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什么都有——山栀子
时间:2020-04-25 08:13:51

  但当他看见她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的样子,他根本没多想,直接飞身朝她而去。
  逐星眼睁睁地看着那抹方才还停驻在对面屋顶上的身影飞身过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她面前的檐上时,她瞪着双眼睛,还没来得及思考些什么,就见他伸手,巴掌根本还没落到她的后背,但她却看见他指间凝聚的银色气流涌动。
  刹那间,卡在她喉咙的那颗枣核就已经被她吐了出来,滚落去了房檐的瓦片里。
  逐星眨了眨眼睛。
  她呆呆地张着嘴,盯着眼前的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她半晌忘了反应。
  逐星想着刚刚他飞身而来的模样,又想起他手指间的银色流光,她已经被那样神奇的幕给震惊得说不出句话。
  月色如水,光芒铺散在树梢屋檐,在黑暗里就是那么清清淡淡的撒,落了檐上地下,满眼的细碎莹光。
  慕云殊对她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卞州四时图》的那场大火里。
  她抱着双膝,对他说,“云殊大人,你走吧。”
  那时的她,可怜又绝望。
  后来在无边的黑暗里,唯有她是闪着光的。
  她扑进他的怀里,亲吻他的嘴唇。
  带着焰火般炙热的温度,停留在了他的唇畔,灼烧过他的心头。
  “你……”
  你……那天为什么亲我?
  慕云殊见她,就想问她。
  可是这会儿看着她这样陌生又震惊的目光,他动了动唇,却又问不出口了。
  他有点害羞地抿了下嘴唇,纤长的睫毛颤了下,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她好像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你是妖怪吗?”
  果然,女孩儿小心翼翼地开口。
  慕云殊摇头。
  但见他摇头,逐星先是停顿了会儿,又偷偷把他打量了番。
  不是妖怪,那就是神仙了?
  逐星原本并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她原本以为,那都是山民们,渴盼新年风调雨顺,诸事顺心的精神寄托。
  可是这晚,她却亲眼见到神明从无边的月辉里,奔向她。
  神明生得张惊艳灼人的容颜,逐星从没有见过生得比他更好看的人。
  而他看向她的眼神,始终冷静深沉。
  “你是燕山的山神吗?”
  寂静的深夜里,女孩儿仰望着立在眼前的他,忽然轻声问。
  山神?
  慕云殊摇了摇头。
  逐星莫名有点失望,她的手指捏着冰凉的锁链,垂着脑袋片刻,又忽然问他:
  “那你是哪个山头的神仙啊?”
 
 
第8章 深夜逃跑
  那天,慕云殊从睡梦里醒来,就匆忙戴上眼镜,下了床走到桌案边,在底下的只红木箱子里翻找了好会儿,才找出那幅《燕山图》。
  这幅画是他二十岁那年的作品。
  除了被挂去书画展的展厅之外,很多的时间都被他尘封在了画筒里。
  窗棂外有晨光洒进来,照在他铺展开的画卷上。
  画上是巍峨燕山的隅风景,山势陡转,崎岖险峻,密林繁茂……而在隐秘蜿蜒的山林小道里,有人撑着顶轿子,往山顶的方向走去。
  当初画这幅画的时候,慕云殊也亲自去过燕山。
  但因为历经千年,现在的燕山早已不是千年前的模样,所以他还翻阅了大量的资料,甚至在魏朝许多人留存下来的杂记里寻找燕山的痕迹。
  而山神娶亲的这情节,是他在资料里翻到的魏朝旧时的传闻。
  当时的慕云殊也没有料到,有天,他会这样深刻地进入他画的世界,去体会他画里的每寸山水,每缕烟火。
  但这次,他却不能再为了梦里的那个女孩儿,修改画里的任何地方了。
  因为修改既定的切,并不能改变什么,只会令她消失。
  想起昨天晚上,女孩儿坐在窗棂上,望着他副哭唧唧的可怜相,又想起她跟他说,她从小就被锁在那座高楼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很凶的老大娘给打骂,生活苦兮兮。
  她骨架小,吃多少也不长几两肉,看起来瘦瘦弱弱的,眼泪挤,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慕云殊想起她眼巴巴望着他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总是不宁静。
  就连手里捏着的毛笔上滴下的墨落在雪白的纸上,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画画是画不下去了。
  慕云殊把笔丢进笔洗里,站在窗边望着院子里头的老槐树,像是沉思了会儿,然后他就去了卧室,在床头的柜子里找到了个手机。
  这还是谢晋前几天送他的。
  但他都没怎么用到过。
  谢晋来的时候,原以为慕云殊这个时候应该在画画,但当他走进院子里,看见那个坐在廊下,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的年轻男人时,他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等他走近,在慕云殊身边坐下来的时候,偏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就更惊愕了。
  “云殊,你……在购?”
