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什么都有——山栀子
时间:2020-04-25 08:13:51

  他的声音听来, 仍旧轻慢缥缈,听不出丝毫的喜怒。
  逐星竟然有些怕他的触碰, 更怕他指腹间轻微的凉,“可我要去救陛下呀……”
  “可我说过,这是我的事情。”他的声音里开始夹杂了些怒意。
  逐星被他捏着下巴,想起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被他这样凶过,她有点发懵,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你永远是这样,”
  他仿佛叹了一口气,像是想起了许多的事情, 嗓音里透露出几分怅惘, “你永远都不明白, 我想要的是什么。”
  就好像那许多年前, 他无数次想要从她这里得到同样的回应时, 可只要他再望一望她那双懵懂的眼, 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逐星听着他的声音, 眼前仍然是一片模糊的影。
  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不远处石壁上仍有水珠不断滴下来的声音, 她也能嗅到这阴冷的洞府里,空气中弥漫着的潮湿味道。
  或许是因为眼睛看不真切,所以她的听觉与嗅觉就变得比以往还要更加灵敏了一些。
  朦胧间,她察觉到他重新站直了身体,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转身就走。
  逐星愣愣地望着他在她眼中,那一道模糊的背影。
  从这一天起,逐星被锁在了深海礁石下的洞府里。
  眼睛的伤还没有好,她有些畏光,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掉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起初,她还听见他在喂给她饼干的时候,他语气平淡地说,“逐星,哭是没用的。”
  他显得已经足够冷漠。
  可若是他后来替她擦脸的动作不那么的温柔小心,或许这样的话,还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逐星原本就没有哭,只是眼睛很不舒服,弄得她一直在掉眼泪,那会儿她嘴里还咬着饼干,听见他这么一句话,她顿时就忍不住真的哭了。
  她觉得自己好委屈。
  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待她。
  “呜呜呜我没想哭,我眼睛疼呜呜呜你为什么要这样……”逐星哭得都打了嗝,她说话全凭本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语无伦次。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用手帕帮她擦脸的动作就更加轻柔。
  紧接着,
  一阵药香的味道袭来,离她很近很近。
  他的呼吸也越来越近。
  温热柔软的唇停在她的眼皮,那是很轻很轻的触碰,就那么一下,有点痒,同时又令她的脸颊升起微烫的温度。
  “很疼?”
  说话时,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嗓音忽然变得有些低。
  逐星傻了,眼眶里还悬着泪,整个人都呆滞了。
  后来,他用了一根缎带将她的眼睛遮起来,绕到耳后,打了个结。
  这到底……
  是怎么一回事?
  逐星越来越没办法明白,为什么慕云殊会忽然变成这样。
  眼前被缎带遮住,从此时间悄然流逝着,逐星再没有办法判断,现在她正经历着的每一刻,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直到那天,她听见了晏灵川的声音。
  “逐星,你这伤得挺重啊。”晏灵川瞧见她被绷带缠裹起来的手指,又瞧见她眼前覆着的缎带。
  她的灵力严重受损,那几只小蘑菇也因为这件事而受到牵连,就此沉睡在了她后颈的符纹里。
  而她在那阵法里所受的伤,比之慕羡礼,还要更重百倍,所以她的伤口愈合得甚至还要比凡人更慢。
  “灵川叔!”
  逐星听见他的声音,就变得很激动,“灵川叔,你去哪儿了?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云殊他会变成……变成这样?”
  “还有,应琥呢?”
