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尔回到他办公室,对方在仔细的一张张看,而看过的就放在桌子上面。
温尔瞟了几眼,然后发现电脑把她的得分与标准线做了图形对比。
她看到自己的答案,在标准值之上,最最上头,几乎飞出纸张之外。
“家族有遗传病史吗?”医生开始问诊。
温尔摇头,“不太清楚。”
“你之前有过精神疾病?”
“讨好型人格算吗?”
“讨好谁?”
“我哥……”
“是童年阴影?”
温尔感觉自己非常口渴,她吞咽了一次口水,才紧绷答:“可能有一点。”
“你家人虐待过你?”
温尔猛地失笑,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既然来看医生了,羞于启齿显然是不行的,于是点头。
“好的。”医生在纸上划了一些什么,然后继续下一个问题,问她成长环境,家庭成员关系,在社会上所遭受的大挫折等,又问她近两年状况。
温尔一一作答,在近两年状况上回答尤为详细,因为医生问得多。
最后,她竟然被勾出畅所欲言的欲望,但医生阻止了她,“我是精神科大夫只负责开药,你想倾诉需要找心理咨询师。”
“那请问我是什么病?”温尔当时想,顶多抑郁吧,当代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抑郁,尤其她这五年过得并不好,有些抑郁正常。
医生在键盘左敲右敲,然后打出一份诊断单,递给她。
温尔拿到后,口渴到即刻要干枯的地步。
单子上印着:重度抑郁重度焦虑精神分裂伴随恐怖焦虑症
她认得所有字,但组合在一起又不认识了,尤其前面两个重度她都完全放弃,然后又被中间的那个精神分裂吓着。
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口干到一定地步,吞咽都无济于事,轰隆一声,从椅子上摔下来。
那名医生过来拉她,并焦急喊话:“你家人来了吗?”
温尔摇头,想告诉他我没有家人,但说不出话。
她真的吓到了,好半晌才发现自己又再次回到了椅子上,然后听到医生问她,要不要喝水。
温尔点头,实在是干渴,接过对方递来的矿泉水,咕咚咚喝了一大瓶,然后,干坐在椅子上,像死刑犯聆听最后的宣判书,静静无声。
医生说:“你别慌,先给你开药。”
温尔说谢谢,然后拿了单子,到楼下抓了一袋子药,回到楼上,医生告诉她怎么吃,她恍惚,医生就在盒子上记下次数与量数。
然后她茫然离开。
从医院出来,已经下午三点。
她开车回山上。
神思恍惚,想起很多事情,然后把车停在半道上。
一边是山涧,一边是竹风浩荡的山林。
漆黑窄小干净的柏油路,在夏日的山川间蜿蜒,她停在这长长的某一点上,显得格外渺小。
温尔克制不住哭声,只好趴进方向盘里,大声恸哭。
前几年,顾黎清离开那一会儿,她奇怪过,为什么顾黎清那种衣食无忧,夫贤子孝的成功女人会因为一个抑郁症而走向自杀的地步?
她一直不明白,非常地不明白。
顾黎清最后走时,她将对方从林子里背出来,对方口中的药物就顺着嘴角淌进她脖子里,在医院陪护的那一晚,她身上全是农药味,以至于她后来半年,鼻尖一直是那种气味,可见浓烈度。
顾黎清走时非常痛苦,所以为什么走这一步?
