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什么都有——山栀子
时间:2020-04-25 08:13:51

  他眼底似有几分惊异,甚至还有一瞬往他身旁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正是逐星的方向。
  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他又露出那副懵懂迷茫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刚刚受过重创,丢失了过往所有记忆的脆弱病人。
  逐星拧起眉,盯着坐在床上,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那个男人。
  她明显感觉到,他好像可以看见她。
  慕云殊也察觉到了。
  他稍稍眯了一下眼睛,看着床上那个人时,他的目光仿佛一瞬冷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为什么,男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咳嗽了两声。
  “羡礼,云琅他失忆了……”
  慕羡荣一见慕羡礼,就连忙对他说道。
  刚刚医生已经来过了,对于慕云琅出现的这种情况,医生也并不意外,毕竟头部在受到重创后引起短暂失忆的情况也是有的。
  他们说话时,慕云琅坐在病床上,始终维持着一种姿势,也再不去看慕云殊,或是他身旁的逐星。
  却是逐星将他前前后后打量了许多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男人明显因为她的目光注视,脊背变得越来越僵。
  这天过后,慕云琅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就出院了。
  慕云琅出院的那天,慕羡礼已经去了京都工作,所以只有慕羡荣去把他接回了慕家。
  逐星听到慕云琅回来的消息时,她正坐在沙发上啃苹果。
  “云殊,我去看看!”
  逐星把啃了两口的苹果塞进了慕云殊的手里,然后就想往外面跑。
  慕云殊伸手抓住了她背带裤的肩带,把她拽了回来。
  “看他做什么?”他垂眼看她,隔着透明的镜片,他的神情疏淡,透露出几分不甚高兴的神色。
  “我要去看看他那壳子里到底是从哪儿来的魂灵!”逐星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想走却被慕云殊抓着带子,她有点急了,回头望他,“云殊,你快放开我呀。”
  慕云殊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什么话也没说,最终还是松开了她的带子。
  “不要莽撞,若遇上什么事,先回来找我。”
  他认真地叮嘱。
  逐星猛点头,“我知道的!我就是去探探他的底,如果跟他打起来,我打得过就使劲揍他,打不过我就跑!”
  逐星笑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放心吧云殊,我逃跑可快了!”
  慕云殊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过片刻,逐星就已经化作了一道淡金色的流光消失在了慕云殊的眼前。
  他盯着门外瞧了许久,神情冷静平淡,最终他索性拿了一本书,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来。
  可翻了几页,他却始终看不进去。
  眉眼间不由浮现一抹烦躁之色,他索性将书仍在桌上,自己喝了两口水,却又咳嗽了好一阵。
  逐星并不知道慕云琅的院子是在哪边,她还想着自己该怎么去找,却不防在路过花园的时候,被一抹幽蓝的光芒击中,瞬间将她的衣襟处灼烧出了一个小小的洞。
  逐星瞪大双眼。
  “小画灵,是想找我吗?”
  稍显低沉的嗓音从临着湖水的回廊里传来,在抽条的树树绿意间,逐星一偏头,就看见了那边正坐在廊椅上,下巴枕着手臂,正对着她笑的年轻男人。
  是慕云琅。
  他跟慕云殊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相貌。
  慕云殊的面庞生得隽秀漂亮一些,五官有几分柔和,轮廓分明,是那种无论令人看了多少回,都仍旧会觉得惊艳的脸。
  但慕云琅却不一样,他的五官生得更深邃一些,轮廓线条则更加硬朗,皮肤也并没有那么白皙,反而像是比小麦色要稍浅一个度的肤色。
  他的唇形稍薄,这会儿唇角正弯,脸颊处陷下去两个梨涡,倒也是十分俊朗出挑的容貌。
  逐星盯着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手指,指尖淡金色的流光飞出去,化作如簇的火焰,直直地要落去他的头发,像是誓要将他烧成个秃头的样子。
  幸好慕云琅躲得快,否则就真的要被那忽然窜来的火焰烧成秃头了。
  “诶诶没必要这样吧?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他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虚汗,莫名多了点劫后余生的感觉。
