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热吻——山椿
时间:2020-04-27 08:55:34

  这段时间,外婆的精神状态明显变差。
  客厅的节能灯用久了,光线很暗,老人的手搭在她膝上,皮肤越来越松弛,皱在一起软塌塌的。
  “你妈妈走后,我老是梦见她们姐妹。梦里她们像你这么大的年纪,也不说话,就看着我笑。”
  “身上的裙子还是我给做的,你妈妈的是白色,黄色是阿萸的。两人牵着手站在家门口。我老是梦见,忘不了。”
  有些拥挤的房子,硬是被老人腾出来个杂物间,平时锁得很好。她进去过几次,昏暗的房间里有个大衣柜,贴着墙放,沉木制的板面上刻着精细的龙凤花纹图案。
  黑漆漆的柜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裙装——格子碎花,半袖长袖,绒布的丝绸的棉麻的,应有尽有,四季裙装配齐了。
  外婆一双巧手,是镇上有名的绣娘,尤其旗袍做的最好。
  到了这把年纪,老态龙钟,仍有人求上门,只为求一袭旗袍,络绎不绝。
  姜春身上穿的纯棉睡裙,也是外婆做出来的,柔软贴身。
  老人受不得寒,她把风速调小,又倒了杯温水盛在瓷杯里,“我明天放假呢,咱们早点儿出门就是了。咱去哪儿?”
  “到镇西边去看看。”老人喃喃一声,骨头硬朗,眼里早没了年轻时的精明,“指不定是她们出事了,才托梦给我呢。”
  外婆出生在马革裹尸的乱世,兄弟姐妹到最后只活了她一个,留在朱家做童养媳,相夫教女。小镇闭塞,迷信思想严重,对通灵的神婆之说深信不疑。
  姜春读书多年,信奉科学理性,这些糊弄人的鬼神论她从来不信。
  老人一辈子信封神明,家里的烛火台多少年都没断过。关公像,灶王爷,妈祖娘娘,破四旧都好多年了,她仍旧是固执的坚守着信仰。
  老人满是唇纹的唇瓣张合着,“她们肯定遇上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姜春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妈妈和小姨只是想你了,想见见你。”
  “我要去问问清楚。”外婆很固执。
  墙角的供桌上摆着新鲜的水果,弥漫着香火气。
  姜春握着她的手,笑了一下,“外婆,我推你回去睡觉吧,明早咱就去婆婆那儿问问。”
  照顾老人睡下,看见隔壁还亮着灯,姜春从冰箱里倒了杯牛奶。
  她敲门进去,看见姜初实坐在书桌前,“几点了,你还不睡?”
  “我睡不着。”姜初实接过玻璃杯喝一口,满唇的奶渍。
  “画什么呢?”
  姜初实没想遮,摊开手,大大方方露出来给她看。
  他今年上初一,正是长个头的时候,以前的小豆芽站起来快赶上姜春了。
  姜春凑过去看,厚厚一沓纸上,全是黑白的素描稿,画上的人万千姿态,全是朱蒨。
  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的风情跃然纸上。
  指尖下意识抚上,她看得出神。
  “姐,我想妈妈了。”
  纸上沾着浅浅的碳粉,她笑了一下,揉了揉少年难过的脑袋,没说话。
  好半晌,她将手里的画纸收好,“你明天还得上课呢,快睡觉。”
  镇上的高中举办大型活动,正好撞上高考,索性一口气给学生满放整一周的假。
  本意是让高三生考前放松,高二高一的学生就撒欢儿了玩。
  看着姜初实的房间熄了灯,她慢吞吞回到床上。
  她房间的小窗户正对着寂静的农田,没拉窗帘,月光很亮。
  她侧头看着灰墙上的老式日历,明天六月四号,宜祈福宜祭祀。离今年高考还有两天。
  已经一年多了,还是没能适应小镇的生活。
  当初潦草的散场,不知不觉就结束了。
  朱蒨走的那天,特意把她支开,她回去的时候,女人嘴角噙着一丝笑,安详宁静,让人觉得她只不过是沉睡而已。
  这些事历历在目,午夜梦回,她闭上眼,仍能梦见有火热的舌头往她脸上舔,如曾经每一个清晨那般。
  桌面上的手机忽然亮起,紧接着传来“嗡嗡嗡”的震动。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爬起来。
  “喂——”
  “姐姐,明天出来玩儿呗。”
  姜春不客气道:“你叫姐姐上瘾了是吧?”
  这家伙仗着他跳了一级,天天占她便宜,见缝插针,简直不放过任何机会。
  “不去!”
