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拍手,神眷者们一部分是贵族,早就学会骑马,平民们却不会。
大部分女孩儿都挑了温顺的母马,只有柳余选了一匹公马,不过这公马据爱德华说性子还算温顺。男孩儿们性子急躁的,早按捺不住。
“行啦行啦,会的先走,不会的留下!你们有一下午的时间学习怎么骑马……”
爱德华先生很开明。
柳余一上马,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她绕着马场小跑了几圈,直到完全适应,就开始让马快跑起来。
玛丽骑马过来,轻声提醒她:
“贝莉娅,你之前答应我的!”
“晚会上,怎么样?”
“你不会想知道欺骗卡洛王室的后果!”
玛丽警告了她一句,觑她一眼,突然一鞭子就对着马屁股抽了过来:
“弗格斯小姐,这是你昨晚冒犯玛丽·卡洛的代价!”
柳余心道不好,连忙拉扯缰绳,却还是没逃过。马儿吃痛,长嘶了一声,前蹄后仰,不要命地朝前狂奔。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马场上人只见黑马突然驮着金发少女像疯了一样朝前跑去,少女像只挂在马背上的行李包,剧烈的抖动似乎随时都能将这孱弱的行李包甩开来。
“贝莉娅?”
“弗格斯小姐?”
盖亚和卡洛几乎同时冲了出去。
柳余只能感觉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所有的东西都在急速倒退。
她现在什么都不能想,也没法想,她没想到玛丽公主会这么疯,更没想到,她还没睡到盖亚,没有成为神眷者,就要因为一位公主的任性命丧当场。
她只记得将双手双脚死死地扒在马上,随着它的起伏而起伏,等待着可能会来的救援。
指甲劈叉了,撕裂的地方牵扯到皮肉,生疼生疼,可她不敢叫,生怕一张嘴,迎面而来的一口风把她的生机给吹灭了。
神,如果神真的能听见……
“贝莉娅!贝莉娅……”
“把手给我!”
柳余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白马红衣,他似乎劈开沉沉暮霭向她而来,带着滚滚的喧嚣。
盖亚·莱斯利。
光明神化身。
他从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透着一丝急切,他将马精妙地控制在一个范围,对她伸出手:
“贝莉娅!快!跳!”
柳余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手搭到他掌心,跳了起来。
她整个身体腾空,撞到了一个硬实的胸膛里。
“砰——”
黑马撞到树上,脑浆迸裂,四肢抽搐了下,不动了。
柳余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她发现,她所有的算计、阴谋,都败给了这个将人命视为草芥的世界。
她可以对吸血鬼下手,因为他非我族类,以人类为食——
可玛丽公主呢?
娜塔西呢?
甚至盖亚呢?
她能下得去手吗?
她无法将人命视作寻常,这是过去的二十多年给她留下的烙印。
“你在哭。”
一只冰凉的手触到她脸上,又极其轻柔地替她将眼泪擦去。
他问:“为什么?因为……害怕?”
“是,我怕。”
柳余将脸整个埋在了少年怀里。
她瑟瑟发抖,既为这个世界,也为自己。
她以为玛丽只是中二病,可这中二病却会要她的命。
娜塔西呢?
她拥有无敌幸运buff。
她有什么?
一条命而已。
“我怕。”
玛丽的一鞭,让她清醒了。
她为此沾沾自喜的一切,不过是空中楼阁。她依然是个任人鱼肉、等人救援的弱者。
她不是神眷者,不是圣女,她什么都不是。
唯有站到高处……
柳余看着盖亚的眼神,前所未有地火热起来。
他多美啊,他是世界上最精美最尊贵的瓷器,他拥有仁慈、拥有善良,他寓意尊贵,无人能及。
她想拥有这瓷器,长长久久地拥有。
“没事了,已经过去了。”
盖亚摸了摸她的脑袋,觉得她像只迷途的羔羊。
“盖亚,抱紧我,我冷。”
柳余在他怀中,睁开了灼热的、蔚蓝的眼睛。
隔着层层绿荫与细碎的阳光,她才发现,卡洛王子、娜塔西和玛丽,不知什么时候过了来。
他们与她沉默对望,谁也没有开口。
半晌,柳余将头枕入盖亚的胸膛,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十四章 你的血
“贝莉娅,好点儿了吗?”