  逐星直接一跃而起,足尖轻点绿树枝条,刹那间便已落在了湖水对面的回廊里,站在了慕云琅的面前。
  她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那样一张白皙微丰的秀美面庞,这会儿却是故意严肃,她微扬着下巴,问他,“你是谁?”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慕云琅仍是笑着的。
  逐星眯了一下眼睛,威胁似的伸出手指,一簇小火苗瞬间燃烧在她的指尖。
  这一次靠得近些,她也终于感知到,这个人身上充斥着的神秘力量像是被封存了大半,这会儿显得有些微弱,基本对她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毕竟她再次重聚灵体时,已是汇集了山川灵气,拥有了来自山河湖海的力量。
  果然,慕云琅在瞧见她手指间亮起来的那一簇火焰时,就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不开玩笑了。”
  如今的慕云琅,的确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慕云琅了。
  真正的慕云琅,已经死在了医院里的病床上,魂灵已经坠入黄泉了。
  而逐星眼前的这个住在慕云琅的躯壳里的魂灵,姓晏,叫做晏灵川。
  慕云琅死时,正逢他以自己的躯体为祭,冲破九天之境的结界而来,被慕云琅捏在手里的一缕红丝吸引,魂灵涌入慕云琅的躯壳里。
  莫名其妙得了一副躯壳,晏灵川也是很迷茫。
  他甚至对这副躯体还有点不甚满意。
  “我原本长得很白的,你看看这张脸……”晏灵川说着,竟然还随手幻化出来了一把菱花镜,照了照镜子里的那张脸。
  他的神情变得有点怪异。
  显然还是没能习惯自己这张脸。
  “……”逐星看他手里拿着一把菱花镜,眼皮不由地跳了一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商场的洗手间里,见到的那个穿着裙子的……男孩子?
  晏灵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连忙把镜子收好,然后说,“你可别误会,这是我夫人的物件,所以我一直带在身上……”
  夫人,他都有夫人啦?
  逐星眨了眨眼睛。
  “你说,你是神仙?”逐星好奇似的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根据他所说,他原本修炼数千载,早已在千年前得道升仙,是九天之境的灵川仙君。
  随着这山河更迭,岁月流转,当年的满天仙神,早已陨灭得只剩下零零散散的那么一些了。
  世界永远是凡人的世界,红尘永远是凡人的红尘。
  神明退居神秘的九天之境,那是一个隔绝了所有烟火气息的缥缈之地,同浩瀚宇宙一般,万古无垠,永生存在。
  可那里与凡世之间的壁垒,却是越发难以逾越。
  因为凡人不再需要神明,也因为妖也不再与神敌对,甚至这人世间里所有因贪嗔痴而幻化成魔的凡人,最终都要依靠隐匿存活在人世里的妖族来解决。
  这是当初,神明与妖族之间的约定。
  万物制衡,自有它的道理,而神明,早已不是能够干涉其中的存在了。
  晏灵川点了点头,“不错。”
  “你应该也能察觉得到,我的气息不同于妖魔。”他弯着唇,慨叹似的说,“就我们这样的仙男之气,那可真是清新好闻啊。”
  “……”逐星觉得他真的好奇怪。
  见逐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晏灵川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开个玩笑。”
  “你既然是九天之境里的神仙,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逐星问他。
  晏灵川在听见逐星的这句话时,唇畔的笑意终于收敛了几分,他沉默片刻,垂着眼帘,声音都变得有些轻,“来找人。”
  “找谁?”逐星好奇地问。
  晏灵川笑,“我夫人啊。”
  或是不想在提及这件事情,他撑着下巴,倚在栏杆上,望着逐星,眼里的兴致颇浓,“说我做什么,还是说说你吧……”
  “小画灵,你可当真是我这活了几千年来,唯一见过的画灵啊……”他或是想起了那天在病房里瞧见的那个容颜昳丽的年轻男人,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语气似有几分感叹,“世间少有如此天资卓绝的画才,他的笔,竟真有赋予画中万物无限生机的能力。”
  这是多少年来,都未曾出过一个的奇迹。
  “得亏是那颗灵药,被他吃了下去,如若不然,这样的天才死了,该有多可惜……”晏灵川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逐星愣了。
  晏灵川唇畔笑意更浓,一双棕色的眼瞳里晕染着星星点点的光影,“因为千年前,本仙君曾丢了一颗灵药。”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或许是当初的那一颗灵药,便注定了今日,他们会由有此一遇。
  “那药……是你的?”
