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韫章的视线跟着二皇子随即转移过来,他看一眼苏细,再看一眼二皇子,沉声道:“二皇子, 你手里的东西关乎着边疆数百万百姓的性命。你拿着它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若是为此,我也能保你,甚至比你拿着这个东西更安全。”
苏细歪头,有些疑惑,这个二皇子到底拿了什么东西,让顾韫章这样腆着脸皮的要。
让敌人交出东西,或许还是二皇子的保命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这件事又不能强来。
顾韫章与二皇子说了近一炷香的时辰,二皇子依旧不为所动,甚至面无表情地啃起了胡萝卜。
顾韫章:……
难得看到顾韫章吃瘪,苏细看了一炷香时辰的热闹,然后再看一眼天色,她寻到路安,“我要回去了。疯丫头……二皇子就留在你们这吧。”
苏细的话刚刚说完,那二皇子就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拽住她不肯松手。
苏细一看到这二皇子便想起那些大金的彪形大汉,她实在是养不活他了,她的胳膊腿都禁不住那些彪形大汉一掰扯的。
“你呆在这。”话罢,苏细便要走,被路安给拦住了,“大娘子,您现在出去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苏细挑眉。
路安道:“外头都是大金的探子,他们已经知道您跟二皇子有接触了。您这样出去不是羊入虎口嘛。”
苏细眸色微动。
路安见苏细被自己说动,赶紧又添了一把柴,“再说了,那些大金人都是粗人,您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他们若是,若是……那该怎么办啊!”
那些未尽之言,苏细已然自动脑补。她立时伸手抱住自己,然后轻咳一声,朝路安道:“那我就再多住几天。”
说完,苏细一把拽住身边的二皇子,温柔道:“我是为了你才住下来的。”才不是怕外面的那些大金密探。
二皇子面无表情地点头。
苏细:……
已入夜,苏细用了晚膳,坐在熟悉的屋子里,神色有一阵恍惚。她用力摇了摇头,下意识往窗前一瞥,就看到了不远处坐在书房窗口处的男人。
男人似乎正在饮酒,月色清冽,朦胧如雾,照在男人那张脸上,平添几分寂寥之意。
苏细想了半刻,起身披了一件斗篷便推开门出去了。
小娘子走至书房门前,门没关,像是随意的,又像是刻意的。
苏细没有犹豫,推门进去,看到坐在书桌前的顾韫章,鼻息间闻到一股香浓的甜酒味。
这么晚了居然还喝酒。
苏细朝向他,开口道:“他拿了你的什么东西?”
苏细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顾韫章竟然真的回答了,“卫国公府通敌大金的书信。”
“什么?”苏细瞪大了一双眼,面露惊愕,她左右四顾,赶紧关上房门,然后立时疾走几步到顾韫章面前,压低声音道:“通敌?卫国公府为什么要通敌?”
顾韫章看着小娘子这副惊愕之色,好笑道:“娘子聪慧,难道猜不出这一点?”
苏细蹙眉,坐到顾韫章对面,仔细想了想,然后猛地恍然大悟,“如今圣人忌惮卫国公府是因着大明与大金边疆战事未平,需要邓啸震慑大金。”
“大金与邓啸虽是对立的关系,但他们中间却也存在着互助的关系。若是邓啸一举将大金击退,边疆是太平了,可就没邓啸什么事了。邓啸为了保证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才会通敌大金。我说的对不对?”
“很对。”顾韫章不吝夸奖。
苏细笑得眉眼都眯起来了,而后又是一阵长叹。她转头看向书房外,素弯和养娘听说苏细暂时住在了顾家,便赶紧收拾了衣裳便跟了过来,如今正在院子里头收拾东西呢。
苏细看着素弯,想起她曾经捧起的那面顾家军的旗帜,然后突然反应过来,神色怔怔地看向顾韫章。
知道小娘子已然想到,顾韫章并没有多言,只是抬手端起面前的酒杯轻抿一口。
苏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着小娘子为难的模样,顾韫章率先开口道:“娘子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得到了顾韫章的允许,苏细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现在的邓啸是这样做的,十几年前的邓啸说不定也是这样做的。当年抚顺一战,如此骁勇善战的顾家军,到底为什么会全军覆没?”
