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汪染并没有放松警惕。
只因每每她问及父母之事,谢清河却都绕开话题,甚至在她发怒之时,也仍然一派典雅,嘴角擎笑,柔软书生一般的劝她宽心。
汪染无法,只得暂时配合着谢清河的举动,陪他玩着这个和善友好的游戏。但她这三天里,在灵画派也没闲着,而是装作四处赏景,想要打探灵画派的地形和底细,已备日后之需。
游既明是她在到来的第二天碰到的。
他是灵画派的外门弟子,汪染遇见他的时候,游既明正因为弄洒了水沾染了画纸而被外门的掌事责骂推攘。
游既明额前碎发散乱,几乎遮挡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眼内神色,只是高大的身躯微微收拢,低头缩着认错的样子,让恰巧碰上的汪染看着,便有一丝不忍。
她便出言劝了一句。
只一句话,汪染便在灵画派收获了一个人美心善的美名。
这事了了,游既明还停留在原地,蹲在身低头收拾着地上杂乱的画纸,汪染为宽慰游既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没事了。”
只这一下,就又让汪染拍出了一个虐文男主。
可与以往书页翻飞成册留存的景象不同,几乎在那书页出现在识海的同时,就仿佛被石锤击中一般,开始溃散。
汪染只来得及粗粗看个内容梗概,那书便已消失不见了。
这书名为《神女脚下的暴君》,描述的是无宠皇子游既明迷恋女修汪染,前期伏低做小当舔狗,后期成为皇帝后暴露本性,将汪染囚进皇宫满足私欲的故事。
因为书页溃散速度很快,汪染扫完梗概,粗粗看了前面几页的内容,只来得及随意往后翻开一页。
结果正是女主被囚困后的景象。
那页是游既明将女主缚在龙床之上,以明月珠助兴,让她羞耻难耐求饶的文字。
用词之精巧,描写之露骨细致,让汪染看的老脸一红,深刻的意识到了埋藏在这本虐文之后的□□属性。
若是这书还留着,深夜无聊,也许还能当话本读一读,以解乏味。
经历了《霸道魔尊的替身爱人》、《仙侠情缘之不准离开我》、《灵画天才的宠爱》和《重生之凝庄归来》这四本血虐之书的洗礼,汪染已经可以淡定的开小差了。
至于这书页溃散,只怕还是和上次遇到的羿伊尘有关。
因那书页上“无所不能”四个字,汪染对他存了一分小心,再加上父母之事,霍诚之事,她便也接了这个游戏之约,来到了灵画派。
遇到游既明算是意外之喜。
对上那因自己拍肩而慌乱回头的人,汪染露出了笑容,释放了自己最大的善意和温柔:“这位道友,我是上元宗的汪染,来灵画派拜访。我在这还不认识太多人,道友可愿做我的朋友?”
游既明的瞳孔,藏在乱发之后,极快的收缩了两下,他看着汪染,喉结震动了两下,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慌乱应道:“我,我是游既明,我只是灵画派的外门杂使,怎配当仙子的朋友?”
汪染仍旧是笑,发上珍珠微微震颤,莹润灵动:“既是朋友,以后莫要说这样的话。”
她低了头,扫到了游既明皲裂出血的手,便自怀中取出一方绣着青竹的丝帕,递给游既明:“你的手伤了。”
游既明忙将自己的手遮掩:“这是小伤,不碍事的。”
虽是这样说,他仍然伸手,接了汪染的丝帕。
因为容貌的关系,汪染在这灵画派中本就受人瞩目,如今她与游既明在这说话,周围直接或掩饰的目光,丛丛落落,还偶有彩虹屁的夸赞,汪染不欲多留,跟游既明说会常来找他,便告辞离去了。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之后,汪染便将游既明当成了个不定点出现的怪,预备时不时的便要来他面前刷一波存在感。
在原书里,游既明是不受宠的皇子,女主是游历在外的修者,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蝴蝶翅膀是如何将游既明扇成了灵画派的杂役,但汪染很清楚,这书里已定下的男主人设,是不会变的。
而游既明因为女主的善心帮助和至纯美貌而倾心痴迷,也是不会变的。
经历了这么多,再次遇到一个虐文男主,汪染也不再是之前避之不及的态度了。从她在那书中得来的信息看,游既明的内里还是黑的,只不过现在因为弱小,在伪装自己积存力量而已,而等到游既明登基称帝,掌握了游氏皇族的秘密和力量后,他内里黑暗污~秽的心思才暴露出来。
