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什么都有——山栀子
时间:2020-04-25 08:13:51

  他开始更加用力地挣扎着那几道淡金色流光的束缚。
  逐星没有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她没再看他,转身就往殿门外走。
  “逐星!”身后的他一直在唤她的名字,嗓音嘶哑。
  “逐星你不准去!”
  “你回来,你回来!”
  躺在床上,始终被绳索束缚住的年轻男人如同困兽,他蜷缩着身体,眼眶已经红透,眼瞳里映着那个女孩儿越来越远的背影。
  那道身影最终在他眼中凝聚成极小的光点,悄然陨灭,坠入深渊。
  他想要抓住那道朦胧的身影,手指却最终只能在半空虚虚一握。
  到底,什么也留不住。
  留不住这云端阙楼外忽浓忽淡的朦胧雾色,也留不住那道渐行渐远,那般坚定的纤瘦背影。
  像是有一把刀子,狠狠地划开他的皮肉,剜心刺骨。
  “逐星……”
  他嗓音哽咽,嘴唇颤抖。
  “你回来……”
 
 
第38章 终见应琥
  逐星当然不可能傻到真的用自己的血去供养那一袋子的晶石。
  毕竟应琥曾得到过她一半的灵力, 如果她用自己的血去供养这些晶石, 那岂不是便宜了应琥?
  逐星决定送给应琥一份大礼。
  她去了附近的一家菜市场里,要了一些鸡血来, 然后把那些晶石全都丢了进去。
  每一颗晶石在见到血腥的时候, 就会开裂出一个又一个的口子, 如同张开嘴的食人花一般,贪婪地吞噬着每一寸的血液。
  可能是鸡血和人血的味道到底有许多差别, 这些晶石将池子里的鸡血都吸收干净后,颜色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甚至还发出“滋滋”的响声,就好像短路的声音似的。
  也是此刻,逐星迅速施法, 淡金色的气流在她周身涌现,如缥缈的云雾,一点点地浸入那些晶石里。
  晶石里残留的浓重的人血的腥味和鸡血的腥味混合在一起。
  逐星皱了皱眉头, 有点想吐。
  令逐星没有想到的是,应琥此时,竟然就身在慕宅。
  怕自己找错, 逐星还特地反复查探了几遍。
  因为慕羡礼的失踪,慕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加之慕羡荣又找不到慕云殊和慕云琅, 慕羡荣急得直接报了警。
  慕家在平城颇有名望, 是因为年少成名的国画大师慕云殊, 也因为慕羡荣手里的慕氏集团, 又或者是慕羡礼考古学家的声名。
  平城慕家,既像是言情书网,又像是从商望族。
  而现在,慕家一连三人失踪,这个消息就像是平地惊雷一般,在平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浪,甚至在网上也开始登顶热搜。
  可谁能料到,最先失踪的慕羡礼,竟然就在慕家。
  慕羡荣并不在慕宅,此刻他正在平城为着慕羡礼和慕云殊、慕云琅失踪的事情奔波。
  逐星找遍了整个慕宅,才在慕羡礼的院子里感知到了应琥的踪迹。
  这样的距离,她已经不必借助那些晶石,便可以凭借自己对于当年被应琥夺走的那一半灵力的感知,而找到应琥的所在。
  在慕羡礼的书房里,逐星见到了失踪的慕羡礼。
  他就站在那儿,如同一座雕塑似的,闭着眼睛,站得笔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感知不到一样,脸色苍白,眉间甚至凝着霜雪。
  而坐在那办公桌后的那人,竟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身姿颀长,留着一头长发,被一根黑色的缎带简单地束着,一张面庞轮廓深邃,一双凤眼微挑,眼瞳里凝着阴沉沉的光影,如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无底深渊。
  他穿着一身规整合身的西装,分明是那样俊美英挺的容颜,可他却又总若有似无地流露出几分雌雄莫辨的妖异。
  一见逐星,他似乎很意外。
  他开口时,嗓音低沉又沙哑,“怎么是你啊小画灵?”
  这声音?
  逐星惊诧地看着他。
  那双阴鸷的凤眼,无论是经历了多少岁月,都仍旧那般令人记忆深刻。
  逐星有些错愕。
  “你……是应琥?”逐星有些不确定似的问。
  男人听见她的这句话时,扯了一下唇角,笑声更显沙哑,总有些阴森森的。
  “应琥已死,”
  他忽而瞥了一眼那边站立着的慕羡礼,“如今啊,只有应卿沅。”
  在逐星和慕云殊错过的千年时光里,他们之中,一个人的灵气散去了天涯海角,未有归期,而另一个人则沉睡在了冰冷的地宫里,一梦千年。
  而应琥呢?