  听见他“啊”一句,又弱弱地开口,“这么长的假期,你在家里多闷的慌。”
  “乖弟弟,宁就好好玩儿吧。”姜春冷笑一声,“放假回去就月考,紧跟着期末,现在有多浪接下来就有多惨。”
  “到时候你哭着喊我妈妈都没用!”
  “你这么狠的——”
  对方还没说完,姜春指尖轻轻一点,把电话挂了。
  她当初转学的事很突然,除了陆燃知道,几乎没告诉任何人,连许清梦都是自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
  转学到镇上高中的那一天,她在教务处见到露着小虎牙的祝冬青。她整个人跟见了鬼一样,这货依旧带着白色的棒球帽,面不改色,还笑着跟她打招呼。
  一年下来,两人又是同桌,甩都甩不掉。
  两个字,孽缘。
  她瞪着天花板,手机握在手心,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瞌睡虫也被祝冬青这一通电话轰得干干净净。翻开手机,信城的朋友几乎断了干净,还联系着的只有许清梦和陆燃。
  晚上的朋友圈很热闹,追星宵夜表白自拍,还有一些乏味的心灵鸡汤。
  姜春随意拨了两下,指尖顿住了。
  【清梦:高考加油!】
  一刹那,她盯着这四个字出神。
  他也是今年高考。
  这个时候他在干嘛?应该有人陪着他吧。
  鬼迷心窍的,姜春点开黑名单的页面,里面一直躺着他的微信。嘴角牵出一抹苦涩的笑,一年多了,还是没有勇气。她从来就是懦弱无能的胆小鬼。
  几乎不受控制的,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昏暗的房间里,指尖摩挲着屏幕,似乎透过屏幕就能触摸到他。
  他们约好了一起上海大的,按他的成绩,只要报考,十拿九稳。
  可他恨透了她这个骗子,他会去吗?
  窗外的稻田很静,月亮高悬。
  姜春心口堵得慌,想念在夜晚泛滥成灾,从涓涓细流淌成一片汪洋,再也控制不住。
  【姜好好:考试之前记得要休息好,不许熬夜,检查好准考证和身份证,不要漏了。还有,信城的高考每年都下雨,你照顾好自己,不要着凉了。】
  洋洋洒洒打出一大段话,连发送的勇气都没有。
  空气弥漫着淡淡的冷香,小分子漂浮在空中,是独属于他的沐浴乳味道。
  【我好想你。】
  好像每个人都希望她快乐,可这份期许压得她几乎窒息,她真的很累,她真的很想很想他。
  她攒了一肚子委屈想说,可到头来,自己一字一字删掉。
  心口的痛意瞬间弥漫开来,变成两个字。
  【姜好好:加油。】
  发送的一瞬间,指尖僵住,姜春贴着墙壁,忽然冷嗤一声,低低笑起来。
  她刚刚到底在干什么。
  对他念念不忘么?她配吗?
  他的似锦前程,何须她来关怀备至。
  聊天框里的字被删的一干二净,如初识般空荡。姜春心一狠,眼皮合上,直接将他的微信号码删除。
  也许,看不见,心里就不会再惦念了吧。
  她揉了揉微微泛红的眼角,忽然听见客厅有声音传来。担心外婆行动不便,她推开门出去,结果看见准备出门的姜初实。
  “你干嘛去?”姜春看他一眼,少年穿着汗衫,前几日刚理了发,看上去清清爽爽。
  “我热得睡不着。”有种被抓包的心虚,姜初实不敢看她,侧摆的手指揉着衣角,“我下楼买根冰棍就回来。”
  “有钱吗?”
  “没有。”少年耳朵涨红。
  姜春忍不住笑一声,回房间给他拿钱,“你是打算去抢吗?就你这小身板,小心被张大伯家的大黄追着满街跑。”
  “再等几年,我肯定超过你。”他挺直胸膛,“到时候我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好好保护你。”
  “还没睡着就开始做梦了,你才几两肉。”
  失笑一声,姜春心里酸涩,摸着他刺手的小短发,“快去快回,再晚该关门了。”
  姜初实重重点头,攥紧手心的零钱。
  姜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摇摇头,转身回房。
  心静下来,她阖上眸子,忍不住又捋了一遍,千丝万缕间,她忽地想到什么,猛然睁开眼,浅瞳里闪过捕捉不住的惊慌。
  若是她和他见面那年八岁,他该是九岁——可小姨的孕期未满十月。
  那小姨算什么!