盖亚的声音亲昵地刮过耳朵。
柳余“恩”了一声,她看着自己的泪水氤氲进少年轻薄的丝绸衬衫,才擦了擦泪,坐直身体:
“对不起,我失态了。”
带着鼻音的声调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这并不是你的错,贝莉娅。”盖亚摸了摸她脑袋,微微垂下头,“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柳余有一瞬间的失神。
少年脸上的表情太温柔,这温柔与他平时相同,却又截然不同。
她分辨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
柳余摇摇头。
为了今晚的计划,她不能供出玛丽,否则,她必定也会将药抖出来。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少年坚持看着她。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
柳余知道,盖亚一向是敏锐的。
她看着渐渐靠近的一行人,确切地说,是面露紧张的玛丽,瑟缩了下,重新躲进了盖亚的怀里:
“也、也许是马儿突然发了疯。”
玛丽明显松了一口气。
“贝莉娅。”
少年不赞同地抿紧了嘴唇。
柳余一把拽住他袖子,声音都在颤抖:
“盖、盖亚,我们先走,好不好?我、我不太舒服。”
少年轻轻叹息了声,紧接着,身下的马动了。
哈里四个蹄子奔得飞快,
柳余被颠进了盖亚的怀抱里。
他的怀抱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清瘦,反倒有股力量感,腰腹裹在白衬衫里,风呼啦啦鼓起来,打到她脸上。
鼻尖像是闻到了松雪的清冽,很干净很纯粹的味道。
柳余将手臂紧紧地怀住他,她能感觉到少年的一丝不自在。
“贝莉娅。”
“恩?”
“松开些,哈里很乖,不会掉下去的。”
“可是我一松开手,眼前就飘过那匹马的样子,它发了狂,还撞得稀巴烂……靠着你,我才不害怕。”
少女的身体在怀中瑟瑟发抖。
盖亚又闻到了蔷薇花的芬芳。
他沉默了会,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柳余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在柳余和盖亚离开的一瞬间,爱德华先生骑着马,风一样掠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黑马。
“噢,光明神在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小莱斯利和弗格斯小姐呢?”
“弗格斯小姐安然无恙,然后莱斯利先生就带她走了。”
卡洛王子解释道。
爱德华看了他一眼:
“你的脸像刚吃了大便一样。卡洛先生,你也喜欢那位美貌的弗格斯小姐?”
“爱德华先生,您又开玩笑。”
卡洛王子苦笑道。
娜塔西看了他一眼,两只手指搅在一块,指骨惨白惨白的。玛丽冷冷哼了一声:
“那不可能,弗格斯小姐脾气那么坏,卡洛哥哥只喜欢温柔的女孩子。”
爱德华粗枝大叶惯了,丢下一句就不管,只一个劲地念叨:
“这不对、不对劲……”。
“爱德华先生,您发现了什么?”
爱德华没答。
他下了马,也不嫌黑马死得凄惨,一会撩撩马鬃,一会敲敲马背,最后从马甲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白色小卡片,卡片上印了一轮金色的太阳。
玛丽捂嘴叫出了声:
“熔拉卡?”
光明权杖只有光明神使拥有,普通人为了求个心安,会去神殿“请”一张熔拉卡。
熔拉卡上可以测出附近有没有黑暗力量的存在——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派不上用场。
光明神治下,黑暗力量早就成了躲躲藏藏的过街老鼠。
爱德华将熔拉卡丢到了血泊中。
不一会,白色卡片的边缘竟然燃烧起了黑色的火焰,卡片中央的金色太阳渐渐变成了灰色。
“黑暗力量?!居然有黑暗力量?!……”
“灰色……”爱德华先生踢踏踢踏踩着草坪,“我得让人来看看!”