顾韫章端着酒杯的手一顿,他的双眸黑沉深邃,那纤细的眼睫搭拢下来,遮住眸中暗色,也遮住了那唯一的一点波动。
苏细一边看着顾韫章的脸色,一边继续道:“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出了内鬼,比如像邓啸这样身居要职,深知布战策略的将领。”
顾韫章笑着朝苏细看过去,他的神色是如平常一般的清冷淡薄,语调也是极和缓的,仿佛正在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娘子说的不错,邓啸从十几年前开始便与大金通敌了。他的第一次,就断送了我父亲和成千上万顾家军的命。”说到这里,顾韫章眸色一冷,他朝书房一角看去。
顺着顾韫章的视线,苏细看到了一面旗。如果她没认错的话,这面旗就是那日里邓啸用来羞辱顾韫章的,属于顾家军的战旗。
“我父亲驻守边疆数年,大金素来不敢犯,却不想最后竟折在了自己人手上。”顾韫章发出一声嗤笑。
“顾服顺克扣了我父亲的粮草,将他枪支里面的弹药全部换成了黄沙。邓啸通敌金国,将我父亲辛苦半月的布局全数泄露。”
“呵。”顾韫章冷笑,他走到那面旗帜前,伸手轻抚过旗帜上那只凶猛的黑鹰,眼眶泛出微微的红,“我顾家军,不值。”
书房内的空气寂寥而空旷,只余下淡淡的腥甜酒香。男人白玉般的面颊上染上一点绯红,那双凤眸也半搭拢下来,透出无尽悲凉之意。
苏细想,他可能吃醉了,也可能没有。
小娘子走到顾韫章身后,看着他纤瘦的背影,一袭青衫袍子,透着股孤寂无助感。
她缓慢伸出手,圈住他的腰,从身后抱住他,然后把脸贴上他的背。
在苏细触碰到他时,男人的身体猛然一僵,带着一股下意识的戒备,但在闻到那熟悉而清甜的香味时,缓慢放松。
“顾韫章,只有今天,我原谅你。”小娘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闷闷的,甜甜的,浸润入顾韫章心间。
男人喉结滚动,缓慢吐出一个字,“好。”
“什么?叫水了?”路安听到拉着一张脸的养娘说完,眼前一亮,赶紧疾奔几步一把拽住素弯的胳膊,“书房里叫水了,快快快,素弯姐姐,快去备些干净衣裳。”
素弯与养娘的感觉一样。
当初这位顾次辅哼哼唧唧的要跟自家娘子和离,如今真和离了,反倒还腻歪起来了,她家娘子不要脸的吗?
苏细用了热汤,梳洗完毕,看着尚躺在榻上的顾韫章,小心翼翼推开书房的门出去了。
养娘趁机朝里瞥一眼,用鼻子发出一个音,“哼。”
路安赶紧解释道:“我们郎君近几日为了那大金探子的事可几日未睡了。”绝对不是因为不行。
大金探子?难道就是那些在万三蹄外头要抓大金二皇子的大汉?这么说起来,这顾韫章不会从她把疯丫头买回来那天起就盯着她了吧?
想到这里,苏细忍不住又要生气,那边路安注意到苏细的表情,赶紧道:“大娘子别误会,不是您想的那样。若非您发现了二皇子,咱们还找不到他呢。”
“等一下。”苏细突然打断路安的话,她眯起眼,表情有些狰狞,“你们是先知道我买了的人,还是先知道他是二皇子的?”
路安还没明白苏细的意思,下意识便答,“是先知道您买的人。”
“呵,呵呵。”苏细冷笑三声,猛地一把拽住路安的衣领子把人往墙上按。
“大娘子饶命,大娘子饶命……”路安完全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得求饶。
苏细恶狠狠道:“说,是不是从我离开顾家那日起,你们就派人盯着我了?”
“呃……”路安面露踌躇,不敢直言。
那边养娘听到这话,顿时了然,这都和离了这么多天了,顾次辅居然一开始就派人盯着她家娘子了,还是跟盯贼似的那种!还有没有人权了!
为了给苏细出气,养娘赶紧轻车熟路的从厨房拎了把菜刀过来,递给她。
看到手提菜刀的苏细,路安赶紧摆手,“大娘子啊,真的不关我的事,都是郎君吩咐奴才做的,您要是想砍人,就去砍郎君吧,奴才还没成亲呢,禁不住您砍啊。”
路安鬼哭狼嚎的厉害,把一身神清气爽的顾韫章嚎醒了。
男人慢吞吞起身,还没坐起来,就感觉脖子上被横了一把菜刀。硬邦邦的透着凉气还是晚膳时沾着的蒜味。
顾韫章动作一顿,抬眸朝苏细看去。
小娘子单手叉腰,一手拿刀,姿势十分顺畅,“这位郎君睡得可好?”
“承蒙娘子照顾,十分之好。”
“呵。”苏细猛地抬脚跳上榻,按着顾韫章就砍,“你给我拿命来吧!”