  晏灵川怕她牵扯到后腰的伤口,连忙走过去想要弯腰去扶住她,却又牵动了自己肩胛骨的伤,痛得他好一阵儿龇牙咧嘴。
  他“嘶”了一声,在石床边坐下来,“逐星啊,你等我缓缓……”
  逐星凭着听觉感知,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于是她连忙问他,“灵川叔,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啊,受了点小伤,不碍事。”晏灵川终于缓过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
  隔了一小会儿,他看着逐星,见她那张平日里白皙微粉的面庞在此刻苍白到一点血色也无,甚至原本微丰的脸蛋都已经瘦了一圈。
  他的心绪陡然变得有些复杂。
  “逐星,那个……慕云殊吧,你也别怪他。”
  晏灵川说了一句话,却有点似是而非的,教人听不明白。
  “灵川叔,他到底怎么了?”逐星问他。
  “……他吧,”
  晏灵川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清了清嗓子,索性还是将有关于种仙之术的事情都跟她说了。
  不然就冲这锁链囚人的阵势,晏灵川还真怕逐星这小姑娘一害怕,就不跟慕云殊那小子在一起了。
  因为那日种仙,晏灵川将自己的仙骨给了慕云殊,为的就是让他能够在短时间内通过这样的捷径,而一跃升仙,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只有这样,他才能拥有与应琥抗衡的能力。
  可捷径之所以是捷径,那必是一个万分苦痛的过程。
  慕云殊险些因此而丢了命。
  那天,晏灵川眼睁睁地看着慕云殊被他身上的气流擦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直至最后,他全身已没有一处好的皮肉。
  俨然成了一个血人。
  骨肉重拆,血脉逆行。
  他承受了一个常人,甚至是神仙,都无法真的忍受的巨大痛苦。
  在他几乎快要彻底失去意识之时,
  是晏灵川不断地在他耳畔重复两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逐星。
  一个是慕羡礼。
  该是怎样异于常人的意志力,他才能承受住这样非人的折磨,并在那样的濒死的绝境之下,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或是因为他手腕间的星芒阵法,替他吸收了《天阙》里的所有灵气,加之种仙秘术的催动,引得他的仙骨迅速生长。
  于是那一日,这碧海万顷,惊雷落下,惊起万般波涛翻涌。
  云海翻滚着,几乎就要同冲天的浮浪连接在一起。
  四十九道天雷突破九天之境的结界,狠狠砸下来,每一道都准确地凿开深海礁石下,洞府的结界,落入《天阙》之中,他的身上。
  先种仙,后天雷。
  他全身骨头尽断,却又在生生捱过了那道道天雷之后,开始迅速生长重塑。
  直至他的身上,脸上,都再看不见一道伤口。
  而他周身被淡银色的气流包裹缠绕,华光莹润,仙灵之气已在他的识海馥郁圆满。
  这是自满天神明退居九天之境的这一千多年来,唯一一位在这尘世里,一跃升仙的凡人。
  也是那天,应琥找来之时,慕云殊已经在这深海之下,得道成仙。
  当日慕云殊跃出海面,一出手便是足以撼动山海的强大气流奔涌出去,掀起连天的波涛海浪,摧折树木百草。
  应琥只站在岸边,就被这四散的仙灵之气给打中,直接飞出去好几十米远。
  他连慕云殊的模样都未曾看清,吐了口血就连忙跑了。
  “他倒是跑得快,察觉到不对劲,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晏灵川哼笑了一声,对于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变态宦官,颇有些鄙夷。
  逐星听了晏灵川讲完了所有的事情,她久久地坐在那儿,始终无法回神。
  脑海里忽然回想起那日在《天阙》里,他被她的术法绑在床上时,他也曾那样乞求她,“逐星,听话,你不要去……”
  他害怕失去慕羡礼。
  也害怕失去逐星。
  无论他失去谁,那于他而言都是无法想象的。
  可偏是这两个人,他一个都没有办法保护。
  所以最终,他选择用这样的方法,来逼迫自己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哪怕……九死一生。
  逐星无法想象,种仙之痛到底有多痛。
  但这会儿她抓着自己手腕上的锁链,却像是忽然明白了那一天,他被自己锁在《天阙》里时,该有多么的绝望。
  于是这些天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怒气,都好像在这一刻被生生地按下去,如同燎原之火,骤然被疾风骤雨熄灭。
  “就像你自作主张地将我锁起来一样,”
  “逐星,你也该……尝尝这样的滋味。”
  他的声音再一次在她耳畔回响。
  这一刻的逐星,仿佛终于明白了他那天所有的字句之间,隐含的怒意,到底从何而来。
  鼻子有点发酸,眼泪骤然浸湿了眼前的缎带。
  逐星晃了晃束缚着她手腕的铁链,在听见清晰的碰撞声时,她抿紧了嘴唇。
  “对不起……”
  逐星的眼泪还是滑下了脸颊,“对不起灵川叔,你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仙骨,”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呜呜又没了……”
  晏灵川不防她忽然的大哭,他先是愣了一下,有点手忙脚乱,连忙出声安慰,“星星啊,你可别哭了,你眼睛还受着伤呢,可不能哭,我不就断了一截仙骨嘛?还能长出来啊!”