  谢晋像是有点不敢置信。
  慕云殊也是花了点时间才弄明白在上购买东西究竟应该怎么操作,这会儿谢晋来了他才抬头看他眼,然后继续戳屏幕。
  谢晋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各种零食糖果加入购物车,然后果断点了付款。
  “……用得着买这么多?”谢晋觉得他有点奇怪。
  慕云殊想起昨晚女孩儿接过他手里的糖糕,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他抿了下嘴唇,轻轻地“嗯”了声。
  “有事吗?”他放下手机,才终于又看向谢晋。
  谢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
  于是他忙说,“万霖老爷子想见见你。”
  万霖是华国书画协会里多年来颇有声名的大师,对于十年前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慕云殊,他向是赞不绝口。
  而这次《天阙》引发的激烈争论,也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原本还在国外的万霖,特地提早回国,为的就是想见见这位他直很赞赏,现在却身在舆论心的年轻人。
  慕云殊这么多年来,画画几乎是他唯专注的事情。
  而当初万霖也特地来过慕家见了他面,甚至还给他提了些实质上的建议,指出了他不足的地方。
  慕云殊很尊敬他。
  于是这会儿听见谢晋这么说,他垂着眼帘,应了声,“好。”
  “时间约在后天午,到时候我来接你。”谢晋说。
  慕云殊点头。
  两个人说话间,贺姨就端着碗散着热气儿的乌黑药汁过来了。
  慕云殊眉头皱,有点抗拒。
  “少爷,喝吧。”
  贺姨把药碗递到他的眼前,说了句。
  慕云殊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片刻,好像还没喝,就已经感觉到了它的苦味,他干脆低头在外套的衣兜里翻找起来。
  直到他从衣兜里摸出颗糖来,他才肯接过贺姨递给他的药碗。
  喝药的时候,他是屏住呼吸的。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希望自己不要有味觉才好。
  喝得有点急,慕云殊被呛到,连着阵咳嗽,咳得他薄薄的眼皮都染上了浅淡的红。
  谢晋递给他纸巾,又见他撕开糖纸,把那颗糖喂进嘴里,他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认识慕云殊十年,谢晋就见他喝了十年的药。
  事实证明,太苦的味道尝得多了,并不会令人彻底免疫这种味道,反而会令人越来越不堪忍受。
  下午的时候,超市的配送员上了门。
  带着大包的零食糖果,全都交给了贺姨。
  那是慕云殊买的东西。
  蹲在院子里玩儿的小宝看见了,那双眼睛瞬间亮起来,他也不管自己的小汽车了,直接跑到他奶奶面前,朝她竖起大拇指,“奶奶您真好!”
  忽然被自己的小孙儿竖着大拇指夸赞,贺姨阵莫名,“好什么好,起开。”
  然后小宝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奶奶捧着那大包的零食,往回廊那头慕云殊的屋子走去。
  ???
  小宝脸上惊喜的笑容渐渐消失,望着奶奶的背影,有点傻眼。
  那些好吃的,不是奶奶买给他的吗?