居然又套路她!从和离起,她身边就被顾韫章布满了眼线,她就像只被他圈在自家圈子里头的猪一样!
顾韫章是习武之人,苏细累了半日,不仅没砍到人,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她气冲冲的吩咐养娘和素弯收拾屋子,明言自己就算是被大金国的那些暗探砍死,也不要再呆在这个烂地方了!
这地方就是个圈,是个套啊!
“娘子。”
“你放手,谁是你娘子!”苏细一把甩开顾韫章,提裙就要往外冲。
外头风大,不知何时还落了一层细雪,顾韫章赶紧替苏细将斗篷披上,然后一把拽住人的手道:“娘子,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嗯?”
“抱歉了这位郎君,你亲手签的和离书,莫忘了。”苏细从宽袖暗袋内抽出一张和离书,两指捏着拿到顾韫章面前。
顾韫章盯着那和离书看一眼,然后轻咳一声,面露心虚。
苏细不知为何觉得心里发凉,脖子发寒。
她迅速检查这份和离书。和离书是她自己写的,净身出户,无牵无挂。除了顾韫章签了一个字。
等一下,这个字……苏细伸出一根手指擦了擦那字,只见那字下头竟是一张小小方方的纸,一张跟和离书粘在一起,只写了一个名的纸?
苏细撕开那张纸,她手里的和离书就变成了一份干干净净的和离书。
所以,她还没有跟顾韫章和离?
“顾韫章,你又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顾.匹诺曹.韫章
拔掉你的鼻子子,哼。
第76章
苏细生气了, 非常非常生气。
这厮就是个大骗子!
她气势汹汹的推开书房就要出去, 突然迎面飞过来一支利箭。
“哐当”一声, 利箭与从她身后横戳出来的那根青翠盲杖相撞。
利箭被打飞到院子里, 但随后, 更多的利箭从天而降,几乎遮天蔽日。
顾韫章单手一拽,将苏细拽进屋子里, 然后猛地抬脚踹上书房门, 又掀翻巨大的书桌摔在地上, 将苏细藏在后面。
“怎么回事?”苏细紧紧拽着顾韫章的胳膊蹲在书桌后,一脸惊恐。
她还记得刚才那支利箭破空而来之时的生死惊惧。她被吓得浑身僵冷,根本就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若不是顾韫章救了她, 现在她就会被射成一个筛子。
“砰砰砰……”不断的有利箭从外面射入, 刺穿书房单薄的窗纱, 钉在书桌上。
“是来抢人的。”顾韫章单手将苏细往自己身后推,他单腿往前一跨, 就把人护在了身后。
苏细垂眸,看着抵在肩膀上的那只手, 和这个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不知为何, 鼻头一酸。
她想,顾韫章应该是这世上第一个,会在危险来临之际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虽然这个男人为了某些大义,不得已的做出了很多选择。
可这世上, 谁又是一个完人呢?谁又不是背着某些故事,从生走到死。时间就那么长,又那么短,何必纠结于这些事。
苏细知道,她明白他的心,就像顾韫章明白她的心一样。
外头的箭雨越来越密集,苏细能听到箭头插在木头桩子上的声音。“砰砰砰”的像是打在她的耳鼓上。
“顾韫章,养娘她们不会有事吧?”
“不会。”顾韫章紧握着手里的盲杖,他的身体是紧绷的,但他微转头看到苏细的表情却是温柔的。
他的语气很慢,也很柔和,像是在安慰小娘子惊惶的心绪。
他道:“别怕,有我在。”
外头的箭雨突然停了。
透过那被戳得稀巴烂的窗子,苏细看到十几个黑衣人从高高的屋脊上跃下。他们手持大刀长剑,胳膊上装着箭弩。
青天白日,这些黑衣人就奔进了顾府。可见其背后势力十分嚣张跋扈。而苏细也明白,这些人黑衣人的目的怕是那个大金二皇子。
一道红色的身影飒然出现。他挥舞着手里的红缨枪,上去就刺穿了一个黑衣人的身体。
黑衣人轰然倒地,蓝随章踩着黑衣人的尸体飞上屋脊,拦住那些正准备攻入院子的黑衣人。
蓝随章在上拦截,而路安在下拦截。
路安手里拿着一长条铁链,甩在地上时火光四溅。路安负责解决这些已经侵入院子的黑衣人。
苏细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路安也是一个高手。因为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个年纪轻轻,嘴巴又有点皮的小伙子。可生死面前,他又是那么的大义凛然。
苏细突然就懂了路安的话。
他说顾韫章身不由己。
顾韫章的命不是他的,而是属于那些顾家军的亡魂,属于那些需要他作为精神支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