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也是没想到这顾韫章会“站”出来,卫国公更是没想到。
顾韫章并无派系,而且一个瞎子,毫无威胁之力。圣人本只准备做戏,却不想正被卫国公钻了空子。
“既然顾侍读毛遂自荐,那此案不如就交给顾侍读吧。”
圣人金口玉言,自然不能再改,这件案子就这么落在了顾韫章脑袋上。
听完顾韫章这番话,苏细的表情有些古怪,“你真不是故意的?”
男人不答反问,“娘子觉得我是故意的?”
苏细哼道:“男人的心思我都猜不准,更别说是你的心思了。”
“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难道不是男人?”
“我可没说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苏细话罢,迅速抬脚往自己的屋子里跑,却不想那边顾韫章单手一拽,就将人给拉了回来,然后按在房廊的红木柱上,狠狠亲了一通。
“娘子还觉得,我不是男人吗?”顾韫章贴着苏细的肌肤炙热如火,沁着一层细薄汗水,浸着浅淡的冷竹香。
苏细盯着他的白绸,似乎能透过白绸看到他藏在里面的那双眼睛。
苏细记得清楚,那双眼睛在亲她的时候,又黑又深,仿佛烈火灼烧,热油滴水一般猛然炸开。
平日里温吞散漫的男人,在那个时候,仿佛一头开闸的兽。
苏细面颊一红,伸手轻轻推搡,“在外头呢。”
顾韫章松开人,指腹抹过小娘子的唇,“今日不必等我。”
“你又要出去?”
“嗯。”顾韫章轻颔首。
苏细轻“哦”一声,提裙就奔进了屋子。
男人笑看那狼狈身影,转身往书房去,片刻后出门,未走几步,突然感觉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转头,就见身后的小娘子穿一套宝蓝色宽袖长袍,以同色系发带束发,脚上一双小皂靴,未施粉黛,身姿娇丽的站在那里,好一位粉雕玉啄的小郎君。如此打扮,甚至比蓝随章更显出几分青涩的少年稚气。
“娘子何故作此打扮?”
“我说过了,你帮我,我也会帮你的。”苏细踮脚,凑到顾韫章耳畔,“你要查花楼的案子,我来帮你。”
男人蹙眉,没说话。
苏细噘嘴,“怎么,你瞧不起我?在西巷的时候谁家猫儿狗儿孩儿丢了,可全都是来寻我帮着一道找人的。”
“那娘子还真是西巷包青天。”
“过奖了。”苏细斜睨顾韫章一眼,“你要去哪?”
“去花楼看看。”
“都烧干净了,要看什么?”
“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苏细绕着顾韫章上下打量一番,“你就这样去?”
顾韫章笑一声,“自然不是。”
男人领着小娘子又回了自己书房,然后打开书房后面的那道暗门。
苏细盯着面前缓缓开启的暗门,一张小嘴半天都没有合上。
这个男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想到这里,苏细又忍不住盯着顾韫章看。
男人凉凉道:“娘子这样看我,是要将我吃了吗?”
苏细面颊一红,娇嗔一声,“不要脸。”其实她是想吃的,只是厚脸皮如她,居然还有下不去手的时候。
暗门后是一间密室,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大到兵器,小到绣花针,直看得苏细眼花缭乱。
“这是什么?”苏细好奇地拿起一根小竹子。
“别碰!”
顾韫章喊的晚了些,苏细的指尖刚刚触到,那小竹子里就飞出一根尖细的绣花针。
看着那根深深扎进墙壁里的绣花针,苏细下意识腿一软。
要不刚才她拿反了,这绣花针现在就在她身体里了。
“娘子。”顾韫章十分无奈。
苏细立刻举起双手,“我什么都不碰了。”然后那双湿漉漉的水眸一转,看到置在架子上的一支白玉簪。
白玉簪样式极其简单,甚至没有一丝花纹,就那么光秃秃的一根。
见苏细那双眼睛乌溜溜地盯着那支白玉簪看,顾韫章便上前,将那支簪子拿过来,然后递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女人的簪子?”苏细挑眉看向顾韫章,她微歪着头,眼神有些意思。
“娘子放心,这支簪子没有人戴过。是我闲着无趣做来玩的。”
“你还会做簪子?”苏细想起刚才的竹子,不敢轻易碰这簪子,“你这簪子里头藏着什么?”