温尔不解。
但现在她可能会逐渐明白,因为她成了顾黎清,顾黎清最后的归宿就是她的归宿。
温尔痛苦就痛苦在,她万万没想到,她这些年一直努力成为林斯义,收养地震孤儿,爱护对方,像当初林斯义在大院照顾她时一样,她尽心尽力,走林斯义走过的路,想着,她如此爱他,也和他一样体验做农夫的感觉。
哪怕最后鹏鹏不争气,成为一条会咬她的蛇,她也绝无怨言,因为她自己就是一条毒蛇,咬了农夫一口,不负责离去。
但是,她期待的场面没有发生。
因为蛇要死了……
她要死了……
她没成为农夫,她成要死的蛇……
千里迢迢从厦门赶回来,原来不是为了和他呼吸同一座城市的空气,而是在发求救信号,她快死了,她恐惧,她回来是发送求救信号的……
“林斯义……”她在车里哭,叫唤农夫的名字,绝望了。
外人永远不会懂她心里的恐惧,这种病是绝症,会死去,顾黎清给她做了样子。
“啊啊啊啊!!!”大声哭吧,大声崩溃吧,反正要死了……
累了……
不知叫了多久,眼前一片泪水茫茫,山路漫长看不见前方,她无法再开车,摸索着爬到副驾,从副驾里下车,踩到柏油实地,她想让后面停着那辆车,载自己一程。
那是一辆她无意中从后视镜里看到的车,不是宾利,也不是他平时开的那辆,而是一辆越野,黑色,底盘很高,显得冰冷又尖锐。
温尔其实希望,对方就是林斯义,但是好像没有童话,她不是每一次回头,他都在后面托着她。
“林斯义……”但是人多奇怪,越是不可能,越是仗着自己有病,固执己见叫他名字。
然后,对方车门竟然被她叫开。明明隔着一些距离,对方听不见,跳下车的人却是她梦想中那个人。
他站在那里不动,等着她奔向他。
温尔怕极了,边哭边跑向他,“林斯义……”
“耳朵……”他声音真实,就在她耳边,还吻了她的耳尖。
“我生病了,很严重的病,现在是幻觉……”她告诉对方。
“不是幻觉。”他用力抱紧她,把她腰都卡得疼了的那种抱,“我在,是我,我是林斯义。”
温尔说:“我好丢脸啊,我不是爱你才回来的,我是怕死才回来的,我想要你救我,我好怕,我感觉我很不好,我才回来的……”
“不论什么原因回来,我都很高兴。”
“你一直跟着我……”
“我担心,怕你开车不稳,心惊胆战。”
“林斯义,真是你?”
“是我。”
“怎么才能证明是你?”
“你知道是我。根本不需要证明。”
“可我会有幻觉,像你妈一样……”温尔再次恸哭,她说,“你怎么那么命苦,母亲和爱人都是精神病人……”
林斯义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把人抱得更紧,但是高温之下,怕她中暑,只好抱着人上车,在副驾上她缠得他更紧,一直在哭,哭得身体直抖,搂着他脖子说,“我想要你。”
林斯义听岔了,回复她,“我一直在。”
她松开他脖子一些,带泪的眼睛望着他,“那种要。”
林斯义不可置信,用拇指擦去她的泪,哭笑不得说:“那我们回民宿。”
“不要。就现在,立刻。”
她哭得稀里哗啦,林斯义没心情,皱着眉告诉她:“不行,很脏。”
他没洗澡,怎么可能碰她。
温尔哭得更凶,“我想要你……”
“好,好……”林斯义心都碎了,自从与她重逢,碎过一次又一次,但这一次还是有一点不一样,他们相互搂在一起,并且极其亲密,她来真得,手掌揪住裙子,哭泣等着他,他根本都没硬,但是男人啊,当她想要,男人就得给……
“呜……”她再次搂着他,哭得像在生孩子,几乎嘶喊。
林斯义难受,亲吻她眼泪,“我在,我一直在,别怕……”
接着,拥抱了她好久好久。他懂她的怕,他母亲就是一个例子,活生生在她面前殒命,“耳朵……”林斯义喊她,“别怕,你一辈子不好也没关系,你有不好的权利,不需要强行好起来,知道吗?”
她没有回复,除了哭,就是哭。
到天暗,林斯义才带着她回民宿。
回去后,吃了点东西。
关蓓蓓十分惊惧,问,“检查到绝症了?”她以为是身体疾病,脸色几乎吓白。
“这段时间她一直失眠,我住过来才知道这竟然是她常态……是什么病吗?”