  他依靠逐星的灵力,依靠慕云殊作为他吸收天地灵气的媒介,终于摆脱了那“苍颜”之毒带来的后果,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样貌。
  这个人,从不记得自己的来历,也不知自己的归处。
  因为他儿时走失,被人转卖数次,甚至在最懵懂无知的时候,就被送入宫廷,成为了宦官。
  当时的东宫太子便是后来的魏明宗。
  那时魏明宗尚且年少,是先帝那些个儿子里,最为仁慈,最为优柔寡断的一个人。
  若非是因为他这样的心性,或许应琥当初就只能一直在那禁宫最狭小最肮脏的角落里,做一个刷恭桶的太监。
  魏明宗赐他“卿沅”为字,又许他伴读。
  他陪魏明宗经历了无数风雨,陪他高高在上,也陪他跌入尘埃,他永远都当自己是魏明宗眼皮底下,最忠心的奴。
  他将宝押在这个人的身上,从此陪他,荣辱与共。
  事实证明,他的确押对了宝。
  魏明宗成为了大魏的帝王,而他也因此从龙之功,而平步青云,成为御前秉笔。
  这人啊,曾经没有过的,一旦都得到了,就会忍不住想要更多。
  应琥一开始分明只是想活下去,可后来,他却又开始贪恋权势。
  终于成为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后,他却又觉得,自己终究是不完整的。
  “你……”
  逐星望着他那样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庞,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脑海里的那个满脸褶子的阴鸷老太监,根本和眼前的这个男人对不上号。
  唯有那双眼睛,那样的神情,是始终如一的。
  “慕攸呢?”
  应琥似乎是没有什么耐心了,他盯着逐星,沉声问道。
  “怎么?他不管他的老师了?”
  应琥哼笑着,那双眼睛在灯光下竟泛着微红的颜色,十分诡异,“这可不像他。”
  “你真是好不要脸。”
  逐星掏了掏耳朵,又用一种嫌弃又鄙夷的目光打量他。
  她也是没有想到,这个老太监原来的模样竟然还挺人模人样的,但这到底也掩盖不了,他变态的本质。
  “当初的陛下已经被你害死,难道你忘了?”逐星说道。
  应琥在听见她的这句话时,神情有一瞬变得有些复杂,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站在那边的慕羡礼,最终却又笑了一声,“那怎么够?”
  那怎么够?
  当年的那个帝王,浪费掉了他对于这份主仆之情的最后的信任,也消磨掉了他对于魏明宗最后的心软。
  他杀了那么多的人,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灵药,最终竟被魏明宗以酒相佐,灌给了那个他早就想要除掉的十六岁的少年。
  他怎么甘心?
  在魏明宗的魂灵坠入黄泉,历经轮回之时,在慕云殊陷入沉睡的千年里,唯有应琥,是那样真切地活过了这千年的岁月。
  朝代更迭,战火和平。
  他从安然盛世里,到硝烟弥漫,又一步步地走到今天。
  经历的事情越多,荒度的时间太长,而他也始终没有办法忘记千年前的夺药之耻。
  如果不是魏明宗,或许,他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一切或许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惜……
  应琥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女人,是一个魔修。
  她的侧脸上留有一抹暗红色的魔纹,一双重瞳看起来十分渗人。
  只见应琥抬了抬下巴,她就将自己手里的弯刀抛出去,在距离慕羡礼脖颈只有半寸的距离适时悬空。
  逐星反应很快,直接出手,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飞出,直接将那枚弯刀拂落,掉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响声。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流火飞出的瞬间,便化作了一道利刃,直接刺穿了那个女人的手腕。
  女人发出惨叫,扶着自己的手臂,身子都在抖。
  逐星那张白净的脸庞上,再没有平日里的一点儿笑意,这会儿她紧紧地盯着那个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手指蜷缩,拳头攥得紧紧的。
  “你的修为可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小画灵。”应琥虽是说着这样的话,可他却并没有流露出多少讶异的目光。
  毕竟他拥有逐星当初的一半灵力,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能够感知到一些逐星如今的变化。
  就如同逐星也能感知到他一样。
  “看来慕攸不会来了。”
  像是有些遗憾,应琥低眉,轻轻地叹了一声,“看来还需我废些心力去找他了。”
  他这话刚说完,却忽然皱起眉,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
  然后逐星就看见他忽然站起来,一手扶着办公桌,干呕了好一阵儿。
  逐星见状,扯了一下唇角。
  看来他是尝到那些特地被她兑了榴莲和臭豆腐的鸡血味道了。
  那味道真的很**,逐星都不敢回想。
  “诶,你怎么了老太监?发现血里有毒啦?”逐星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应琥扶着桌角,闻言便抬眼看向那个站在那儿,笑容灿烂的女孩儿,他似乎是想要平复一下胃里翻江倒海的奇怪味道,却还是没忍住干呕了好几下。
  “是你做的?”后来他好不容易呼吸平稳了一些,嗓音却是更哑了。
  逐星扬着下巴,“最臭的鸡血,当然要给最不要脸的变态!”
