹道,鼓乐彻天。
男人骑高头骏马,穿大红圆领吉服,簪花披红,脚蹬皂朝靴,眼上依旧覆一白绸。纯色的红配上素净的白,更将男人衬得唇红齿白,俊美无俦,恍若神袛。
路安也换了新衣,替顾韫章牵马,仰头大声道:“郎君放心,此马是相府内最老的一匹马。”
顾韫章面色微僵,咬牙吐出四个字,“老马识途?”
路安大赞,“果然是郎君,料马如神。”
顾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