现在的游既明,正是弱小的伪装时刻。
而汪染想要利用游既明。
她想要利用他,杀了谢清河。
在东方家的最后一个晚上,汪染自己亲身试验过了,便知道,在这个虐文杂烩构成的世界里,想要杀死原本的虐文男主,只有另一个虐文男主才可以。
正因为这样,哪怕她占尽优势,也会因为各种各样莫名到奇怪的变故,无法杀死东方木。而霍诚出手,却可以毫无阻碍的,杀死宣玺和东方木。
现在,霍诚被羿伊尘送回了上元,但因着羿伊尘那句“不想让他打扰游戏”和“从他身上取走东西”,汪染担心霍诚与灵画派再有所牵扯,只怕会危机生命,便也打消了传信霍诚求助的想法。
那么这个游既明此时出现,便是最好的时候。
汪染要做的,只是引他痴迷,为他杀死谢清河铺路而已。
至于那书中的后半段故事,汪染虽担心,却也做好了打算,要在利用完游既明后即刻抽身离去,彻底断绝那之后的囚困故事。
他虽是皇族,拥有的只有凡间力量,也许能对付书中并无势力的女主,却是无法撼动这个世界中背靠上元的自己的。
汪染所思考的,便是如何将他引上这条击杀谢清河的路。
至于羿伊尘,汪染有种直觉,这是他发起的游戏,他不会主动现身来打扰汪染的游戏进程,暂时不是汪染需要担心的对象。
同时,她也需要在这灵画派中,小心的防范谢清河。
汪染并未御剑,而是缓步而行,这期间,她已来到了灵画派的正门之处。
汪染刚向内走了几步,便听到浓厚的钟鸣之声自主峰上传来,稳稳当当,悠扬顿挫,整整响了六下。
这是灵画派的迎客钟声。
敲响之时,往往是门派之间的正式拜访,多见于修真界盛会的举办之时,或是两派相交以表迎接盛情之时。
今年内修真界并无盛事在灵画派举办,如今这钟声敲响,只可能是外派来客拜访,且人数不少。
只是不知来的是哪一派的人?
汪染疑问回头,就见正门外的小广场上,排排站了约有二三十人。
劲装白衣,流水纹路,这是上元的弟子服。
看到为首的两人,汪染瞳孔微缩,睫毛微颤。
注意到汪染的视线,霍诚回望了过来。
隔着灵画派大门和前去迎接的弟子,两人的目光交汇,汪染却在霍诚的眼中,看到了生疏和拘礼,似是见到了一个陌生的人一般。
她心中奇怪,再加上对上元突然来访也有诸多不解,便想要上前去问问情况。
毕竟,她是上元弟子,如今上元来访,她过去看看,也是名正言顺,无人可以诟病的。
可汪染刚想回身迈步,左手腕上突然冒起了灼热的温度,她身形一顿,想起了在等自己的谢清河,便只得收了过去的心思。
汪染正欲离开,抬头便见霍诚仍在看着自己,他的目光似乎没有移动,一直都落在自己的身上。
对上那视线,汪染露了个无奈的笑容,表明自己暂时无法过去,便转身离开了。
山门外,眼见灵画派迎门的人已要来到近前,霍诚还出神一般的望着门内远处,他身后的上元弟子成滨便轻轻推了推霍诚:“霍师兄,你在看什么?灵画派出迎的弟子已来了。”
这话的重点是在最后一句,前面的问句只是个并不在意回答的陪衬而已。
可谁知霍诚听了这话,日常冰封的脸上露出笑意。
在成滨受到惊吓的目光中,这往日里英明神武,被称作“上元之光”的霍师兄,竟然脸上微微泛红,怀春少年般的低声说道:“刚刚那个灵画派的师姐,好好看。”
第128章
海棠阁是谢清河的住处。
院如其名, 一踏进院内, 迎面便是洋洋洒洒盛开着的海棠花, 娇嫩的粉,纯洁的白, 雍容的紫,华贵的玫,各色各样的花瓣层层叠叠,汇聚出一片海棠花海。
最初见到这景象,汪染说起这海棠花极美的时候,谢清河神色淡淡,语气却很是温柔的说道:“这是我母亲喜欢的花。”
因为蛊毒,谢清河自幼丧母, 他该是对母亲没什么记忆的,却还是种了这满园的海棠来怀念母亲,如此温情细腻, 倒让汪染有些意外。
她顺着应了句:“这棠色满园, 看来, 你很想念你的母亲。”
这话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谢清河露出了个极其短促的讽刺的笑,便转身继续引着汪染前行,不再多谈。
这次汪染刚进院落, 点墨便在旁,引她到了主屋,派人给她上了茶后, 便与来人一起退下了。
汪染拿起茶盖,微微品闻了下味道。
茶中泛着清透的梅香,灵气四溢,是上品。
“这是良山菱尖,沏茶的水是清山梅雪水,”谢清河来到汪染近前,在旁边坐下,手中折扇收拢,笑容和煦内敛:“你可喜欢?”