  不,不会的,女生的指甲攥紧薄被,硬生生掐灭这个想法,粉唇咬得泛白,死死地闭上眼睛。
  窗外月圆,高悬夜空,不知何时,床上的人呼吸平稳,浅浅入梦。
  -
  已经十点钟了,大街上没什么人,小少年皱着眉头往楼下跑,不断拍着胸脯顺气。
  好险,差点就被发现了。
  他的房间正对着大街,明晃晃的灯光下,他看得一清二楚。
  手指不断收紧,手心的零钱几乎被攥成纸团,视线锁定在老槐树下的那抹身影上,姜初实跑过去。
  “你来干什么!”
  “这里不欢迎你!”
  小少年一双墨色眸子里面透露着深寒。
  作者:相互惦记的两个人,是不会错过的。
  本章评论24小时送红包!
  ——————————
  感谢宝贝:
  关你西红柿的营养液x3(抱抱每天都在的tomato!
  小猪小猪马上就秃的地雷x1
 
 
第37章 鹤忘兰(2)
  鹤忘兰(2)
  迢迢云烟月,星斗指路, 满地碎月光。
  小镇居于山麓, 地势复杂,交通闭塞。姜春和姜初实从信城坐了一天火车后, 换乘大巴在盘旋的山路上又颠簸一天,勉勉强强来到镇上。
  姜春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还得盯住姜初实,一路惊心动魄, 两人几乎是苟延残喘才找到外婆家。
  呕吐到虚脱的感觉, 姜初实现在仍心有余悸。
  “谁告诉你我们家地址的!”姜初实挡住对方的去路, 一脸防备地看着他,“这里不欢迎你!”
  即便姜春任何事情都没透露过半分, 但他第一眼见到沈景明,就觉得他极其不顺眼, 何况妈妈和小白出事之后, 陆燃送他们到火车站。
  “以后陆燃哥哥陪不了你们了。”男生带他去买零食, 坐在休息椅上, 几分语重心长。
  他揉着姜初实绵软的黑发,“你是男子汉, 要乖乖听话,保护好姐姐。”
  还有一些话,姜初实谁都没透露,一直记到今天。
  他今天已经满十二岁了,绝不会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姜春半分。
  夏夜里, 男生穿着干净普通的短袖从从树影下走出来,眼眸里浓浓的疲惫。
  沈景明看见他,微微一怔。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小豆芽已经长到他肩头,怒气冲冲地瞪着眼。
  “你长高了。”他轻轻笑一下。
  他们姐弟两人长相异同,偏偏一双眼睛生的极为相似,浓眉浅瞳,眼波袅袅。
  男生想到什么,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刚要碰上少年的头顶,被人灵巧一躲,对方满眼嫌弃。
  小心后退一步,姜初实警惕地看着他,“你不许动我。”
  无奈一笑,沈景明收回悬在空中的手,他看着姜初实,声音低沉:“我找你姐姐。”
  不提倒没什么,这下姜初实直接炸毛。
  小少年还不懂怎么隐藏情绪,眼眸里含着明晃晃的愤恨,几乎就要跳脚,“我说了,你从哪里来的赶快回哪里去!我姐不会见你!你找一百次也没用!”
  沈景明看着他,没有回答。
  好像这一年,以前只知道扯着衣角缩在她后面的小孩不见了。
  她曾经说过她有个轻微自闭症的弟弟,与人交往总带有几分胆怯,而面前几乎与他肩头齐平的少年,面容稚气,如脱胎换骨般。
  那她呢?这一年,她过得好不好?
  想起她,一瞬间心如刀绞,手指不自然的收紧。
  半晌,他微低着头,脑海里组织几番说辞,对面前的少年开口。
  话未说出口便被人打断。
  “我姐不会见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你求我也没用!”姜初实手心冒汗,心里忐忑万分,仍是咬着牙开口,“我姐说了,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永远不想再见你。”
  沈景明的眸子里是黯淡的妄念,本被人很好的克制住,一瞬间破碎的彻底。
  “她……知道我在等她吗?”声音竟带着几分颤意,男生眼角微红,心里仍残留一念。
  姜初实顿一下,眨眨眼,手心里仍攥着那张钱。
  “那当然。”他不敢和他对视,垂着头掰着手指算,“从七点开始,现在是晚上十点半,你已经在这里待了三个小时,别说我姐,到明天,楼上的瞎子奶奶都该知道我们家楼下站着个人了。”
  小镇才这么点儿大,一传十,十传百,谣言传播起来比疟疾还快。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沈景明低嘲笑笑:“所以,她叫你下来赶我走么?”
  低哑的男声轻轻散在夏风里,几分没由来的凄凉吓得姜初实一个激灵。
  黑溜溜的眼睛转一圈,瞥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空,姜初实点点头,想到什么又补一句:“我姐还说,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