  听了逐星这话,应琥定定地看她半晌,却忽然轻轻地笑起来,那双浸着血色的眼瞳更显诡异:
  “你既然已经来了,那就留下吧。”
  他忽然扬手,一道黑红气流凝聚而成的符纹忽然显现。
  他身后的女人再次拾起弯刀,连同着站在另一边的那个同样是魔修的高大魁梧的男人,一同朝着逐星走来。
  与此同时,她脚下似有鲜血一般汇聚游走的光线,渐渐交织成神秘的符纹,于是周围所有的陈设都在一瞬,随着墙壁的消散而风化成沙。
  周遭的一切都开始隐没消失,转而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逐星眼见着应琥用一把刀划开了慕羡礼的脖颈,殷红的鲜血不断流淌出来,那是令在场的魔修与应琥,都十分兴奋的血腥味道。
  而慕羡礼始终闭着眼,静静地站在那儿,像是一具没有意识的傀儡。
  “应琥!”逐星手里凝聚起来的一团淡金色气流转化成燃烧的火焰,迅速朝他打去。
  却到底被挡在他身前的那两个魔修给拦了下来,蹭着他们的弯刀与长剑,擦出刺眼的火花。
  与此同时,身在《天阙》云宫的慕云殊仍在挣扎着想要解除逐星的束缚,手腕已经被磨出了血痕,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仍然奋力地想要挣脱。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慕云殊内心里的恐惧与不安也逐渐地扩大。
  若是失去父亲……
  若是失去逐星……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却是更用力地挣扎着绳索的束缚。
  直到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
  一片绮丽绚烂的光影洒进来,伴随着一阵缥缈的浓雾在殿前缭绕不断,慕云殊甚至可以听到殿外有仙鹤声声低鸣。
  那光芒刺得他有一瞬睁不开眼。
  朦胧中,他只听见了清晰的脚步声。
  当那人终于来到他的床榻前,慕云殊方才看清,来人原是晏灵川。
  他眼中方才亮起的光芒骤然陨落。
  晏灵川在他眼前站立良久,始终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逐星呢?”最终,慕云殊垂着眼帘,喃喃似的问。
  “你明知故问。”
  晏灵川打量着慕云殊这副手脚都被术法束缚住的模样,他甚至还望见了那流光化成的绳索上最后的……蝴蝶结。
  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那个总是爱傻笑着,捧着脸颊,去望慕云殊的女孩儿的那张脸。
  她,真是个傻姑娘。
  可不知道为什么,晏灵川却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帮我解开。”
  慕云殊盯着他,那双眼睛里已经有了血丝。
  晏灵川摇了摇头,“我解不开。”
  依照他现在仅存的这么一点灵力,他没有办法替慕云殊解开这禁制。
  或许是逐星考虑到了他这个变数,所以特地设下了一个连他都解不开的禁制,以免发生意外。
  为了确保慕云殊和他的安危,逐星真是费尽心思。
  可他就真的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儿,孤身一人去找应琥么?
  这一去,是生是死,也未可知。
  虽然只是几个月的相处时间,虽然逐星总是会捉弄他,但晏灵川却察觉得到,从这个小画灵答应要保护他的那天起,她就一直很认真地在帮助他。
  她经常会在深夜里出去,解决掉那些因为他的香失效而被吸引过来的魔修,然后在他紧张地披着毯子来敲她家门的时候,故作淡定地让他给她煮一碗宵夜。
  她很勇敢,也很聪明。
  慕云殊把她养得很好。
  她是一个好姑娘。
  所以他真的要这样什么也不做,就让她一个人去涉险,去和应琥拼命么?
  晏灵川不忍心。
  身为神明,他或许是仙界里,并不算心软的神明。
  世间苦厄,从不会因他一人之力而就此消解,这是多少先辈曾赠给他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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