  贺姨把那大袋零食拿进了慕云殊的屋子里,她本来想问问他买这么多零食做什么,但见他站在桌案那儿画画,就没有打扰,干脆把那些零食都拿出来,整理好放进了柜子里。
  原本慕云殊每天晚上十点才会睡觉,但是画了下午的画,他又想起来昨天梦里女孩儿口所说的话,他犹豫了下,还是特意把睡眠时间提前到了九点。
  晚上他把贺姨整理好放进柜子里的零食全都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然后他才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掀开被子躺进去,并把被子的边角都压得整齐,最后闭上眼睛。
  逐星昨天没有问出那个忽然出现的神仙到底是哪个山头来的,后来她开始在他面前好顿哭惨,就是想让他救她出去。
  结果立在檐上,像是玉雕似的人听了她的哭诉半晌,最终竟然摇摇头,没有丝毫犹豫地说,“不可以。”
  逐星当时吸了吸鼻子,顿时觉得自己白弄这么出了。
  忿忿不平地咬着包子,逐星忍不住在心里给昨夜的那个神仙打上了个大大的叉。
  靠神仙还不如靠自己。
  逐星摸了摸怀里那只正呼噜呼噜地睡着觉的狸猫,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窗户不知道怎么被风吹开来。
  夜风袭来,吹过她的侧脸。
  逐星偏头的时候,就看见昨夜出现过的他此刻正坐在窗棂上。
  她咬了口的包子,瞬间就不香了。
  “不是说,没饭吃?”慕云殊的目光停在她手里的那只被咬了大口的肉包上,开口时,他的嗓音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显得更清晰了些。
  逐星嘴里还咬着包子皮,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半晌,她才呐呐地答,“那,那也不是每天都不给我吃呀……他们还要把我献祭给山神呢,总不能让我饿死。”
  好歹是当着位神明的面,撒谎精逐星竟然还有点心虚。
  慕云殊倒也没再说什么,他只是伸出手指,淡色的银辉在他指间流转,刹那间在逐星面前的桌上就出现了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她手里捏着包子,望着桌子上忽然摆满的那堆东西,双眼睛瞪大。
  这下,她更确信他是神仙了。
  “这……都是什么啊?”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慕云殊没有说话,干脆走过来,撕开了袋他最喜欢的饼干,递出块到她嘴边,“吃。”
  此刻他蹲下身,就在她的面前,那样专注地望着她。
  那张稍显苍白的面容在灯火映衬下,仍然是那么好看,眼神也从来纯粹,像是从不疑心她说过的任何句话。
  逐星有些闪神。
  她张开嘴,吃了他喂过来的那块饼干。
  香甜轻脆的口感,又稍稍带着点点的苦味,却是恰到好处地和了过分的甜。
  逐星的眼睛亮起来。
  “好吃吗?”他问她。
  逐星忙不迭点头,脸颊鼓鼓的,像只小动物。
  她怀里的胖狸猫醒了,喵喵了两声,两只爪子搭上她的手臂,但在发现屋子里有另个人的时候,狸猫也不记着要吃的了,直接溜烟儿缩床下去了。
  “它有点怕生……”逐星讪笑了下。
  慕云殊才不关心那只猫怕不怕他,他只听见逐星说好吃,又见她忍不住伸手又去拿了块饼干喂进嘴里,他就弯了弯唇角,像是有点开心。
  他指着桌上那堆零食,说,“都给你。”
  “谢谢大人……”
  逐星忽然觉得,他好像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不近人情啊。
  虽然在村里她吃过不少好吃的,但她也的确没有吃过这位大人送来的这些新奇又好吃的东西。
  她忍不住想,他们山头的伙食真好。
  但随即她想起来距离自己被献祭给山神,只有九天时间。
  再好吃的东西,忽然就都没了味道。
  “既然大人不能救我,又为什么来看我?”
  逐星忽然抬头,望向他。
  他毫无预兆地忽然出现,又消失在昨昨天的茫茫夜色里,来去匆匆,也从来都没有明说自己的来意。
  逐星原本并不认为他是为了自己来的。
  但是为什么今天夜里,他又会出现在这里,还给她带了这么多的好吃的?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昨夜听了她那些惨兮兮的话,所以才动了恻隐之心,施舍他的点仁慈?
  哪有这样单纯的神仙,被她三两句就骗了个彻底?
  “你不会有事的。”
  慕云殊想和她解释许多,可他动了动唇,却只说了这么句话。
  如果他真的帮她逃出了这里,或许就又会像之前在《卞州四时图》里那样,时间重复回到她逃跑之前的节点,切开始进入永久的死循环。
  他笔下的世界在默无声息的过程,已经成长为了个又个的小世界。
  这或许只是他的场梦。
  但在这个世界里,这里的所有人,都拥有着自己的人生。
  这个小世界如何蔓延生长,都已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事情,有些踏出过燕山的人,自然可以看到燕山外头的世界,但是逐星已经有她既定的宿命。
  对于这里的许多人来说,燕山外头,的确有着更广阔的的世界,那是千年前曾确实存在过的魏朝。
  因为这些人,都是没有被他描画过的人物,他们是这个小世界自己生长蔓延的成果。
  但逐星是他笔下献祭给山神的新娘。
  所以对于她来说,即便她能够逃出燕山,她也不会再看见她以为的,属于外面的大千繁华。
  对于她这样真实描绘在画卷上的人物来说,踏出燕山,她就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但慕云殊,并不忍心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她的那双眼睛里,要有光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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