林斯义倦了,简单安抚她不是大问题,不要太担心。
然后,和鹏鹏打了个招呼,接着就上楼陪她躺着。
她晚饭没吃几口,好像因为知道自己病了,而肆无忌惮起来,再也不撑着,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想理人就是不想理人,连儿子都不管。
林斯义把鹏鹏拜托给关蓓蓓带一晚。
自己回到楼上,洗了个澡再去抱她。结果她还是劳碌命,他打开门就看到她拿吹风机在吹什么,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他换下来的内裤。
“怕你没得穿。”她眼睛哭肿,此时不掉泪了,所以看人时有些不好意思,略垂着眸说话,声音沙哑又软软的,乖得很。
大概下午在车里那一场,让她想起来了,无颜见人。
林斯义站在门边笑了一会儿,把半吹干的布料从她手里抢下来,随便丢进旁边的洗衣机,和其他衣物塞在一起,“烘干了再穿。”
“可晚上你没得穿了。”温尔低软说。
林斯义后搂住她腰,下颚磕进她颈窝里,说,“裸着睡,我不耍流氓。”
她在镜子里的脸发红,忽然又笑,声音清脆地,“你光屁股?鹏鹏都不光屁股。”
林斯义皱眉,严肃低喃:“真想打你。”
到底没舍得真打,搂着她,藏进被窝,细细抚慰。
第55章 真相
抱着他, 在他怀里,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醒来就没事了。
毕竟她现在除了失眠, 其他方面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从小到大, 她都是要强的人,秦羽说对了,完美主义者容易微笑抑郁,她不允许自己失败, 每一道题,每一次和陌生人的见面,她都保持干劲,集中精神,她是强者, 不允许在细节失败。
一直都这么过来了。
使自己忙忙碌碌,使自己成功。
“为什么招飞时,我过了三次心理测试, 还会出心理问题?”可悲,从前她再强悍, 这几年哪怕使自己入睡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即使朝思夜想的男人正搂着她,密不透风般, 还是入睡失败。
她感到焦虑, 睁开眼睛时感觉两眼眶里都是泪,细细问他,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五年没搂过她的男人告诉她, 她只是累了,身体部分机能停滞,造成局部的不协调,才出了一点点问题。
“这可不是一点点,病名老长。”温尔说,“我当时都吓软了……”
甚至仍在怀疑,现在的他是不是真实的。
林斯义不知道说了什么,大概在安抚她。
温尔竟然就没听清,盯着眼前男人宽阔的胸怀,随着他低语时胸前的起伏,眸光低低高高变幻。
然后,伸手触摸他,在心脏的位置。
他顿住。
呼吸似乎一下停滞。
任由她抚摸着那处。
温尔觉得不过瘾,将脸埋进他心房位置,在里头用力蹭,“林斯义……林斯义……”一边蹭,一边自言自语似的低语,“我想你……”然后又哭,“你没有忘记我太好了……”
“那你之前不答应我?”他苦笑。
温尔只当听不见,反正她生病了,生病就会得到特权,她之前所为都可以被解释为病情所致,甚至她现在还可以堂而皇之告诉他,“你等我是应该的……你必须要等我……不能忘了我……还得继续爱我……除了我你不会爱上任何人……我是你独一无二的耳朵……你非我不可这辈子……”
“好,好,我非你不可,没有你,我林斯义没办法活,这辈子就你了,嗯?”他笑,翘起的唇角,在她额头上呢喃:“也幸好你回来了,我下边儿还能用,不然都怀疑不能人道了。”
“你没找过人吧?”她严肃问。
“没有。”
“一次也没有?”
“我的左手算吗?”
“你刚才说你不能人道……”
“想着你就能了。”
温尔点点头,放心了,天知道那夜看到他和秦羽同住一屋,她想的是多么绝望,还好他没有让她失望,在天台上的花园喂了一夜蚊子,第二天她上楼收拾才看到外面有他睡过的痕迹。
此时,又莫名其妙遗憾,“那间房能看到民宿最美的景色,我专程留给你的,结果你给秦羽睡了……”
林斯义说:“我觉得你这间房才最美。”
“我是老板,用得是最差的房间。”
“不,最美。”
她破涕而笑,觉得这样聊聊真好,于是从他胸口里出来,改为平躺,身旁男人也识趣,立时把胳膊贡献出来,给她垫在颈后,然后,用不知从哪里被他拽出来的纸巾,轻柔替她擦泪。
那用心呵护的姿态,估计和她照顾婴孩时期的鹏鹏一样,怕碰碎了那种小心翼翼,呵护如宝。
被如此轻柔安抚,她有些昏昏欲睡。
伸手捉住他手掌,紧紧扣着,放在自己胸前,随着自己呼吸,一起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