顾韫章握住苏细的手,分别捏着簪子的顶部和尾部,然后轻轻拉开。
只见这簪子里头是中空的,里面居然还藏着锋利的缩小版细剑。那剑极小,也就苏细一个巴掌宽那么长,却无比锋利,只看着,苏细便产生一种肌肤要被割裂般的错觉。
“这叫剑簪。”顾韫章将这支簪子插到苏细头上,“男女皆可戴。”
苏细伸手摸了摸这剑簪,直觉得自己脑袋上似顶着一把剑,浑身不得劲。
“我有点害怕。”苏细将这剑簪取下来,还给顾韫章。
顾韫章笑一声,将那剑簪放回去。
苏细又小心翼翼的在这间暗室里转了一圈,她看着那剑簪和竹子,不自禁将视线落到了顾韫章的盲杖上。
“娘子。”
“啊?”正做偷鸡摸狗状的苏细立时直起身子,收回自己马上就要碰到盲杖的手,然后一抬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怔愣半刻,呐呐出声,“顾韫章?”
男人穿一袭玄色长袍,面容普通,身形劲瘦。除了那双眼睛,身上全无半点平日模样。
“你,你居然还会易容。”苏细震惊了。
“我何时说过我不会?”男人声音微哑,半点没有平日里的清冷质色。
苏细震惊完顾韫章的易容术,又被他的伪声之术震惊了,小娘子眼前一亮,“你的伪声之术是谁教你的?着实不错。”
“书中自有黄金屋。”男人掉了个书袋子。
“你自学的?”苏细翻了个白眼,表示不信,“饶是像我此等冰雪聪明的,当初跟隔壁那个说书先生混了小半年才学会一点小小的皮毛。”
苏细两指轻捏,比出一点点的手势。
男人捏住她的一点点按了按,然后调笑道:“学了小半年才学一点皮毛,娘子的那位说书先生没被气死?”
“活的好着呢!”
……
收拾完毕,苏细正准备跟着易容的顾韫章一道从暗室出去。
没想到他竟抬手推开了暗室的一面墙。原来暗室之后,还有暗道。如此巧妙的设计,也只有这个男人才想的出来。
不过看这些暗室和密道,没有个半年功夫是弄不出来的。所以其实早就在他们搬进来前,这座院子已经被完全布置好了。
苏细想,这个男人真是防不胜防,密不透风。
暗道里很黑,因为男人能暗中视物,所以走得极稳,但苏细却不能。她拽着顾韫章的宽袖,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她能听到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在暗道之中尤其清晰。
“喂,你怎么没给我易容啊?”走了一半,苏细想起这件事,“我要是被人认出来怎么样?”
“娘子扮男装的模样与女装很是不同,若非遇到熟人,不会轻易被认出来。”
这难道是说她卸了妆面,比不得上了妆面好看?小娘子的思维很是发散,她狠狠拧了一把顾韫章的胳膊肉。
男人轻“嘶”一声,完全不知自己哪里又惹到了这位小祖宗。
终于出了暗道,这是一处竹林。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人迹罕至。
苏细亦步亦趋的跟在顾韫章身后,问他,“当初你是怎么知道花楼会出事的?”
“我得到消息,锦衣卫无故组织往青巷去,就知道要出事。”
苏细沉吟半刻,分析道:“难不成是锦衣卫里头的人在搞鬼?”
“娘子若是搞鬼,会冲在第一个吗?”
“……不会。”好吧,这是在从侧面说明她傻。
“不是圣人,也不是锦衣卫,那会是谁呢?”苏细嘟囔着说完,就见眼前一开阔。这山里下来,竟直接到了青巷之地。
原来她家的院子位置如此之好,在京师内简直算是四通八达的中心地。
“那花楼,是在哪来着?”站在苏细身边的顾韫章突然嘟囔一句。
苏细扭头瞧他,“你不认路?”
顾韫章轻咳一声,然后从宽袖暗袋内掏出一只……鸽子?
为什么会有鸽子?
看到这只鸽子,苏细猛地想起花楼失火那夜,她跟顾韫章被困在巷子里,男人指挥着她出去,安静的巷子里,苏细除了男人的脚步声,仿佛还听到了鸽子声。
当时太紧张,苏细没仔细听,如今回想起来。原来带她出去的不是顾韫章,而是一只鸽子?