  逐星的一颗心就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又闷又难受,她抽泣着,一时半会儿收不住。
  忽的,
  有人将一颗糖喂进了她的嘴巴里。
  凉沁的味道带着丝丝缕缕的甜,就那么窜去了她的喉咙。
  逐星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将落未落。
  她的舌尖裹着一颗糖果,愣在那里。
  然后她感觉到有人用指腹轻轻地擦拭了她脸上的泪珠,然后解开了她眼前的那一条丝质柔软的缎带。
  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过她发红的眼皮。
  轻柔的吻就落在她的耳后,流连眷恋。
  可他的语气却一点儿都不温柔,甚至还有些凉凉的,“这么爱哭,”
  “是不想要这双眼睛了?”
  逐星吸了吸鼻子,没敢再哭,她嘴唇微动,含着糖,小小声:
  “要……”
 
 
第42章 会听话的
  因为眼睛看不清, 又畏光,所以逐星每天就只能躺在床上, 什么也不做。
  手腕和脚踝上的镣铐内侧都缠了一层柔软的绸布, 那是慕云殊在将逐星带回来,当她还昏迷着的时候,他静坐在床沿,一点一点地缠起来的。
  慕云殊好像还没有要替她解开锁链的意思。
  逐星索性也就躺在床上, 每天等着晏灵川来跟她聊天,或是等着慕云殊给她喂吃的。
  “川叔, 你说他成仙就成仙呀,为什么还便得这么……”
  逐星吃着晏灵川递给她的橘子,话说一半,眉头一皱,像是找不到形容词了。
  “你想说什么?变态?”晏灵川吐了瓜子皮。
  “……应琥那样的才叫变态。”
  逐星小声反驳。
  “这都不变态?”
  晏灵川作为“吃瓜群众”,在这儿来了多少趟,每回看到逐星手腕上和脚踝上的锁链,他都会忍不住咂舌。
  他是真看不出来, 慕云殊那小子, 还能有这样的爱好?
  啧。
  “那, 那也是我先这样对他的……”逐星咬着橘子, 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晏灵川摆了摆手, 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星星诶, 你绑他的性质, 跟他锁着你的性质, 那可不一样哦。”
  这个小画灵,还是太单纯了。
  “能有什么不一样?”
  逐星听不明白,她本能地把脑袋偏向晏灵川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川叔,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帮我把这锁链弄掉吗?”
  “……你川叔我还想活。”晏灵川剥着瓜子皮,攒了一小碗的瓜子仁儿,一下子喂进嘴里,然后才叹了一口气,“再说了,你那锁链我现在也弄不开,我伤还没好呢,这些天你在床上躺着等吃等喝的,我又何尝不是?”
  “也多亏了慕云殊,他还知道照顾我。”晏灵川又说了一句。
  慕云殊到底是个知恩图报的,这些天来,他虽然话没多说几句,倒也把晏灵川照顾得很周到。
  “对不起……灵川叔。”逐星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有点闷闷的。
  “你看你又来了,”
  晏灵川无奈地笑了一声,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多了几分正经,“逐星,也许……是他以前的日子,太苦了。”
  “所有好与不好的,他都往心里藏,总一个人扛着。”
  所以他啊,话总是很少。
  基本没有人能够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也许他以前藏得太好,”
  晏灵川端起石桌上的保温杯,倒了一杯红枣枸杞茶出来,吹散了沿着杯壁缭绕的热气儿,喝了一口,“所以你现在才会觉得他变得很陌生。”
  或许,他从未改变。
  “但是吧,这脱胎换骨,一跃成仙,确实也会对他产生一些影响,再加上那天受了那么大的刺激,所以这个性格嘛,比起以前来说,好像是外露了许多。”
  更何况,他又在短短一天内,承受了来自种仙之术和四十九道天雷的非人折磨。
  他相当于是自己硬生生的,从濒死的绝境里,爬上来的。
  性情有所改变,也是正常。
  “所以我也没有生他的气啊……”
  逐星静默地听晏灵川说完所有的话,半晌才小声说。
  “我就是怕,”
  逐星耷拉下脑袋,有点忧心忡忡的,“我就是怕他万一一直这样锁着我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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