  逐星大睁着一双眼睛,站在那儿。
  “小画灵,本仙君的灵药虽能保他长生不死,但他那寒症如今却已经深入骨髓,到了无可挽回之境,或许活着对于他来说,只会是一件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
  逐星立在那儿,一时忘了反应。
  她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晏灵川的那一句话,收紧了手指。
  晏灵川所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逐星现在一时已经无法分辨,她没有办法相信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人,但她也无法否认的是,晏灵川身上的神秘气息,不同于妖魔,区别于很多种浑浊的灵气,那股力量甚至比她的灵气还要纯净。
  那应该就是传闻中,只有拥有仙骨的神明,才会有的仙灵之气。
  那是一种,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甚至令百草摧折,或令万物复苏的,凌驾于自然之上的强大力量。
  只不过此刻,他一时被禁锢在了这平凡的躯壳里。
  元神受损,他暂时还没有办法冲破那一缕红丝所携带的封印。
  逐星正想开口问他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一抹清泠的嗓音传来,正唤她的名字:
  “逐星。”
  盛夏午后的微风带不来一丝凉沁的温度,只能引得廊下的树枝微微摇晃着,片片碧绿的叶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微的光芒。
  湖面的水纹层层铺开,水波微澜。
  而站在对岸的年轻男人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深色的长裤更衬得他闪退笔直修长,阳光下,他肩头好似留有耀目的光,晃了她的眼睛。
  他站在那儿,那样一张苍白无暇的面庞上似有几分不悦,与这炎热的天气格格不入的,是他鼻梁上的眼镜镜片闪烁的微冷的光。
  眼眉都似画,好看得令人心惊。
  这满园的光景,好似都比不过他那一双望向她的眼睛。
  那时,
  他轻启淡色的唇,再一次唤她:
  “逐星,过来。”
 
 
第33章 温柔辗转
  在逐星隔着一汪湖水,望向立在对岸的慕云殊时, 晏灵川也顺着那一抹冷淡的嗓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即便只是这么隔水一望, 晏灵川也还是察觉到,那个站在对面的年轻男人看向他的那双眼睛里, 似乎隐含敌意。
  逐星原本是还想问晏灵川一些事情的,但听见慕云殊的声音,她偏头看了一眼此刻仍然坐在廊椅上, 靠在栏杆上的晏灵川, 她犹豫了一下, 还是迅速闪身, 化作了一道淡金色的流光, 刹那间便已立在对岸的慕云殊的眼前。
  “云殊……”逐星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攥住手腕。
  他抿着唇,什么话也没有说, 只牵着她的手,转身便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等等。”
  彼时,他们身后有一抹稍显低沉的嗓音传来。
  原是晏灵川。
  他不知何时就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不远处,静等着他们两个人回过头来。
  慕云殊回身时, 正对上身后那人的一双笑眼。
  他皱了一下眉。
  这张脸到底还是慕云琅的, 但此刻这人的情态却半分不像从前的那个慕云琅。
  “慕云殊,我们现在,应该是一条船上的人。”
  晏灵川说着, 他伸出手, 一缕红丝从他的指尖漏出来, 在此刻忽来的微风指尖,来回摇晃着。
  那红丝上,似乎还隐约有黑红的气流时隐时现。
  慕云殊在看见他手里的那一缕红丝线时,瞳孔微缩,似乎是有些惊诧,片刻后,他的神情又很快地晦暗下来。
  “你应该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来历吧?”晏灵川说这话时,似乎很是笃定。
  这红丝上负有不少人命孽债,其中隐藏的魂针更是用魂灵炼化而成。
  这应该是始于一种古旧隐秘的邪恶阵法。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红丝背后的那人,原本应该是打算用这红丝,彻底穿透他这副躯体原来的主人的每一寸关节。
  这么一来,他就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封存其意识,如傀儡一般,供他驱策。
  但平日里,他则不会记得任何自己在意识被封存时所作的一切事情,就好像精神分裂患者一般,永远不知道自己另一个人格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但好巧不巧,
  适逢这人遭遇车祸,而晏灵川正好在他一命呜呼的瞬间,以自己的躯壳作为代价,突破了九天之境的结界,坠入凡世。
  红丝里隐藏的阵法能够吸引魂灵,晏灵川元神受损,一朝不妨便被牵引过来。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白捡了一副新的躯壳。
  这本来该是一件挺好的事情,可这红丝里隐藏的阵法,将他彻底禁锢在了这副躯壳里,连带着大半的修为也被封印。
  对于神明而言,换了一副躯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仙骨迟早是会再长出来的,到那时,他的仙灵之气恢复,元神得以复原,他便可以挣脱这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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