顾韫章将鸽子往前一抛,然后道:“走。”
“咕咕咕……”
苏细:……
……
因着花楼失火,又挖出十八具白骨,所以青巷那边的生意一落千丈。
穿着男装的苏细和顾韫章去时,花娘们正百无聊赖的靠在栏杆上磕着瓜子说八卦,说的就是那花楼十八具白骨的事。
苏细花了银子,凑上去一起听八卦。
花娘们难得见到这般粉雕玉啄的小郎君,顿时一窝蜂的都涌了过来。
“你们想打听那花楼的事?”花娘们手执团扇,不停的朝苏细抛媚眼,顺便瞥了一眼坐在苏细身边的顾韫章。
顾韫章易容后,容貌虽普通,但身形却十分挺拔俊朗,花娘们一边馋苏细的小脸蛋,一边馋顾韫章的身子。
尤其是其中一位粉衫花娘,比起乳臭未干的小郎君,这位粉衫花娘还是更喜欢这种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即使这位郎君相貌普通,但也不妨碍花娘沉溺他的身体。
苏细硬生生挤在这粉衫花娘和顾韫章中间,将银子往桌上一拍,用少年音道:“你们知道什么便说什么,只要是与这花楼有关的,我们都要听。”
花娘们见到银子,立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说起这花楼啊,那风流韵事可多了。”
顾韫章插嘴道:“先说关于那老鸨的。”
“那老鸨?是个贪钱的货色。与花楼里的龟公狼狈为奸,不知坑害了多少小花娘。”
“龟公?”顾韫章微挑眉,问,“那老鸨与龟公关系不错?”
“哎呦,这位郎君难道不知道,花楼里头的老鸨和龟公一向是这个吗?”那花娘伸出两根大拇指对了对。
苏细贴心的翻译,“是夫妻?”
“也不算夫妻,不过胜似夫妻了。”花娘摇着团扇,目光又落回到顾韫章身上。
她带着浓厚胭脂水粉气的身体贴上来,“郎君不想试试吗?奴家倒是非常想试试,”花娘的手攀上顾韫章的胳膊,身子蛇一般的扭,“奴家听说这眉宇宽阔之人,身体更……”
“更什么呀?”苏细一脸好奇的凑上来,顺便将花娘揽着顾韫章的那只胳膊拨开,然后朝男人怒瞪一眼。
顾韫章突然轻笑,然后猛地一下将苏细拽进怀里。
苏细毫无防备地跌到他怀里,被男人掐着下颚,就那么亲了上来。
周围传来一阵抽气声。
花娘们捂嘴,“原来你们是……断袖啊。”
她还分桃呢!
苏细面红耳赤地推开男人,眉梢眼角皆是绯红晕色,羞得恨恨拧了一把男人的胳膊。
周围花娘们看红了眼,脸上竟显出更加兴奋的表情来,甚至越发热络。
苏细缩在顾韫章怀里,不知为何,直觉汗毛倒竖。
顾韫章单手揽着身形纤细的小郎君,然后抛下几锭银子,又问,“还有其它的事吗?”
“其它的事?”那位粉衫花娘想了想,突然压低声音道:“那座花楼里啊,常去皇家公子。我有位姊妹,曾经正准备接待一位皇家公子,连眼睛都蒙上了,却不想过去的时候崴了脚,让旁的花娘捡了便宜。”
“不过幸好是崴了脚,若是真去了,那就没命回来了。”
“哦?这是什么意思?”顾韫章问。
粉衫花娘脸上露出些许惧色,“就那挖出来的十八具白骨里头,其中有一具就是那位捡漏的小花娘的。”
“你怎么知道?”
“前几日不是整理尸首嘛,有人寻我那姊妹去问了。我那姊妹认出其中一具脚趾是六指的,便是那捡便宜的小花娘。整个花楼里头,只有那位小花娘生了六指。”
一旁有花娘补充道:“还有呀,花楼里都有名册,那日里的火灾虽死了一些,但前头死的那些,名册里头应当早就划掉了。十八个小花娘,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那花名册呢?”
“要不被烧了,要不在龟公手里。”
“哎,那龟公死了吧?”
“就算是没死也不敢回来呀。”
花娘们又七嘴八舌的讨论开了,顾韫章沉吟半刻,将苏细牵起来,出了楼。
“我们现在去哪?”苏细仰头看他。
“寻龟公。”
“龟公?不是说失踪了吗?”
“活见人,死见尸。”
苏细跟着顾韫章走到那片被大火烧毁到只剩下半边楼面的花楼前。直觉稍微碰一碰,就马上会塌下来。
她盯着那堆残垣断壁,想起曾经的繁华之相,忍不住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