自跟着谢清河回到灵画派后,谢清河反而没了在外面碰到时的阴谋算计不择手段的逼迫样子,做派行事都如入世佳公子般,汪染数次试图惹怒他露出本来面目都已失败告终,便也只好暂时配合着他。
总归吃肉的狼是无法永远的装成兔子的。
此刻,汪染神色淡淡,也配合着他,进行这客友主恭的表演:“清香淡雅,很是不错。”
谢清河观她神色,目光在她被茶水莹润的嘴唇上短暂的停留了下,开口说道:“染儿,你这样乖,真叫我高兴。”
来到灵画派后,谢清河便不肯以道友相称,他神态温柔,以帮忙照顾父母为由,让汪染唤他“清河”,而他则叫汪染“染儿”。
虽每次被这样称呼,都觉身上似乎被蛇信吐过一般无法忍受,可为了早日见到父母,汪染还是默许了。
汪染抬眼看他:“你若高兴,便让我见见我的父母。”
“我知你心里着急,这三天你虽然一直不提,只怕心里总在想着,”谢清河缓缓饮了一口茶,伸手挑起汪染身侧的一缕长发,随意的把~玩着,在汪染发作之前,放了手,开了口:“今日,我会让你见他们。”
汪染眼中本已积蓄了些怒意和不满,听了这话,立刻又安分了。
谢清河取出一面镜子,放在桌上,示意汪染看那镜子。
毕竟出身炼器世家,汪染只扫了一眼,便认出了这镜子:“观世镜?”
观世镜一镜双生,虽名为观世,属上品灵器,却只限看到彼此镜面中映照的景象,造价昂贵,是极为鸡肋的法器,只有灵产丰厚之家才会购买。寻常人不会使用,甚至都未听过,若没有些眼力见识,只怕会当成普通铜镜。
谢清河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御虚蛊灵是剧毒之蛊,为万蛊之首,你父母身上的蛊毒虽有些特别,但也要拜服。我已为他们解了蛊毒,治了旧伤,只是他们根基损毁,日后修道一途难以寸进了。”
“他们想要一方清闲,只想安稳度过余生,我便照着他们的意思,给他们在一处城镇中置办了家业房产,配了些家仆,让他们在那生活。”谢清河声音中并无什么情绪,淡淡说来:“我坦明身份,只说你因宗门急召暂时回了上元,拜托我照顾他们,他们所在城镇属凡间人世,不知修真界内之事,为防北阳城两家再生事端,他们也会安静低调的生活。”
这话便是在说,父母两人现在已经被安置好了,旧伤已愈,无需担心。且因为他们人在凡间,所以不知道东方家的事情,只信任了眼前有礼照顾的谢清河,安心无恙了。
谢清河于观世镜上轻抚,镜面上便显示出另一侧父母的情况。
他们所处一间典雅的房屋,装饰配件都很有品位,两人正靠在一起看书,偶尔对上目光,便是安稳亲密的笑容,一眼万年般的平和安定。
汪染看着,嘴角也不禁擎了笑意,眼中的温度回暖。
虽是因为父母被逼迫来此,心中也早已对谢清河起了杀意,可见他安排的如此周到,并未对自己的父母有半分薄待,汪染的心里也不禁泛起涟漪。
她将目光从镜中移开,再次看向谢清河,极为郑重的真诚道谢:“谢谢。”
谢清河露了笑,清贵骄矜,浅色的眸子中透着温柔:“我只是遵守交易,但如今得染儿一笑,三生不换。”
这样情话一般的语句,最近谢清河也说的很多,他回到这里,似乎跟着整个灵画派一起被带偏了一样,喜爱夸赞汪染美貌,也喜爱说些温柔的话语,仿佛对待珍爱的心上人一般。
只是汪染很清楚,按照原书中的脉络,很久的一段时间,谢清河也只当女主是个有趣的漂亮的玩物和宠物,只想摆在身边看着赏心悦目,即使原书中他起过与她行鱼水之欢的心思,更多的也是因为好奇和不讨厌,并没有什么男女之爱的心思。
她心里警醒,不会受这样的迷惑,也不会因为这样的话而心软。
见谢清河收起了观世镜,汪染再次开口,认真的问道:“谢清河,你留我在灵画派,到底想要什么?”
谢清河眸光微闪,看向汪染,似是察觉到她问话中的认真,他这次并没有调笑,而是迎向汪染的目光,极快极短的思考了几秒钟。
白发如瀑,仅一支紫玉冠扣住,银雪一般,并不显老气和病弱,只给人矜贵之感。
银白的浅浅眸色,也不带他这个人半点的侵略和病娇气质,透着股和缓的温柔。
对上那双眼,汪染一愣,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
谢清河的目光却仍旧追随,落在汪染小巧的耳垂和莹白的脖颈上,他眼眸微微泛红,只觉得有些发热口干。
谢清河略微迷茫,便遵从本心,回答道:“我不知道。”
这回答汪染未曾料到,她抬了头,疑问道:“不知道?”
“我只是喜欢你的样貌,想在画上留下你的一切,”谢清河缓缓说着:“我想把你放在身边,只为你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