“走!走!走!孩子们,这里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
爱德华先生像赶小鸡仔们一样赶他们。
娜塔西、卡洛王子和玛丽只好往回走。快走出这条街时,娜塔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黑马躺着的地方,竟然真来了神使和骑士,他们像是凭空出现那样,将那地方围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和失踪的路易斯有关吗?
还是路易斯……想对付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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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盖亚并没有将柳余送回马场,而是直接把她送到了女舍门外。
舍监惊讶地看着马上的两人,也认出了这位被主教亲自送来的莱斯利先生——
她的警惕性一对上那张精灵般的脸蛋,就垮成了那拉河。
“莱斯利先生,您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马场?”
盖亚跳了白马,伸手过来接贝莉娅,还不忘回话:
“弗格斯小姐受了点惊吓,我送她回来再去马场。”
“别忘了我留在更衣室的衣服。”
柳余提醒他。
“我会提醒你的妹妹。”
盖亚顿了顿,才道。
“不,你送过来。”
“……哦。”
这倒没法选个理由推脱。
柳余再接再厉:
“那晚点,你来我。”
在对方的沉吟声里,少女似乎沮丧得要哭出来:
“不行吗?盖亚?我腿疼,手也疼。”
盖亚无奈地叹气:
“贝莉娅,我总是拿你没办法。”
柳余笑了:
“晚上见,盖亚。”
“晚上见,贝莉娅。”
盖亚骑上马走了。
柳余进了蘑菇屋,一进房间,脸上的笑就垮了下来。
她没骗人,她的手和大腿内侧全部磨破了,指甲劈了两个,乍一眼看去全是血点子,有点触目惊心。
放在平时,她一定会借机缠着盖亚,让他给她上药、再让他答应一些事儿的。
可现在——
她看向背后的虚空,握紧了拳头:
“还不出来么,路易斯大人?”
“弗格斯小姐从没让我失望过。”
黑发黑瞳的男人,从虚空中走来。
他皮肤苍白,形容高贵,看着贝莉娅的眼神,狠得像头狼。
“不过我很好奇,弗格斯小姐怎么知道是我?”
“玛丽的眼神。”
一看到玛丽,她就知道了。
她没有意图致她于死地,只是想给她个教训,黑马却那样癫狂……
“弗格斯小姐的眼泪,真是让人兴奋。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喜欢么?”
路易斯缓缓靠近。
他依然穿了一身黑夜般的行装,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
“我想这世界上,没人会喜欢这样的礼物。”柳余冷冷地道。她的手悄悄握住了腕间的记忆珠。
“噢,不不不,亲爱的弗格斯小姐,别动那个,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路易斯扶着她肩,微微弯腰,在她耳边道,“那个叫盖亚·莱斯利的男人,弗格斯小姐的心上人,知不知道,是你挖了他的眼睛?”
柳余的心咯噔一声,仿佛被冰霜冻住。
他知道了?!
路易斯竟然知道了?!
不,他说不定是诈她。
“那索伦王国的人,一定不知道,伟大的路易斯公爵,竟然是个吸血鬼,黑暗使徒。”
“路易斯公爵?噢,我不认识。”
“路易斯大人天天在镜子里见到他,还不认识?”柳余皮笑面不笑地道,“虽然公爵府中的您带着棕色的发套,变成茶色的眼睛,还贴了胡须,可大人您的英俊,就如同窗外的阳光——”
她“唰得”拉开窗帘,让阳光倾泻进来,“无法遮掩。”
路易斯退后一步。
他似是被她的话语取悦了:
“所以?”
“所以,为了避免伟大的公爵大人一时想不开,要捏死我这蚂蚁,我就将写了封信、交到一个可靠的人手中,并且嘱咐他,一旦我遭遇不测,就将那信送到光明神殿去。怎么样?有不有趣?”